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流露出幾分賞識，唯一不解的是，上輩子，他的記憶里可沒有這么一號人。

    難道因為季央誤打誤撞給他解了圍，讓他可以順利參加春闈的緣故？

    真是那么巧？

    裴知衍放下卷子，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

    天漸漸暖起來，季央也不常呆在屋子里，之前因為她跟著裴知衍去掖縣，耽擱了秦氏交代的管家一事，如今也要上手cao持起來，過年時收的禮，出的賬還有裴家一些產(chǎn)業(yè)商鋪的盈利都要記下帳來。

    上輩子她與裴知衍算是怨偶，秦氏想必是看在眼里，所以那時并沒有把掌家之權(quán)交到她手里，如今管起來，還真是挺累人的。

    裴知衍一回來就見小姑娘占著他的書桌，一冊冊賬本放在面上，他的折子公文全都退居到了桌角。

    真是越發(fā)大膽，上輩子可是連沾一下他的書桌都慌張的不行。

    裴知衍唇邊的笑容寵溺，就這么靜靜站在廊下看她。

    還是季央休息喝茶的間隙發(fā)現(xiàn)了他，帶著幾分疲憊的眉眼舒展開來，見他不知看了自己多久，柔聲問道：“你何時回來的？怎么都不出聲?！?/br>
    裴知衍笑笑走進(jìn)來，“剛到?！?/br>
    季央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給他讓了位置，自己則輕車熟路的坐到了他懷里，也不像平日那般纏磨著他，自顧自地拿起筆繼續(xù)記記寫寫，不時還要撥兩下算盤珠子。

    裴知衍懶怠的斜著身子，將手肘擱在扶手上，屈指支在額側(cè)看她。

    季央螓首低垂，幾縷細(xì)軟蜿蜒的發(fā)絲貼在脖頸上，裴知衍饒有興致的對著吹氣，看著那縷慢悠悠的拂在凝白的肌膚上，更像是拂在他心里。

    季央瑟縮著脖子躲避，軟聲道：“別鬧呀。”

    裴知衍被駁了雅興，眉心輕折，用空出來的手翻了翻桌上的賬本，道：“還有多少沒記，我來吧?！?/br>
    季央偏過頭看他，一本正經(jīng)地拒絕，“我自己能行，哪能煩勞夫君做這些?！?/br>
    話說得一套一套，裴知衍從她手里抽了筆道：“你煩勞我的還少？”

    “算到哪兒了？”裴知衍問。

    帶著粉嫩月牙的指尖點(diǎn)在冊子上，聲音乖軟，“這里?！?/br>
    “夫君都幫我算了，那我做什么呀？”季央輕咬著話音問。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東西，裴知衍唇角揚(yáng)了揚(yáng)，“乖乖讓我抱著就行?！?/br>
    不在一處的時候他管不到，可在一起的時候，他希望季央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而不是放在這勞什子賬本上。

    季央得了閑，便窩在他懷里說話，她知道裴知衍慣能一心二用，所以也不怕擾著他。

    裴知衍不時的輕嗯一聲，代表著自己在聽，其實(shí)他不需要如何，只要人在自己眼前，做什么都行。

    *

    三月十五保和殿殿試，皇榜即日張貼公示，一甲第一名梁應(yīng)安，一甲第二名張玉鳴，一甲第三名陸謙……而季宴只是二甲進(jìn)士。

    季央知道這結(jié)果向來好性子的她，恨不得去敲了季宴的頭，上輩子他還是圣上欽定御批的探花郎，那時候狀元是張玉鳴，探花是陸謙。

    她又不能怨梁應(yīng)安占了名次，只能怪季宴不好好溫習(xí)功課。

    圣上賜一甲進(jìn)士御街夸官，由吏部，禮部官員開道，一路從端門而出，梁應(yīng)安著紅色狀元吉服，頭戴進(jìn)士巾，腳跨高馬手捧欽點(diǎn)圣詔走在最前頭，眾星捧月。

    緊隨其后的是榜眼與探花，隊伍自承天門出來后，圍看的百姓烏央央的都來一睹狀元郎的風(fēng)采。

    敲鑼打鼓聲越近，已經(jīng)能遠(yuǎn)遠(yuǎn)看到舉旗牌禁軍。

    陸念按耐不住的高興起來，她握住季央的手道：“阿央，你快看?！?/br>
    季央無精打采道：“我不想看?！?/br>
    若非來因為請她出來的是陸念，她連侯府都不想出。

    一眼看不到頭的隊伍自遠(yuǎn)出走來，陣仗太大，由不得季央不看。

    她干脆放下手里的杯子透過窗子向樓下看去。

    梁應(yīng)安騎著的金鞍紅棕馬上系著大紅色的綢緞紅花，進(jìn)士巾隨風(fēng)飄動，他唇邊是溫文爾雅的笑意，風(fēng)光無兩，季央一時都快想不起來當(dāng)初客棧里那個拘束窘迫的書生是怎么一副面貌了。

    梁應(yīng)安好似有所覺察一般，抬眸朝她看來，季央微愣住，隨即朝他頷首微笑，無聲說了句恭喜。

    梁應(yīng)安收回目光，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季央顰了顰眉，她莫名覺得梁應(yīng)安此刻騎在馬上的姿態(tài)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可細(xì)想之下又什么都抓不到。

