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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風(fēng)華正茂 第26節(jié)

    “腦袋”正左瞅瞅又瞅瞅,一下對上樂安的視線,登時呆住了,隨即目光看向睢鷺的后背,可憐巴巴地喊了一聲“少爺”。

    敢情還是組團(tuán)來的。

    “也讓他進(jìn)來吧?!睒钒卜鲱~道。

    睢鷺眨眨眼,轉(zhuǎn)身,站在窗臺前,伸出一只手,挾住長順腋下,用力一拽。

    然后長順便也站在樂安眼前了。

    長順進(jìn)沒進(jìn)來不重要,重要的是,長順懷里還抱著一顆菘菜。

    樂安嘴角抽抽。

    裝都忘了裝,直接忍不住吐槽:“所以,這顆菘菜又是怎么回事?”

    睢鷺眨眨眼。

    隨即,從長順懷里接過那顆菘菜,然后一手菘菜,一手韭菜,表情情真意切,聲音娓娓動聽:“公主,您看,菘通松,而松樹壽齡可至千萬年不倒,所以,這不僅僅是一顆菘菜,這分明是我和公主情比金堅(jiān),壽比松柏的象征??!”

    樂安:……

    她有點(diǎn)忍不住了,臉上感動的表情實(shí)在難以維持,全靠強(qiáng)大的自制力才繃住沒笑場,但要她再說出什么感人至深的“情話”——

    她承認(rèn),她還修煉不到睢鷺的境界。

    不過,似乎已經(jīng)足夠了。

    如此浮夸的表演,便已經(jīng)刺激到該刺激的人。

    “臻臻。”齊庸言終于出聲,卻是叫著樂安的閨名,然后一個跨步,便擋在了樂安與睢鷺之間。

    “方才的事,還有些細(xì)節(jié)要與你詳說,無干人等——”他沒有看睢鷺,聲音也很平靜,但誰都知道,他意有所指,“還是先請出去吧?!?/br>
    睢鷺眨眨眼,沒有說話。

    樂安也眨眨眼,開口:“沒有什么要說的了,你只需配合其他幾位大人即可。再者,這里沒有無干人等,若有——也是你。”

    “齊庸言,齊大人,這句話,當(dāng)初和離時我就說過了,但你似乎從來沒有真正聽進(jìn)去,那么,我就再說一次——”

    “我們已經(jīng)和離了,從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自安好?!睒钒惨蛔忠痪洌瑹o比清晰地說道。

    然后看著齊庸言的眼睛,問:“齊大人,你聽清楚了嗎?”

    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藕斷絲連,后患綿延,爛rou就該及時剜除,而不是貪心著那一點(diǎn)好rou,任爛rou繼續(xù)滋生,將剩余的好rou也全都禍害掉。

    如此還可保留一些美好。

    她并不想因?yàn)槟且稽c(diǎn)不好,便讓自己對于過去的美好回憶,也變得面目全非。

    齊庸言胸膛劇烈起伏,臉上強(qiáng)裝的鎮(zhèn)定,也倏然消散。

    良久之后,他才平抑住呼吸,叫她的名字:

    “臻臻?!?/br>
    “我知道,你是想氣我,我承認(rèn),我被你氣到了,所以,其他人,可以走了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他的聲音漸高又漸低,攏在袍袖中的雙手,也越握越緊。

    樂安沉默了片刻。

    “……還有必要談嗎?”

    “當(dāng)然有?!?/br>
    “好?!睒钒驳?,“最后一次?!?/br>
    她揮揮手。

    侍女們見狀,立刻心領(lǐng)神會地紛紛退下去,也就初來乍到的睢鷺主仆二人,第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還得侍女們朝他倆打手勢。

    睢鷺看了一眼那兩人,也跟著侍女們退到屋外,順便拉著仍舊沒反應(yīng)過來的長順。

    于是房間里,便只剩樂安與齊庸言兩人。

    沒有了外人,兩個曾經(jīng)的愛侶相對而立,誰也沒有說話,只有空氣在兩人之間靜靜地流淌,日暮時分,昏黃艷麗的光線從窗戶里照進(jìn)來,照地兩人的臉龐皆如油潤的玉石,一動不動,便如兩尊雕像,似乎只要不說話,便可以這樣長長久久,直到天荒地老。

    可哪有什么天荒地老。

    最后,還是齊庸言先打破了這一幕。

    他說:“臻臻,你還記得我們剛認(rèn)識的時候嗎?”

