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此前已經(jīng)說過,聶秋和聶家的人不過是見面時打打招呼的關系,他的這個小妹和他的關系還不如和那幾個婢女來得熟悉,只是礙于禮儀,或許還有長輩教給她的討好,所以才小心翼翼又懼怕地和他打一聲招呼,打完招呼之后就輕輕松松地飛快離開。 他和聶家人真的沒有什么話好說的。 聶家的公子小姐們都是將教書先生請進門來教的,聶秋則是自小就送去了沉云閣學習,他們只需要學習詩書禮儀,有一技傍身便可,而聶秋卻不僅要學這些,遠離家人,還要百般刻苦地學習刀法。他十五歲那年回來的時候又一身落魄,話也不愿意多說兩句,錯過了弟弟meimei們認人的那段時間,他們之間的關系便越來越疏遠,最終難以交叉。 他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有私心,也會嫉妒,也會痛恨。 然而,聶秋又不得不承認,如果聶遲不這樣做,他現(xiàn)在就只是蕓蕓眾生中不起眼的一個。 聶秋放慢了腳步,讓沸騰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那道傷疤早就不該痛了,突如其來的疼痛也只是因為回憶的翻涌而起。 總管,其他人現(xiàn)在如何?聶秋問道。 打著完成任務想法的,不止是小妹一個人。 總管的臉色這才緩了緩,有些欣慰地同聶秋細數(shù)道:夫人近些日子染了些風寒,身子不好,正吃著藥;大公子去了賈家,與賈家三公子談事情;二公子上月與友人結(jié)伴出游,現(xiàn)在還沒有回皇城;三公子在書房,老爺正教他經(jīng)商之道其余人都在后院賞花。 聶家除了聶秋以外,有四個公子,兩個小姐。 聶秋實際上根本沒有聽他說話,但還是擺出了一副很關切的模樣。 總管絮絮叨叨地把話說完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書房前。 他敲了敲門,老爺,四公子已經(jīng)到了。 里面很快便傳來一聲進來。 聶秋推門而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三哥并不在,書房里只有聶遲一個人。 許是聶遲聽說他回來了,就先將三哥打發(fā)走了。 總管退了出去,輕輕合上了門。 聶遲和他記憶中的長相沒有太大的差別,也就年輕了一些,此時正倚在木椅上,手撐著額頭,恨鐵不成鋼地、百轉(zhuǎn)千回地嘆了一口氣,聶秋,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都已經(jīng)把祭天大典這么重要的事情拋在腦后了!你收到我的信了嗎,為什么不回復?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返程的路上了,就沒有回信。 你去了何處啊,竟然走了這么長的時間,萬一來不及怎么辦? 不會的。見聶遲欲言又止,聶秋就又添了一句,之前大祭司已經(jīng)叮囑過我了,我記得清祭天大典的流程,不會出問題的。 聶遲還是心里堵著一口氣,非要說個明白,就差一點,你就要遲了。聶秋,這次祭天大典是你第一次主持,你可不能搞砸了,一定得慎之又慎。 知道了,父親。 聶秋垂著眼睛,恭聲說道。 見他這副溫吞模樣,聶遲也知道這一腔悶氣是沒地方撒了。 他只好擺了擺手,你現(xiàn)在就去收拾一下東西,準備進宮吧,圣上可是催的很急。 畢竟明日就要開始祭天大典的第一天準備了,對于剛回聶家就又要進宮這個決定,聶秋倒不是很驚訝,輕輕應了下來,等了片刻,見聶遲沒什么好說的了,就說道:既然父親無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聶秋退出書房,合上門,轉(zhuǎn)身離去。 他只有在進門和離開的時候和聶遲對上了視線,其余時間都是垂著眼睛的。 看似謙遜恭良。 實際上,在看到聶遲的那一瞬間,聶秋是想起了謝慕的話。 一看見他,我就明白了,恨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磨滅的。我原本以為長時間不見到覃家的人,不去想那件事,我就能漸漸地淡忘這件事,最后干脆地拋下一切投胎去。但是,剛剛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就感覺到了幾乎要讓我發(fā)狂的痛恨,像熊熊烈火一般,把我燒得渾身guntang答應覃家時交付的信任,信誓旦旦地說出沒有危險,最后將我啃噬殆盡的蠱蟲,我全都想起來了。 聶秋一開始重生的時候是刻意不去想,但是在真的與聶遲碰面的時候,他的腦中還是出現(xiàn)了那一幕幕:以暗沉的天際為背景,皇帝和溫展行站在他面前,其余人冷眼旁觀,而聶遲,聶遲感覺到他的注視后,微微側(cè)頭,錯開了他的視線。 嘗到自己血液時涌上口腔的腥甜氣息又出現(xiàn)了。 恨就是恨,歷久彌新,永遠無法磨滅。 哪可能真正地釋然呢。 聶秋第一眼和聶遲對視上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隱藏不住眼中的恨意。