    “大哥！”等到陸謙騎馬而過時，陸念從窗口探著身子向下?lián)]手，笑得歡快。

    季央趕忙拉住她，嗔道：“你坐好了，像什么樣子?！?/br>
    好在這會兒街上鑼鼓喧鬧，沒人注意到這里的動靜，季央都怕人見了她這樣子要影響她將來說親。

    陸謙已經(jīng)看了過來，見陸念半個身子趴在窗子口，差點(diǎn)把他嚇出個好歹來，面帶斥責(zé)的朝她搖頭。

    季央道：“你看看你，把探花郎都?xì)獾貌恍α??！?/br>
    陸念心虛地吐吐舌頭坐好，她關(guān)上窗子對季央道：“我娘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今年中秋的時候讓我回江寧看親?！?/br>
    季央愣住，心中急起來，她握住陸念的手，“只是探親，還回來的對嗎？”

    她知道陸念一直心心念念想回江寧。

    見陸念默然不語，季央眼淚已經(jīng)在眼圈里打轉(zhuǎn)。

    “哎呦喂，這要是叫裴世子看見了，不得把我關(guān)牢里去?！标懩顪愡^來拿著手絹給她擦眼淚，嘴里笑說著打趣的話，自己也紅了眼睛。

    季央扯過手絹瞪她，聲音都帶了哭腔，“瞎說什么?！?/br>
    陸念也不玩鬧了，慢聲道：“阿央，你上次不是說，我改變不了我娘，那就只能讓自己活得好一點(diǎn)，高興一點(diǎn)，可我不喜歡這里，回江寧我才能高興?！?/br>
    季央心中萬分不舍，握著她的手不說話。

    陸念道：“我可只跟你一人說了，連大哥都沒告訴他。”

    在這陸府里只有陸謙是真的將她當(dāng)做meimei一般關(guān)心照顧，她還不知道該怎么說，或者等到了江寧在寫信與他說也是一樣的。

    分開的時候季央還拉著陸念不肯放，陸念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我又不是現(xiàn)在就要走，怎么也還有小半年呢?！?/br>
    盡管她這么說了，季央依然情緒低落。

    裴知衍一回到府上碧荷就向他稟報了這事，“世子妃今日出府回來，心情就一直不好。”

    裴知衍擰眉道：“我知道了。”

    果不其然，他走入院中，就見季央蔫頭搭腦的坐在窗子邊出神。

    裴知衍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她這般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幾乎一瞬間就感覺自己回到了上輩子。

    那時季央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如此，什么也不說獨(dú)坐在窗子處，靜的仿佛不存在。

    “央央。”脫口而出的聲音帶了幾分急躁。

    季央轉(zhuǎn)過頭，隔著窗子柔聲他，“夫君?！?/br>
    話落，她已經(jīng)提著裙擺跑了出來。

    她抱住裴知衍道：“你哄哄我吧，我心思難受的緊。”

    裴知衍聽著她萬分委屈的聲音反而安下心來，低頭吻了吻她，柔聲道：“發(fā)生什么了？”

    季央跟他說了陸念的事，裴知衍聽后點(diǎn)頭道：“就是因為這個央央還哭了？”

    眼眶還紅著，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什么叫就因為這個，陸念這次一走，或許他們今生都不會再相見了。

    見季央怒目瞪來，裴知衍半摟半抱的把人帶到了屋內(nèi)，與她道：“不是還沒到中秋嗎，一切皆還未定，或許倒時走不了了也未嘗可知?！?/br>
    季央搖頭，“我是舍不得陸念，可還是希望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回去江寧。”

    裴知衍垂眸不語，這恐怕就難辦了。

    季央提醒道：“你可別往外說，陸念不想讓她兄長知道。”

    裴知衍笑看了她一眼，“你當(dāng)我是你？”

    季央臉一熱，小聲反駁道：“我不是知道你不會往外說。”

    “嗯。”裴知衍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更不會辜負(fù)央央的信任了。”

    “不過。”裴知衍輕皺起眉，“陸家兄妹的事，你還是不要多摻和。”

    不清不楚的一句話讓季央聽不明白，她不解的看著裴知衍。

    這雙清澈又透著困惑的眸子還真是嬌憨可愛，裴知衍笑笑道：“怕你說漏嘴。”

    他忽然想，小姑娘對于這方面的事是不是向來遲鈍，所以兜轉(zhuǎn)了兩輩子才喜歡上他。

    第53章 徹查

    云半間二樓雅座內(nèi)。

    沈清辭將點(diǎn)著的檀香粒放入香爐中, 笑道：“我看這些日子，梁府的門檻都快踩爛了吧?！?/br>
    坐在靠窗處的裴知衍興致缺缺的挑了挑眉，“往年不也是如此?！?/br>
    但凡能蟾宮折桂, 那便是鯉魚躍龍門，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少不了有官員登門拜訪恭賀，其中更是不乏想將其招做乘龍快婿的。

    沈清辭勾著笑點(diǎn)頭, 目光瞥下樓下長街, 一下就樂了, “還巧了不是?！?/br>
    裴知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一行人自亭子橋上走來，其中被眾星捧月簇?fù)碇哪侨苏切驴茽钤簯?yīng)安。

    “說起來，你今日怎么舍得出來了？往常休沐可是連人影都瞧不見?！鄙蚯遛o語含戲謔。

    裴知衍收回目光, 端著茶盞慢飲一口, 沒有說話。

    他總不能說他是逼著自己出來的。

    不知何時起，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占有欲越來越強(qiáng)，幾乎不愿意讓季央離開他的視線，甚至希望她不要出府，就待在蕭篁閣，待在那間屋子里，待在榻上等他。

    這種念頭一日甚過一日。

    他知道自己出現(xiàn)了問題, 明明人在身邊他卻依然沒有踏實(shí)的感覺……所以他只有逼著自己，告訴自己不能太過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