第47章
“柳妃,柳妃……”,遠處一名柳家家丁飛奔而來,剛在她面前停下,便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什么事這么慌張?”柳絮不悅的站起身子,望著眼前的家丁。 “柳,柳妃,老爺叫你回去……,說是,大,大少爺,不好了”。家丁斷斷續(xù)續(xù)的說出口,汗也來不及擦一下。 “什么?哥哥怎么了?”柳絮厲聲問道,雙眼寫滿了焦慮。 “老爺只說,叫柳妃您回去,別的一句話也沒說”。 柳絮提起紗裙踹了地上的小綠一腳,“還楞著干什么,走啊”。 “是,是”。小綠忙不迭地跟在身后,三人小跑著出了王府。 柳府離這不遠,一下功夫就到了。 柳夫人看著歸來的柳絮,邊哭邊迎了上去,“絮兒啊,我們柳家絕后了啊……”。 “娘,您別急,好好說,是不是哥哥怎么了?”柳絮急得拿起帕子擦拭著洶涌而出的淚,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內(nèi)院。 柳云詳?shù)姆坷铮蠣敽蜐M屋子的大夫站在床前,周圍彌漫著涼愴。 “爹,”柳絮上前拉住男子的衣袖,“哥他怎么了……”。 “絮兒啊,為什么,天要亡我柳家啊……”,柳老爺悲痛欲絕的一個踉蹌,周邊的人忙扶起他坐下。 “爹,到底怎么回事?”柳絮看著床榻上的哥哥,似乎除了虛弱外,并沒有什么大礙,可是爹和娘卻說,柳家要絕后了。 見二老早已悲傷的說不出話來,柳絮忙喚過一旁的大夫,“我哥到底怎么回事?” “回柳妃的話,柳公子由于傷勢太重,命雖保重了,可是……,卻喪失了生育能力”。大夫不無惋惜的搖了搖頭,周邊的人聽到這句話,哭的更厲害了。 “什么?”柳絮只覺一陣暈眩,在小綠的扶持下,靠著邊上的椅子坐了下來。 柳家就只有柳云詳一名男兒,如今,卻養(yǎng)老都靠不上了,這樣的體質,更別提帶兵打仗了。 柳云詳無力的趴在床榻上,心里更是不能接受,“滾,都給我滾出去……”,男子拿起床上的物品砸向眾人,“滾……” “詳兒……”柳夫人欲上前,被飛身砸來的繡枕給擋了道。 “娘,我們先出去吧……”柳絮扶過她,讓大夫都退下了,屋內(nèi),只留下柳云詳一人。 “絮兒,我們柳家,是真的完了啊……”,柳夫人傷心欲絕,嚎啕大哭了起來。 一家子靜靜的干坐著,柳絮更是累極的趴在桌子上。燭臺上的蠟燃了太久,也無人去挑起燈芯,火光越燃越烈,呲的一聲,蠟油滴在女子的手上,竟毫無知覺。 將近深夜,柳絮才帶著小綠回到了西郡府,沒了先前的跋扈,多了一份落魄。 一個人躺在床榻上,柳絮不免喃喃自語起來,“這筆帳,就記在百里會和那個水姬的身上。” 遼國與南朝簽訂了和平協(xié)議,日子,似乎也逐漸安穩(wěn)了,不再誠惶誠恐。長安街上,隨處可見往來的遼人商旅。 百里會閑暇時便會約上云王妃一起小坐,兩個知性女子,倒也是少有的投緣。 云王妃從不與百里會抱怨分毫,哪怕她是正室,哪怕襲暗鮮少入她的房。 那般清淡的女子,那樣的不計較,連百里會也是望塵莫及。 襲暗又去上早朝了,百里會用過早膳便帶著水姬和小藍上了長安街。 由于是春節(jié),街上各個店鋪間均掛滿了大紅燈籠,以及喜慶的對聯(lián),紅霞漫天,牽引著人的心情也特別好。 “長安,真的好漂亮”。小藍好奇的搖晃著小腦袋,東看看西瞅瞅。 “對,長安是最繁華的京之都,每天光往來的客商就數(shù)之不盡。”百里會同著水姬跟在身后,小臉因走動而泛上一層紅暈。 街上因人多而微透著暖意,熙熙攘攘的人群奏著愉悅的音符。陽光射穿萬里,淋漓盡致的揮灑而下。 小藍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前駐足,是一些簡單的釵子,以及一些發(fā)簪。樣式微有粗糙,做工倒是十分別致。 “這位姑娘,您真是好眼光,這發(fā)簪今天就賣剩這一支了”。