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我們一起長大，我會娶她，護(hù)她。”葉青玄苦澀一笑，端起酒盞一口飲盡。

    季宴也不知該如何勸，阿央已經(jīng)和裴知衍定親，不會再有別的可能了，他現(xiàn)在說什么都不合適。

    葉青玄道：“你可否讓我再見一次表妹，我放心不下她?！?/br>
    季宴放下了手里的筷箸，正色道：“你若想她好，就該將這份心思都藏肚子里?！?/br>
    葉青玄心快沉到了底，是他先喜歡的季央，也是他打小關(guān)心著她，現(xiàn)在季宴卻讓他把心思藏肚子，別人也就罷了，他不是不知道他喜歡季央，卻從未跟他提過裴知衍一事。

    若不是祖母告訴他，他甚至不知道是裴知衍救了季央。

    難怪自通州她就開始避著他，他那時(shí)就覺得不對勁。

    或許整個(gè)季家早都想著攀上定北侯府這顆大樹，誰還管他死活。

    *

    隨著婚期日日推進(jìn)，定北侯府上下一干人等都發(fā)現(xiàn)，一貫清清冷冷，不顯喜怒的世子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清早，裴知衍去上值，走過前院看到下人在掛紅綢，停下來看了一會對管事道：“你過來?！?/br>
    管事以為是有什么要事，上前道：“世子有何吩咐。”

    裴知衍指著紅綢的一頭，道：“那里短了?！?/br>
    管事迷了眼看，真真不過分毫的差距，他瞧了許久才瞧出來。

    管事連忙指揮下人重新掛好。

    裴知衍滿意地點(diǎn)頭，“仔細(xì)些?！?/br>
    秦氏看在眼里笑得合不攏嘴，對柳葶道：“之前還嘴硬，你瞧瞧現(xiàn)在，那么上心?！?/br>
    柳葶沿著嘴笑，她也從未見過世子如此。

    寫完呈文已經(jīng)是日落時(shí)分，裴知衍合攏冊子起身往外走。

    一輛青帷馬車停在衙門外，葉青玄挑開布簾，從馬車上下來，“裴寺卿如此勤勉，天都快夜了才下值?！?/br>
    裴知衍掀起眼皮，淡道：“葉大人?！?/br>
    葉青玄笑道：“不知能否請裴大人借一步說話?！?/br>
    裴知衍語氣越發(fā)散漫，“若是與案子有關(guān)，葉大人該在本官下值前來見，若是旁的，那就沒必要了。”

    他提步從葉青玄身旁走過。

    “是與季央有關(guān)?！?/br>
    第27章 紅痣

    站在河岸口, 裴知衍略整衣襟道：“有什么就說吧?！?/br>
    葉青玄走上前與他站在同一位置，笑道：“與其說是有事與大人說，不如說是有事相求于大人?！?/br>
    拐彎抹角, 又故意自降身段，裴知衍已料想到他多半會說什么, 耐心漸失，淡道：“葉大人但說無妨?！?/br>
    “央央……”葉青玄只吐了兩字又閉上嘴, 皺眉懊惱自己的失言, 改口道：“我是說表妹。”

    “還求裴大人娶了表妹之后, 能好好對待她。”

    裴知衍微笑, “葉大人多慮了。”

    “我與表妹雖不是嫡親的兄妹，但也是從小到大的情誼，總要關(guān)心于她。表妹她到底還小, 性子也單純, 亦不懂分辨自己的心意，覺得大人救了她一次，便天真的想要用以身相許的方式來報(bào)恩。”葉青玄頓了頓接著道：“你可知她還曾與我笑言說，若救她的人是我便好了?！?/br>
    葉青玄說完這番話又刻意找補(bǔ)，“她就是這樣的孩子心性，還望大人不要介意?！?/br>
    裴知衍捻著指腹靜靜聽他說，葉青玄用的是最下等的挑撥伎倆, 他是想告訴他，季央對他只是恩情, 沒有感情。

