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怔愣片刻，突然不再緊張了。

    他望著祁念一的眼，鄭重地說了聲：“好?！?/br>
    不遠(yuǎn)處，墨無書低笑了下。

    這才像點(diǎn)樣子。

    另一邊，溫淮瑜和一人正下著棋，宮凌洲站在他們的棋局邊好一會兒，看著十分焦躁，不停地走來走去，把那一帶的地都掃干凈了。

    和溫淮瑜對弈那人，有一個十分亮眼的光頭。

    是佛子思空。

    一局下至中盤，溫淮瑜瞥了眼宮凌洲，對佛子道：“不如，就到這吧?！?/br>
    他涼聲道：“若再下一會兒，我這三師弟的心火，能把自己燒死?！?/br>
    佛子無奈失笑，起身對溫淮瑜念了句佛號，被宮凌洲一把拽走。

    宮凌洲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道：“你不至于吧，昨天來觀禮就算了，怎么今天還不走，賴上我們滄寰了嗎？”

    宮凌洲看著佛子的表情嫌棄到了極致，中間又摻雜著一些微妙的尷尬。

    佛子笑了下，清俊的面容閃過如春風(fēng)般和煦的笑容，聲音是和他面容極不相符的響亮如洪鐘。

    “宮施主，數(shù)百年前大戰(zhàn)結(jié)束，人魔兩族為平息戰(zhàn)火，保持和平，共同抗擊深淵，魔族和感業(yè)寺商定，所有魔族甘愿接受感業(yè)寺僧人的監(jiān)督。

    尤其是魔宮中的幾位，必須要接受感業(yè)寺一對一的監(jiān)視?！?/br>
    佛子悠然道：“思空身為宮施主的監(jiān)督者，時刻隨行，有何不妥嗎？”

    宮凌洲一字一句道：“這些年，我有做過半點(diǎn)傷天害理的事？沒有吧，那你跟著我圖什么??！”

    魔族和人族是從身體本源上就有差異。

    人類以靈氣為修煉基礎(chǔ)，而魔族，以欲望為修煉根基。

    這也就導(dǎo)致，魔族更容易被心魔所困，從而失控。

    靈氣清，欲氣濁。

    兩者相輔相成，同時也是此消彼長。

    靈氣若興盛之時，欲氣必定勢弱，反之同樣。

    所以人族和魔族世世代代無法共處。

    但靈氣和欲氣卻并無絕對的對錯之分，只是從出生起就注定了他們適合以不同的方式進(jìn)行修煉。

    因此，在打了無數(shù)場大戰(zhàn)后，人魔兩族才恍然意識到，靈氣和欲氣，兩者雖此消彼長，但無論哪一方，都無法離開彼此而單獨(dú)存在。

    卻

    后來雙方各退一步，簽訂盟約。

    但人修修心，修煉會讓他們強(qiáng)大的同時更加克制，魔族卻不同，他們以欲氣為根基，越強(qiáng)大，便越容易肆意妄為。

    所以魔尊帶著魔族所有族人北遷，感業(yè)寺眾僧也從駐扎數(shù)百年的中洲拔起，在荒涼的涼州，魔域旁邊安頓下來，日日誦經(jīng)，行監(jiān)督之責(zé)。

    宮凌洲絕望地看著面前比他矮半個頭的小光頭，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從有記憶起就有個小光頭日日在你面前念經(jīng)是什么感覺，他覺得自己能寫一本書來痛訴心得。

    見到他的表情，佛子這才笑了下，轉(zhuǎn)而道：“宮施主這段時間都非常聽話，所以，思空此行，并不是來見你的?！?/br>
    宮凌洲面無表情：“……”

    他咬牙切齒：“耍我是吧?！?/br>
    佛子轉(zhuǎn)而向溫淮瑜道：“溫施主，一局下完，現(xiàn)在可否聽我把話說完了？”

    溫淮瑜卻頭也不抬：“若是請我去涼州一事，就不必再提，我離開時答應(yīng)過，此生絕不再踏入佛國半步?！?/br>
    佛子這次比上次還要固執(zhí)些，他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前些日子，魔域和佛國的交界地帶，也就是琉璃壇，出現(xiàn)了一座云中城?！?/br>
    云中城這三個字，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溫淮瑜收棋子的動作頓了一拍，眉頭微微皺起，看向祁念一。

    佛子低聲道：“半個月前，酉時三刻，琉璃壇上空烏云密布，連帶著地表不斷震顫，人們以為是天災(zāi)降臨，百姓全都驚恐不已，持續(xù)一段時間之后，地動平息下來，空中陰云也漸漸散去。

    但人們抬頭時，仍能感受到陰云壓頂，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上空陰云之后，隱藏著一座巨大的城池?！?/br>
    祁念一微微擰眉：“半個月前，酉時三刻？你確定是這個時候？”