為了避免這個有時候會意外精明的老狐貍發(fā)現(xiàn)這一點,他不得不裝出一副謙遜有禮的樣子,低頭垂下了眼睛,免得自己會克制不住,打亂之前的所有計劃。 而最后看的那一眼,則是因為聶秋已經(jīng)妥帖地將恨意收了起來。 他恨就恨了,聶遲沒必要知道,或許也永遠不會知道。 聶秋大步走向自己的臥房。 后院一片嬉笑打鬧聲,約摸其他人都在那里賞花了,聶秋卻刻意繞了過去。 將時間再往前推,他在對聶遲說出父親,已無事了時,而聶遲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想要向聶遲傾訴自己在沉云閣這么多年以來究竟是如何過的,又是如何被午夜夢回而一遍遍地撕裂重組,從滿載幸福的夢境中脫離時的痛苦無力,而聶遲卻十分漠然地忽視了他幾乎擺在了明面上的悲痛;其他兄弟姐妹們都能安安心心地睡上好覺,而他只能在天未亮的時候就練武讀書,就算是外出游玩也基本上沒有他的份 聶秋想,他恨聶遲,恨聶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但是恨也無濟于事,他不會對他們做什么的,畢竟還不至于恨到要殺人的那種程度。 只是簡簡單單的恨意而已,與被恨的人是無關的。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進宮面圣,對于聶秋來說,反而是好事一樁。 他遣走了下人,回房后,自己將東西重新收拾了一番,便乘著馬車離開了。 沒必要再見聶家的其他人,也沒必要無謂的寒暄。 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離開此處,再也不回來了。 第51章 、太子 聶秋不是第次進宮了。 他時常在正道、朝廷和商賈之間周旋, 對那些觥籌交錯間虛情假意的應付說不上是喜歡,雖然已經(jīng)厭倦了,但好在不會出什么岔子。 時值下午, 太陽高懸,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將聶秋迎了進去。 雖然并未昭告天下,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下任的祭司之位非聶秋莫屬了。 皇帝信奉天道,追求仙術,對每四年的祭天大典極其重視, 他登上皇帝之位有多長時間, 這任老祭司在任的時間就有多長, 可想而知這位子是有多穩(wěn)固了。運氣要是好些,討得皇帝的開心,讓子孫后代接任祭司之位,吃輩子老底,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不趁著這個機會巴結(jié)他,那才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大太監(jiān)給他安排的住處就在老祭司的槃星殿, 也好讓他們?yōu)榇舜渭捞齑蟮渥龊贸渥愕臏蕚洹?/br> 在聶秋的印象中,老祭司是很好相處的, 但因為尊卑有別, 所以他還是住進的偏殿。 平日里無人敢去槃星殿鬧事,更別說是在祭天大典這個節(jié)骨眼上了, 周圍的禁軍密密麻麻地圍上了圈,嚴加防守, 就怕有別有用心的人出來破壞這場聲勢浩大的大典。 所以,即使聶秋進宮有段時間了,也不見有人來拜訪, 連賀禮也沒收到。 畢竟那些人還是知道避嫌的,得等到大典結(jié)束之后再登門拜訪。 槃星殿內(nèi)。 聶秋有條不紊地將大典的流程條條地向老祭司復述,連些不容易被注意到的細節(jié)也沒放過,引得老祭司連連稱贊,嘆道:幾年前我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適合大祭司的位子了,現(xiàn)在看來我果真沒有看走眼。這么多年以來我不曾有過子嗣,如今將大祭司一職托付給你,也不算有辱天命了。 前輩言重了。 老祭司笑了下,當初天相師給你算的那一卦,天金滿,天水虛,貪狼星高懸,紅鸞星動正是渡世濟人的好天相,想必你能登上大祭司的位子,天道也會滿意的。 天道,天命?聶秋在心中緩緩地咀嚼著這兩個詞,并未直接回應老祭司的話。 二十四歲那一年的祭天大典上,他是圣上口中被天道所厭棄的惡人。 他可不是天道所眷顧的人。 事事都要拿天道眷顧天生好命這些類似的話來將他所做的切,所為之努力過的都簡簡單單地一筆帶過,若有失誤,若被抓住了把柄,就拿被天道厭棄這樣的說法來解釋,這種事情他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了。 若是天道的眷顧就是那般,那他如今也不需要了。 但是聶秋不需要向老祭司解釋這件事。 他不會成為大祭司,現(xiàn)在不會,以后更不會,永遠不可能。 于是聶秋只是輕輕笑了下,薄唇抿起,水光瀲滟的雙桃花眼稍彎,掩去了那一星半點的艷色,眉目間清明,極為乖巧地應了下來:前輩說的是。 大祭司是不會算卦的,也不會看天相,只是卦象適合,又熟悉大典流程,有人推薦,所以才頂上了大祭司的位子,所以聶秋即使當著老祭司的面說違心話,撒謊也撒得臉不紅心不跳的,畢竟他總歸不像徐閬那樣神機妙算。 老祭司也不是話多的人,見他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就說道:你也不必緊張,這次的祭天大典有我在旁,即使你出錯了也有我頂著,只要不出大岔子就行。 