    “可惜啊, 救了她的是我?！迸嶂茏炖镎f可惜，唇邊則勾了個(gè)無意味的笑，涼颼颼的目光看向葉青玄。

    “季央是孩子心性, 怎么葉大人也是么”

    葉青玄當(dāng)即臉色就不好了，兩人之間的階位之差，裴知衍稱他一聲大人是客氣，可言語的輕慢與警告，深深刺痛著葉青玄。

    “是我一時(shí)失言，大人千萬不要多心，表妹只是將我當(dāng)作兄長一般信任。”

    葉青玄望著湖面，似在回憶從前，“表妹幼時(shí)便生的粉雕玉琢，無人見了不喜歡……對了，她身上還有一點(diǎn)小紅痣?！彼皖^微笑，“我也是聽祖母說起過?！?/br>
    補(bǔ)得這一句，反倒像是在欲蓋彌彰。

    裴知衍還在笑著，眼神已經(jīng)徹底冷了下來，他唇瓣輕動(dòng)，“你是想死啊。”

    葉青玄口中的那尾紅痣，他怎么會不清楚，那是他曾吻過千萬遍的。他知曉二人之間不會有出格之事，但這話無疑是撥動(dòng)他的底線。

    葉青玄是當(dāng)真以為他動(dòng)不了他？區(qū)區(qū)一個(gè)葉家即無根基也無附擁，他容忍葉青玄到現(xiàn)在，無非是想利用他的野心將梁王給扳倒。

    葉青玄確實(shí)聰明，但功利心太重，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并且睚眥必報(bào)，這種人最后也只會被權(quán)欲所掌控。

    所以在這過程中，很多他想做的事都可以借葉青玄的手去達(dá)到目的。

    但不代表中間推拉的這個(gè)人只有他可以。

    葉青玄擲地有聲，“裴大人這般威脅是何意！”

    裴知衍輕輕地道：“你還有功夫與本官說這些，倒不如顧著點(diǎn)葉家?！?/br>
    裴知衍說得是葉家，而非是他，葉青玄無端心里一驚，沉下眉心，不待他再問，裴知衍已經(jīng)闊步離開。

    *

    夜色愈深。

    書房內(nèi)沒有點(diǎn)燈，裴知衍立身于窗前，看向漆黑不見星月的天空，思緒也被拉入那暗無天日的記憶——

    陰冷地牢最深處，牢頭打開沉重的鐵鏈，微弱的光線將牢房一劃作二，葉青玄在光下，裴知衍則在黑暗中。

    他垂著頭散漫地坐在鋪著干草的地上，一條腿支起，另一條腿隨意的曲著，手肘懶怠的搭在膝上，除去衣袍失了光亮，絲毫不見落魄與頹敗，聽著牢門被打開的動(dòng)靜，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倒是一身傲骨不屈，他便要看看他的骨頭能有多硬！

    葉青玄冷笑著從袖中拿出一塊獸形的青銅令牌，扔到了裴知衍腳邊。

    令牌以虎為形，背刻銘文，這是可以調(diào)動(dòng)千萬軍馬的虎符，一日找不到虎符，承景帝就不敢輕易定北侯府的罪。

    裴知衍神色一變，抬起頭銳利的鳳眸瞇起，他此刻盡管坐著，肅冷的氣勢和壓迫感已經(jīng)籠罩在了葉青玄身上。

    葉青玄斂起眉，隨即又輕輕一笑，“這是央央給我的?！?/br>
    簡簡單單的一句，卻輕易就摧毀了裴知衍，他僵住許久，方緩緩垂下眼睫，死死盯著落在枯草堆里的虎符，眼底是山雨欲來的寒涼，他撿起冰涼的虎符，長指顫抖。

