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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風(fēng)華正茂 第66節(jié)

    少年突然低下頭,毛茸茸的頭顱整個貼在她頸窩。

    隨即,有什么濕潤的東西,沾濕了她的脖頸。

    “……李臻,你說話不算話。”

    樂安一愣,扭過頭,與少年臉面相對。

    少年雙眼緊閉,閉合的眼線上落下一排纖長濃密的睫毛,睫毛之上,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

    陣陣蟬鳴里,吹來一股屬于夏日的燥熱的風(fēng)。

    樂安看著睢鷺緊閉的眼和睫上的淚,耳膜里的蟬鳴聲,忽而山呼海嘯般大噪,而這山呼海嘯里,夾雜著少年曾經(jīng)的話語。

    【……所以我很好奇……您是個怎樣的人。】

    【……我想更近距離地……再看看您……】

    【……公主,您是我的同道之人嗎?】

    ……

    又到現(xiàn)在——

    “不是說好做我的同道之人嗎?”

    “……李臻,你說話不算話?!?/br>
    從耳聞,到目見,到下定決心與她同行,再到此時,眼看她頹唐荒廢如行尸走rou,于是失望,于是痛心,于是故意激怒她,于是甚至在她面前流下了象征著軟弱與無能的淚。

    樂安閉上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睢鷺也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又將面頰埋進(jìn)她脖頸里,于是,即便是悄無聲息的悲傷,她卻能感受到那微咸的淚水一直在靜靜地流淌,從他的眼角,落到她的脖頸。

    仿佛一顆顆熾燙的心。

    許久之后,樂安才開口。

    “放手。”她平靜地說。

    睢鷺抬起頭,看了看她。

    然而,竟然沒有在說什么,而是終于松開那被他緊握了許久的手。

    樂安松了松手指。

    白皙的手背上,赫然已經(jīng)因?yàn)樗讲诺谋┝α粝乱坏赖兰t痕,若是冬梅姑姑在,看到這里,怕不是要直接叫侍衛(wèi)把他給拖出去。

    樂安卻渾不在意,仿佛沒有看到一般。

    她只是伸出手,手指落在睢鷺臉上。

    睢鷺愣了下,頭顱下意識地后仰,想要躲閃,但終究,還是一動不動,任樂安的手摸上了他的臉。

    那雙小巧的,兩只手可以被他一只手輕松握住的手,輕輕地拂過他的面頰。

    從眼角到眼尾,再到臉頰。

    剛剛溢出的淚水,盡數(shù)被這雙手擦去。

    “哭什么?!辈镣隃I,她說道。

    “說我膽小,懦弱,你不也是嗎……這么點(diǎn)事兒也值當(dāng)哭?!彼洁絿亣伒?,很嫌棄的樣子,說著,又將沾滿他淚水的掌心,望他身前一蹭,把他身前蹭濕一大塊。

    這些他都不管,他只定定地看著她。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彼f。

    “嗯。”樂安點(diǎn)點(diǎn)頭,不看他,只低著頭,又將仍舊略微濕潤的手心在自個兒衣裳上擦了擦。

    然而,不回答是不行的。

    眼看睢鷺手做勢伸出,身體也往前傾,樂安只得舉手投降。

    “好,我說我說?!?/br>
    她嘆了一口氣。

    “不是我不做你的同道之人了,而是……”

    樂安垂下了眼眸。

    “我已經(jīng)……無道可走了啊。”

    睢鷺愣住。

    樂安朝他笑笑。

    “扶我起來。”

    她道。

    睢鷺雖然愣愣的,仍舊下意識伸出雙手,穿入她腋下,將她整個挾起。樂安伸出只穿了雪白足袋的腳,睢鷺便拿起地上的繡鞋,為她穿上。

    樂安終于踏踏實(shí)實(shí)站在地上。

    她跺了跺腳。

    這些天除了躺著還是躺著,從床到榻到搖椅,似乎永遠(yuǎn)在昏睡,永遠(yuǎn)在懸浮,于是,這樣再普通不過的,踏踏實(shí)實(shí)站在大地上的感覺,對她來說,卻好像已經(jīng)是很久未曾體驗(yàn)過的感覺。

    她笑笑,抬起頭,看向睢鷺:

    “有空嗎?有空的話,陪我出去走一走吧?!?/br>
    看到少年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樂安又笑笑。

    “不帶別人,就我們兩個——我記得你身手還不錯吧?應(yīng)該保護(hù)得了我?”