上世的祭天大典,聶秋可是差點當著幾萬人的面跌了個趔趄。 不過這次肯定不會了。 那就有勞前輩了,聶秋定不負前輩所托,盡力圓滿完成此次大典。 他漂亮話說得十足,老祭司也不難為他,囑托了兩句便叫他回側(cè)殿好好休息,攢足精力去迎接從明天開始為期六天的大典準備。 圣上身體欠佳,如今正在養(yǎng)心殿內(nèi)休養(yǎng)生息,無法受聶秋的拜見,就只叫貼身太監(jiān)帶了幾句話給聶秋,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現(xiàn)在皇帝還心有僥幸,覺得自己能在大典正式舉行之前治好病,所以只是將些事情交給了太子去做,并沒有在明面上說此次祭天大典由他來cao辦畢竟皇帝覺得自己還算是年輕力壯,若是這么放權(quán),泄氣示弱,還不知道朝廷內(nèi)的局勢會怎樣動蕩。 聶秋是知道的,他的那副軀殼幾乎就是空的,里面的器官已經(jīng)逐漸萎縮了,如今就是硬生生吊著口氣,祈禱有仙家之人拿著長生丹來救他命。 但是既然皇帝傳話說如果聶秋有什么事情,正好他又閉門不見,還可以找太子商量,那就不算是聶秋鉆空子,是他自己將機會擺在了聶秋的面前。 他現(xiàn)在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找太子商量了。 路上,幾個禁軍將聶秋的身周守得嚴嚴實實,就仿佛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聶秋看在眼里,并不覺得有什么不習慣,也因為如此,他這路上幾乎沒遇見幾個人,順順當當?shù)鼐偷搅藮|宮。 太子提前就知道他要來,門口的侍衛(wèi)等他出示了令牌后便放他進去了。 聶秋抬腳準備進去,想了想又回頭對身側(cè)的禁軍說道:勞煩你們,守在門口就可以了。 領頭的那個人輕輕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什么,畢竟這是太子的地盤,而皇帝又親自交代過聶秋可以去找太子商量祭天大典的事情,此時他們再強行要進去,那就是對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了。 見他們換了個方向,各自散開找了個地方守著,聶秋這才踏進了大門。 畢竟他接下來要談的事情,那才是對皇帝的不敬,要是叫他們聽見可不得了。 當今太子,姓戚,名潛淵。 戚潛淵,雖然表面上不顯,和皇帝在一起時就是一幅父慈子孝的場景,聽話得有些嚇人,然而帝王家的哪個人是心思不重的,他自然也不例外早在皇帝露出一絲虛弱的破綻時,他就已經(jīng)飛快地著手布置自己的勢力,朝廷中幾位權(quán)貴也拉攏得七七八八;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被他不動聲色地給踢出了局;而與他同為一個生母的三皇子生性安穩(wěn),不與他爭權(quán),甚至還隱隱約約站在了他那一邊;四皇子為了保命,早就不干預朝中的大小事了;六皇子生只喜歡征戰(zhàn)沙場,在邊疆守就是十年,雖然不?;鼗食牵谑O碌幕首又袇s是最具有威脅的那個當然,也不知道戚潛淵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也在接下來的幾年內(nèi)把他的兵權(quán)拿了過來。 雖然沒人敢直接說,但大家都清楚,如今的宮中已經(jīng)是他家獨大了。 聶秋聽得太子喊他進去的聲音,這才推開門走進了房內(nèi)。 見過太子殿下。 戚潛淵應下了這聲請安,擺手叫房內(nèi)的侍女都出去,也沒擺架子,直接說道:沒想到聶祭司如此看得起我,倒是讓我吃了驚。 四年前的太子還不似當時那般咄咄逼人,雖然大權(quán)在握,卻還是不露聲色,不讓別人拿到一點把柄,甚至連太子殿下的架子都不擺,看起來還很好相處。 可這又不是他們第次見面了。 聶秋與戚潛淵心照不宣地對視眼,落了座。 幾年前信誓旦旦的,拿大祭司的位子和太子殿下商量,要他助聶秋復仇,等到聶秋登上了大祭司的位子之后,必定是太子方的人雖然大祭司看似沒有什么權(quán)力,卻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了,某些時候說的話比太子還要管用。 幾年后他又來找太子交易,說自己不當這個大祭司了。 這么想,這樣的舉動確實是荒唐至極。 但是如果真要當上了大祭司,無異于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先是替太子掃清了障礙,又在失去作用之后被當作殺雞儆猴的枚棄子,這樣的交易委實不劃算。 而且,聶秋現(xiàn)在掌握著的最關鍵的點是 太子殿下,厭惡天道,鄙夷仙術。 這個大祭司他當不當,說到底還是戚潛淵句話的事情。 沒想到殿下還記得我,也讓我吃了驚。 戚潛淵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算不上笑的表情,聶祭司答應我的,我還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