攤主臉上掛起諂媚的笑,眼睛盯著小藍手中的簪子。 “我就是看看”。小藍放下發(fā)簪,等著百里會她們。 “看看?”攤主臉上的笑意迅速隱去,頗為不善的看著小藍,諷刺的話語在喉間醞釀。 “這支簪子有什么好的?樣式拙劣,花色不齊,”百里會來到攤前,拿起手中的發(fā)簪比劃著,復又插在了小藍的發(fā)上,“圖個新鮮吧,明天扔了便是。” 自袖中拿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攤位上,百里會便轉身邁開了步子。 攤主捧著銀子欣喜若狂,還不忘追上幾步大喊,“歡迎下次再來啊……” “會妃,這個簪子我就看了下,要這么貴???”小藍摩挲著發(fā)上的簪子,戴也不是,拔也不是。 “簪子本身沒有這么貴……”百里會意味深長的看了小藍一眼,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笑著點了她一下,“走了,不是還要吃好吃的么?” “對哦,”小藍和水姬跟在身旁,對于這樣一個久負盛名的長安,無疑是新奇的。 一個表面平靜的盛世,卻暗暗涌現(xiàn)著澎湃的激流。 在外面用了飯,買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三人便回去了。 “長安真的很好玩”。小藍手中捧著置辦的物資,四處張望著。 “要是喜歡,改天我們再來”。百里會笑著走在前面,對于她來說,這兒只是最熟悉的,沒有新奇。 “恩,好”。小藍開心的跟在身后,沒多久,三人便回到了王府。 “小梅,小梅,看會妃給你買的好東西”。小藍一進屋,便四處找尋著小梅,不是說身子有些不適嗎?人呢? 將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小藍便跑向了自己的住處。 百里會同水姬一起坐了下來,走了半天,還真是累了。 剛坐下,便見小藍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怎么辦,我回去沒有找到小梅,有人看見小梅被的小綠叫走了,會不會有事啊?怎么辦……”。小藍急的眼淚一下便涌了出來,禁不住的哭出了聲。 百里會驚憤的起身,這王府,也太沒安全感了。 柳絮并不在自己的住處,三人問了一路的丫鬟,才找到了在涼亭飲茶的女子,以及跪在身前的小梅。 一看到百里會過來,柳絮只是隨意的瞟了一眼,繼續(xù)喝著杯中的茶。 “小梅,”百里會上前,一手攙起她的胳膊,“起來……”。 “會妃……”,小梅心底一熱,順著手臂的力站起,無奈跪的太久,腳下一個踉蹌。 小藍見狀忙上前扶過她,水姬順勢幫她輕揉起麻痛的膝蓋。 “柳絮,你有什么資格叫我的丫鬟在你面前下跪?”百里會不怒而威,拾起裙擺,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meimei,我這是在幫你管教呢,再說了,她不也是王府的丫鬟?”柳絮瞇起眼緊緊的盯著百里會,眼里,心里,有的都是無盡的恨意。 “我的人不用你管教,這我早說過了,你似乎又逾矩了,柳絮,你應該是個聰明人。何苦一再的偽裝,有些事,我們不應該心知肚明的嗎?”百里會睬過長廊殿宇,眼睛似有穿透力般,看向了后院。 “哈哈哈哈…….”。柳絮不可抑制的笑了出來,“對,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嗎?就是我讓人下的毒,也是我讓人將你關入后院的,更是我讓人將你帶離王府的,心如明鏡啊,可是,你能拿我怎么樣?” 百里會收回目光,只是輕輕的看了她一眼,“日子還長著不是嗎?你以為你還能一手遮天?”早就知道的事實,聽著她人再說出口,只如云淡風清。 “百里會,不要自欺欺人了,你難道不懷疑?你肯定也同王爺提起過了吧?