    第56章 活下去的意義

    說不帶人, 就真的一個也不帶。

    樂安換了衣裳,拆了頭發(fā),脂粉洗去, 又在眉眼稍作掩飾, 轉(zhuǎn)眼間,就從雍容華貴的公主,變成一個粗布衣衫, 風(fēng)流俏麗的民間小婦人。睢鷺也換下了錦衣,穿上了之前的舊衣裳, 兩人沒乘車,沒騎馬,一人兩足,慢慢朝著公主府外而去。

    然而,想象的很美好,事實(shí)卻是, 太久沒運(yùn)動, 才走過幾條街, 樂安便覺得腳疼腿疼了, 她低下頭,愣愣看著自己不染纖塵的雙足。

    身為公主, 出必車馬仆從簇?fù)? 所以, 哪怕沒有這段日子的憊懶, 這雙腳也已經(jīng)太久沒有好好地踩一踩腳下的土地。

    睢鷺看出她的疲累,道:“不然還是騎馬吧,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

    樂安搖搖頭:“不,就這么走著吧?!?/br>
    又不是沒走過, 甚至那時,她走的路還更多,更急,沒道理那時候能走過去,現(xiàn)在慢悠悠走著,反倒還嬌慣上了。

    于是她就一直這樣往前走著。

    走過公主府門前街道上整齊的石板,走過權(quán)貴聚居的街道,一直走到行人越來越多,走到青石板變成黃泥路,鬧市便到了。

    樂安站在街角往里看。

    上次來這里,似乎還是那次從宋國公府離開,因?yàn)闀r間晚了,她便讓車夫轉(zhuǎn)來這里,去狀元樓吃飯。

    如今過去許久,這里仍舊是上次見時的模樣。

    滿眼滿耳皆是人間煙火氣,各色店鋪開張,各色行人來往,人人忙忙碌碌。

    樂安走進(jìn)這鬧市里。

    沿街的繁華喧鬧頃刻涌入耳朵,各種吃食酒水還有其他味道混合在一起鉆進(jìn)鼻子,眼前紅的綠的黃的藍(lán)的白的顏色招搖這擠進(jìn)眼睛……

    這里有整個京城最密集的人群,上至達(dá)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

    這里,能看到最鮮活的人世間。

    樂安站在這人世中,用耳朵聽,用鼻子嗅,用眼睛看。

    看人間煙火,看喜樂悲歡。

    有婦人背上背著孩子,沿街叫賣吃食;有步履沉重的挑夫,扁擔(dān)壓彎了肩膀;有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用渾濁沙啞的嗓子與攤主為一文錢討價還價。

    形形色色,蕓蕓眾生,都在為了生活而奔波。

    樂安低下了頭。

    身側(cè)有人站住,遮擋了旁人望過來的目光,是睢鷺。

    樂安朝他看過去。

    “你看他們,辛苦嗎?”樂安指著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們,開口說了出來后的第一句話。

    “嗯?!鳖→樀馈?/br>
    “可起碼,他們的辛苦有所得。”樂安又道。

    睢鷺沒有說話。

    樂安笑笑。

    “我見過最苦難的場面,是戰(zhàn)火連天,人不如狗,人們想辛苦都無處辛苦,想拼命都無命可拼,因?yàn)橐晦D(zhuǎn)眼,戰(zhàn)亂就能毀掉一切?!?/br>
    睢鷺頓了下:“……我沒有經(jīng)歷過?!?/br>
    “嗯,當(dāng)然?!睒钒颤c(diǎn)點(diǎn)頭,“那時候你還小——不對,你還沒出生呢?!?/br>
    她笑著說道,絲毫沒有避諱他與她之間那巨大的年齡差距。

    說罷,樂安也不等睢鷺反應(yīng),目送著那挑夫浸著汗水的腳步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沉重的腳印,終于消失在街角,聽著聲音沙啞的老人終于與攤主達(dá)成共識,成功抹掉一文錢,最后,走到那背著孩子賣吃食的婦人面前。

    “娘子,這個叫什么?”她指著婦人面前,一口guntang油鍋里炸的金黃的物什問。

    “炸麻葉兒!”婦人口齒爽利,動作更利落,一邊說著,一邊用笊籬將剛炸好的“麻葉兒”撈出來,放入一邊的盆里放涼,轉(zhuǎn)眼又迅速將切好碼好的面片兒放入油鍋,于是眨眼間,面片鼓起大泡,色澤變得金黃,釋放出誘人的香味。

    樂安:“怎么上面有芝麻?我以前見過的沒芝麻?!?/br>
    “放芝麻才更香哪!不放芝麻那是窮人的做法,那都不能叫麻葉兒了,叫面葉兒,麻葉兒麻葉兒,沒芝麻怎么還能叫麻葉兒哪?”

    樂安聞言,愣了一下,默了片刻,隨即臉上緩緩露出笑來,道:“嗯,您說得對。”

    賣麻葉兒婦人臉上登時也露出笑來:“娘子來一點(diǎn)兒嘗嘗?看來您是沒吃過這放芝麻的了?您放心,這放了芝麻的麻葉兒又香又脆,保準(zhǔn)比不放的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