    樂安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可一想,卻又似乎不奇怪會提起這個,于是她恍惚了一下,才點(diǎn)點(diǎn)頭。

    當(dāng)然記得,怎么會不記得。

    那時候正是七王之亂最巔峰的時候,她那在爭斗中好不容易登上皇位的胞兄,卻還沒等把那個位子坐熱乎,便被另一個她同父異母的兄長砍了腦袋,亂軍闖入皇宮,入目皆是殺戮,后宮惶惶亂亂,死的死逃的逃,就連為胞兄誕下唯一子嗣的皇嫂,也一杯毒酒了卻了自己。

    樂安聽到消息趕到時,就看到兄長的尸首分離,滿是血污的頭顱上,那雙樂安熟悉至極的眼睛,瞪地如銅鈴般大。

    樂安看著那雙眼睛,便覺得它們在死死地瞪著她。

    樂安踉蹌著又跑向后宮。

    ——卻也只看到皇嫂余溫尚存的尸體。尸體的身邊,是正要被宮人扼死的親侄兒——皇后自己下不了手,便吩咐了心腹宮人,令其死后將稚兒扼死,以免遭賊人折磨。

    樂安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時自己是怎么想的了,似乎只是下意識地攔下了宮人,換了宮女的衣服,在許多宮人掩護(hù)下,才抱著侄兒逃出了皇宮。

    出了宮,她拼了命地跑,卻沒有回公主府,也沒有回盧家,而是哪里偏僻便往哪里跑。

    一直跑一直跑,跑不動了就走,然后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日落月升,走到人煙渺渺,走到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走到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子處處發(fā)出警告,雙腿發(fā)抖,腳底生疼,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只能蹌踉著、踽踽地,抱著懷里幼小的孩子,一邊笨拙地安慰他不時的啼哭,一邊強(qiáng)撐著走下去。

    然后,在眼前模糊的最后一瞬,遇到了那個眼神溫和的青年。

    “姑娘?”

    只來得及聽到這一聲喚,只來得及在失去意識前看到青年滿含擔(dān)憂的目光,她便再也撐不住,一頭向前栽去。

    栽到了青年的懷里。

    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翌日清晨。

    她起身,茫茫然看著周身,發(fā)現(xiàn)身處的是一間十分簡陋的茅屋,而她衣服鞋子未動,只身上蓋著一床薄被,正躺在茅屋里唯一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新鮮的、明亮的清晨日光明晃晃地垂下,穿過茅草搭建的小屋,從無數(shù)縫隙里垂下,落在樂安臉上,也落在窗前那個小心抱著孩子,比她更笨拙地哄著孩子的青年身上。

    起身的動靜驚醒了青年,他扭頭,看到她醒來,眼角便漾出笑。

    “姑娘,你醒了?!?/br>
    *

    青年叫齊庸言。

    本是赴京趕考的學(xué)子,卻不走運(yùn)地碰上七王之亂,當(dāng)年春闈未開,他也滯留京城,等到盤纏用盡,只能在京城最偏僻的地方,尋了不知道誰遺留下來的一間破草屋,權(quán)作安身之地。

    卻沒想到會遇到樂安。

    他沒有問樂安為何這么狼狽,甚至也沒有問她姓名來歷,而是發(fā)現(xiàn)她雙腳受傷嚴(yán)重后,二話不說,拿出僅剩的些許銀錢,給她買藥治傷,還為了她帶來的那個孩子,特地買了些小米白面,熬成細(xì)細(xì)的粥,才終于叫那孩子不再哭鬧。