他信嗎?知道是我又怎樣?關鍵是,王爺根本就不會治我的罪,就算今日我殺了你,他也不會讓我賠命,”柳絮揚起頭,笑意逐漸散開,眼角卻是不期然的滑下一滴淚,“為什么你剛入府的時候,除了李如,就我一個侍妾?因為都被我除掉了,王爺比誰都明了,可我不是好好的到現(xiàn)在?” 這,就是百里會心中一直縈繞的結,她只當他不信自己,只當自己沒有證據(jù),卻忽略了他比誰都清楚。 “在夜宴那天,王爺就警告過我了,叫我不要再碰你,哈哈,終究什么事都瞞不過他的”。柳絮笑著看向百里會,只是,那一滴無聲垂落的淚,倒也帶著幾分冷清。 身后的幾人皆不語,卻是驚詫萬分。 “百里會,你說的對,以后的時間還長,而我卻有著‘免死金牌’,你拿什么和我斗?”柳絮傲然的起身,看著一語不發(fā)的百里會,微微笑出了聲,心下,卻有著無比的苦澀。 “你以為你進的了他的心?那里早就荒涼了,不會再有重生的一天了,百里會,你也死了這條心吧”。柳絮俯視了女子一眼,便步出了涼亭。 小綠緊跟其后,在經(jīng)過小藍身邊時,眼光,不期然的相遇,小藍張了張嘴,卻是無聲,形同陌路。 百里會雙手輕按住太陽xue,思路無盡的飛延開來,卻是怎么也理不通。 “想報仇嗎?” “你希望聽到什么?你放心我沒有能力拿她怎樣…….”。 “不,做不了心狠手辣就不配做我的女人?!?/br> “我不是要你害人,只是讓你可以自保不被傷害。” “你相信我說的話了?” “也許連你自己都不清楚,絮兒不該是那樣的人。” 襲暗的意思就是,若是別人害的自己,就得心狠手辣,若是柳絮,就得既往不咎? 百里會終于理清了,從自己對他說起的那日,他就信了,可就是想不通?為什么?僅僅是因為寵幸? 三人在身后擔心的看著百里會,水姬無奈的做了個手勢,現(xiàn)在的她想必很亂,讓她自己靜一靜也好。 兩人扶著小梅走出了涼亭,夕陽西下,獨留百里會一人。 霞染半邊天,卻失了世人眼中的光環(huán),暗紅蔓布,涂灑在這寂寞的庭院,打上一層無止境的余味。 百里會累極的趴在桌面上,發(fā)絲輕垂,紗角飛揚,雙手無力的張開,摩挲著光滑的大理石臺面。臉頰枕在上面,滑滑的,涼涼的。一絲發(fā)垂落,遮起了朦朧的眼。 一切,似乎茫然了起來,誰之過? 襲暗一身便裝,余暉打在他高大的身影上,越顯魅惑。 步履堅毅的上前幾步,百里會只覺身子一輕,便窩入了一具溫暖至極的胸膛。 男子輕拂開她微有濕意的發(fā)絲,一雙紅腫的眼半垂起,濃密的睫毛粘連著忽閃起來。百里會擺動頭部掙開了他的雙手,頭一低,深深埋在他的頸項間,不愿起來。 襲暗雙手貼上她的背,感覺到手下的身子,正傳來一陣陣輕顫,不舍的擁的更緊了。 “襲暗……,為什么在你的眼中,我看不到自己?”百里會的聲音隔著幾層布料,悶悶的傳入襲暗的耳中。 男子輕退開身,雙手捧住她細致的臉龐,與她視線相纏,“看清楚了,我的眼里果真沒有你嗎?” 百里會睜開淚眼,看向他深邃的潭底,“沒有,沒有,我看不到…….”女子不住的搖晃著腦袋,顯得有幾絲狼狽。 她真的看不到,他的心真的荒寂了,自己也住不進了。 “會兒……”,襲暗帶著幾絲慌亂的幫她擦去眼角涌出的淚,“告訴我,怎么了?” “襲暗,你的心我進不去了……”,女子指了指他的左心房,自己的胸口處,卻是撕裂般的疼痛。 襲暗依言看了看自己的心房處,繼而神色復雜的看向百里會,那樣的表情,她讀不出來。怪不得,他連背影都是寂寞的,原來,他的心早就荒涼了。 “襲暗,你讓我怎么辦?讓我怎么辦?”百里會帶著幾絲怨恨的握起雙手,朝他胸口掄去,身子也因不停的掙動而顯得氣息不穩(wěn)。 襲暗慌忙抓住她的雙手,使勁按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你聽聽,這里有你,你已經(jīng)住進去了”。 “襲暗,為什么,你一再的偏袒柳絮,為什么?”