    他只告訴過季央虎符在哪里。

    原來她那日來牢里對他說得那番話，就是為了騙出虎符的下落，那是定北侯府最后的一線生機(jī)，他選擇相信她，讓她將虎符送出。

    他竟然相信她對他也有愛意！

    裴知衍扯動(dòng)嘴角慢慢笑了起來，在陰暗逼仄的牢房里顯得格外陰郁駭人。

    葉青玄皺起眉，“你笑什么?！?/br>
    裴知衍的笑聲肆意，握著虎符的手指骨節(jié)蒼白，微狹的眼眸閃動(dòng)著淚光，他以為季央只是不愛他，沒想到她還要他的命。

    其實(shí)給她這條命又何妨，可定北侯府上上下下何辜，他父親母親何辜！

    毫無征兆的，一計(jì)悶雷當(dāng)空砸下，裴知衍從思緒中抽身。

    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蒼涼和自嘲，那時(shí)是他太過自負(fù)，如今不會了。

    他也不會讓季央再有機(jī)會與葉青玄來往，從小到大的感情么？總能掐滅的。

    *

    五日一早朝，葉青玄立于文官末列，他看向裴知衍，自那日過后，葉青玄便留心著一切風(fēng)吹草動(dòng)，然而始終不見端倪，他也逐漸放下警惕。

    就算是定北侯府，那也還沒有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地步。

    何況圣上早有心要收回兵權(quán)，這個(gè)時(shí)候他們只有收斂安分，才能讓圣上放下警惕。

    所以裴知衍就是想動(dòng)他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朝臣逐一上前奏事，奏罷，承景帝問道：“諸位卿家可還有事奏。”

    “臣有本奏?！?/br>
    出列的是戶部侍郎張玉。

    葉青玄不知為何眉心一跳。

    張玉道：“工部郎中葉豐海曾奉旨前往莒州監(jiān)察水利工程，因誤判汛期至十多名河工喪命，更是瞞下不報(bào)欺君罔上！請陛下徹查，嚴(yán)懲不貸！”

    話落，朝堂上靜默一瞬后，一個(gè)踉蹌的身影從百官列隊(duì)里出來，跪地道：“陛下饒命，臣一時(shí)糊涂，陛下饒命！”

    葉青玄看著跪在大殿之上的葉豐海渾身僵硬，此事已經(jīng)過去半年之久，該封的嘴早都封上了，怎么還會被翻出來，他驀然抬頭望向裴知衍，是他！

    右督察御史王紹平出列道：“臣以為，憑葉豐海一人，還不足以有能力做到欺上瞞下，其中恐還有牽扯?！?/br>
    承景帝面色沉怒，“將葉豐海收押，大理寺與督察員一同協(xié)查?！?/br>
    葉豐海面色蒼白，求饒痛哭著還是被帶了下去。

    葉青玄退了半步，若當(dāng)時(shí)此事沒有被壓下，葉豐海至多是個(gè)瀆職之罪，而現(xiàn)在罪犯欺君。

    一夕之間，葉家如同被陰霾所籠罩，葉老夫人得知兒子被革職查辦哭得泣不成聲，她讓葉大爺與葉三爺去奔走，可事關(guān)重大，圣上已經(jīng)下令徹查，誰還敢相幫，眼下怎么不牽連葉家才是關(guān)鍵。

    葉青玄看著幾乎哭暈過去的葉老夫人，起身往外走。

    葉大爺喝住他，“你去哪里！”

    葉青玄道：“兒子去去就回來?！?/br>
    *

    事出之后，裴知衍去了一次季府。

    “央央心思脆弱，怕她會不好受，您就不要讓她知道了?！迸嶂艿曊f。

    葉豐海怎么說也是季央的親舅舅，出了這事，又事關(guān)葉青玄……

    就算只是恩情，他也要她是笑著嫁給他的。

    季庭章頷首，“還有半月就是你們的大婚之日，我會讓央姐兒安心待嫁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