    樂安靜靜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說,仿佛沒了靈魂的木雕土偶。

    有些傷痛,在剛剛發(fā)生時還不會痛徹心扉,往往等過了一段時間,再回頭,才覺得格外難以忍受。

    在此之前,樂安從沒遭遇過什么大挫折。

    她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家公主,哪怕出嫁了,嫁的也是盧家那樣的人家,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死人了,連剛屠宰的雞鴨牛羊都從未見過。

    甫一見到剛剛死去的生靈的慘狀,便是至親。

    而導(dǎo)致她至親死去的人……

    她是從盧玄起的書房,聽到叛軍要打入皇宮的消息的。

    一夜之間,她似乎什么都沒有了。

    于是只能抓住還能抓住的,救下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無頭蒼蠅似的奔逃,可逃出去之后,又要怎么辦呢?

    她不知道。

    她腦子里一片亂麻。

    她的眼前仍晃動著兄長死死瞪著的那雙眼,耳邊揮之不去的仍是掩護(hù)她逃離的宮人們,死前絕望的呼喊,那些聲音那些畫面,牢牢占據(jù)了她的全部心神。

    讓她再也無法去思考其他。

    齊庸言看著她這模樣,沒有出聲,沒有安慰,沒有一切自以為是的打擾,他只是默默地做著一切,哄好了哭鬧不休的孩子,在詢問她是否能脫下她的鞋襪為她上藥,卻得不到她的回應(yīng)后,躊躇半天,說著“齊某冒昧了,若姑娘愿意,齊某愿娶姑娘為妻?!?,然后,才脫下她的鞋襪,為她上藥。

    然后他做好了飯,樂安不吃,他也不強(qiáng)逼,只是把飯熱了一邊又一遍,每隔一段時間,便輕聲問她,是不是餓了,想不想吃東西,得不到答案,便將飯菜又放回爐灶,如此循環(huán)。

    如此,直到第三天。

    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驚醒,樂安終于睜開了眼,敞開了耳,五感漸漸又回到身軀里,才感覺到腹中饑餓如火,雙腳被包成粽子一般,有點(diǎn)疼,有點(diǎn)癢,而那個剛剛給她雙腳換過藥的青年,已經(jīng)去洗了手,又端起飯碗,端到她的面前,輕聲道:

    “餓了嗎?吃一點(diǎn)吧?!?/br>
    她看著他。

    半晌后,就在青年以為又要無功而返時,忽然張開口。

    咬住青年手中的湯勺,喝下那經(jīng)過數(shù)次加熱,已經(jīng)爛到不成顆粒的米粥。

    不是什么好米,甚至還摻雜著些粗礪的稻殼兒。

    是她從來沒有吃過的“下等”食物。

    可她一口一口,將它全部吃了下去。

    吃完后,在青年不自禁露出的笑容中,對青年道:

    “我叫臻臻?!?/br>
    *

    樂安,不,臻臻在齊庸言的茅草屋住了下來。

    她的腳傷未好,只能躺在床上,唯一一張床被她霸占了,齊庸言便只好在地上用茅草打起了地鋪,好在時令不是冬天,溫度不算難以忍受,但茅草鋪就的地鋪,又哪有真正的床鋪來的舒服?

    臻臻要兩人換一換,她睡地鋪,他睡床上,齊庸言不肯,說他身體健全,她身上有傷,況且他是男人,她是女子,還帶著孩子,他若讓她和孩子睡地鋪,自個兒睡床,就算睡著了,半夜做夢也得羞愧而死。

    臻臻又讓他上床,和她一起睡,那木板床雖然簡陋,但也還算寬敞,就算睡了樂安和孩子,倒也還擠得下一個齊庸言。

    齊庸言卻依舊不肯,說怕壞了她名節(jié)。

    名節(jié)?

    臻臻心里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