百里會不解的望向他,手下是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會兒,以后,我不會再讓她傷害你了”。襲暗回望向她,眸中的那股傷痛,刺傷了百里會的眼,居然還是看不透,為什么? “襲暗……,那么以前呢?我受過的傷誰來償還?我的痛,誰來彌補?我沒有那么偉大,原諒?我憑什么?”百里會抑制不住的怒吼出聲,連自己也嚇了一跳,果真,他全都知道。 “會兒……”,襲暗使勁安撫著她,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 “為什么?你不信我,甚至不聽我的一句解釋就將我關入了地牢,讓水姬傷,讓我心寒。你知不知道,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我便見不到你了??墒悄阒懒艘磺泻?,卻還是那么無動于衷,襲暗,你叫我怎么信你啊……”百里會用盡全力抽開手,“你放過了柳云詳,甚至不追究柳絮,是你的心瞎了,還是我的心瞎了?” 襲暗看著面前不斷掙動的女子,心底一陣抽痛,只能將她壓回自己的肩膀處,緊緊的摟住。 百里會疲軟的將腦袋枕在他肩上,嘴里還在嘟噥著,“我不要進到你的心里了,好累……,我也要將你,從我的心底慢慢抹掉……”。 “不可以!”襲暗扳起她的身子,對上她失神的瞳眸,“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百里會懵懂的望了望男子,心下一涼,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襲暗,你怎么還是不明白呢? 襲暗,你的心里,是有了人,還是從來就沒有人? 那我算什么呢? 襲暗抱起她回屋,百里會的身子緊緊蜷縮至一團,閉上的眼,不愿睜開。 將她放到床榻上,襲暗拿起一旁的錦被幫她蓋起。 拂開額間的碎發(fā),百里會排斥的向后退了退,將身上的錦被拉高于頭頂。 襲暗未收回的手僵直在半空,眼中,夾雜著太多復雜的情緒,連自己也說不明。 待到他的腳步聲漸遠,被中才傳來女子壓抑萬分的哭泣聲。 委屈,以及千般不甘。 另一處,柳絮就著燭火,仔細端倪著屋內(nèi)的一切。 熟悉的味縈繞著整個屋子,細細摩挲著手中的錦被,觸感涼爽,卻也是絲毫沒有溫度。 多久了?這間屋子孤寂多久了?雕欄玉柱,又有何用,獨添一抹寂寥而已。 直到襲暗高大的身影跨入屋內(nèi),柳絮才收回神,欣喜的上前幾步,“王爺,您來了?” 襲暗徑自坐下,燭火打在他如墨的發(fā)上,更顯幽暗,“柳絮,本王不管你對會兒講了什么,從今日起,你別想著再玩什么花樣,是不是嫌日子過得太安逸了?” “王爺,您愛上她了是么?”柳絮幽幽的開口,一字一頓,卻是字字清晰。 襲暗抬起臉睬了她一眼,語氣幾近諷刺,“你似乎管的太多了”。 女子緩緩的搖了搖頭,在他身前坐定,大著膽子伸出一手撫上男子的胸膛,“她,進去了嗎?你的心里”。 襲暗略顯狼狽的身子向后傾,雙眉緊緊蹙起,身子也站了起來。 柳絮收回微有余溫的右手,側頭望向襲暗,終是忍不住的上前,自身后緊緊環(huán)上他腰間,“王爺,您只要將對她的好分給絮兒一點就好了,我不會再貪心了”。 襲暗輕輕將她的手扳開,大踏步跨出了屋子。 柳絮身子一軟,癱倒在地。冰涼的液體一滴滴打落在手背上,順著細致的紋理漾動,終是四處飛散。 人面桃花已不再,亦或,再無他人賞? 為什么?愛上的都是這樣的男子? 襲暗并沒有回屋,只是靜靠在長廊一處。星輝掩半月,灑盡了悲涼。 心里,只有百里會的那幾句質問,深深的,一下下的砸在本就蒼痍不堪的心房處。 月影打在男子毫無瑕疵的臉上,形成一抹絕美的弧度,卻是極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