    佛子雙手合十，默念佛號：“無比確定?！?/br>
    祁念一低聲道：“這是我和忘憂，第一次力量交匯的時刻?！?/br>
    “那時我只覺得，我和她的力量匯聚到一起，似乎喚醒了什么東西，就是那股力量替我們擋住了云一灃自爆的威力，我們才能在自爆中毫發(fā)無損?！?/br>
    她低聲自言自語道：“難道，當(dāng)時被我們喚醒的，就是這個？”

    佛子：“貧僧亦不知這云中城為何物。后來回感業(yè)寺幾經(jīng)探查后才知曉，這是在大陸上空游移的秘境，出現(xiàn)時間和地點(diǎn)完全隨機(jī)，此前從未在涼州和漠北出現(xiàn)過，哪怕是曾有記錄的，也說這秘境通常都是隱藏于云層中間，不會現(xiàn)身讓凡人知曉?！?/br>
    他微微抿唇，而后艱澀道：“師姐當(dāng)時，正在琉璃壇，當(dāng)時不知這秘境是否有危險，是否會禍及凡人，師姐便……獨(dú)自前往。

    沒想到剛一靠近秘境，她就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吸了進(jìn)去，后來無論我們再怎么嘗試，都無法打開這座秘境了?！?/br>
    溫淮瑜抬眸，不咸不淡道：“所以，這與我何干？”

    佛子低聲道：“我知曉，溫施主不愿再和佛國有任何的牽扯，但感業(yè)寺對秘境的記錄告訴我們，進(jìn)入秘境，須得自身血脈受到秘境的認(rèn)可。”

    “師姐既然會被吸進(jìn)去，定然是受到認(rèn)可的，那溫施主你作為……應(yīng)該也同樣可以?！?/br>
    佛子：“這個要求或許有些讓人為難，但此刻除了溫施主，應(yīng)該無人能救師姐了?！?/br>
    溫淮瑜仍是八風(fēng)不動，淡定地將棋盤收好：“我說過，不會再踏入佛國一步。”

    佛子眼神亮了些：“琉璃壇位于漠北魔域和涼州佛國的交匯地帶，嚴(yán)格來說，溫施主并不算是入了佛國?！?/br>
    溫淮瑜：“……”

    以往都是他懟別人，倒是很少有被別人堵得說不出話的時候。

    他表情有些訝異，微微揚(yáng)眉，最后看向祁念一：“你怎么看？”

    祁念一思索道：“時間，來源，全都對的上。”

    “應(yīng)該就是白澤秘境沒錯了?！?/br>
    不遠(yuǎn)處，正在院中日常鍛體的陸清河聽到這句話，手中的鐵球掉了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

    白澤秘境，無垢花。

    他的眼神和眾人緩緩對上，彼此都有些難以置信。

    沒想到，希望來得如此突然。

    第131章 歸去來兮

    既然如此，哪怕為了陸清河，這涼州之行，也勢必要走。

    佛子深吸一口氣：“如果感業(yè)寺秘傳中記載不錯，出現(xiàn)在琉璃壇上空的，正是傳聞中的白澤秘境?！?/br>
    大陸上秘境繁多，雖然已經(jīng)有近千年未曾有人飛升，但仍然有不少千年之前的仙人們留下的洞天福地。

    這樣的秘境被修士們發(fā)現(xiàn)，除了在秘境中獲得一些外界尋常難以見得的天材地寶外，更重要的，便是仙人的傳承。

    千百年來，秘境少有，真正能在秘境中得到仙人傳承的，更加少見。

    而這突然出現(xiàn)的云中城，可是來自一位神明的傳承。

    當(dāng)然，豐厚的利益一定伴隨著極大的風(fēng)險，收獲越大的秘境之中，危險也就越大。

    也難怪，佛子會擔(dān)心他師姐的安危。

    溫淮瑜卻并不為所動，他單手支頤，對佛子玩味道：“我還是那個問題，來請我去救人這個決定，是你一意孤行吧？”

    佛子猶豫片刻，輕輕點(diǎn)頭：“確系思空一人的想法?！?/br>
    溫淮瑜輕笑了下：“待佛子回寺后，可不要提起此事。若讓你們感業(yè)寺的那位主持聽聞此事，將你逐出師門都是有可能的。”

    佛子還想說些什么，被溫淮瑜打斷了。

    溫淮瑜：“佛子不必多言，當(dāng)年之事，無論是我還是她，都已不愿再提及。

    我并非沉溺于往事之痛難以抽身，只是此事，于她于我，都是無解，往后余生形同陌路再不相見，才是最好的辦法?！?/br>
    他注視著佛子因擔(dān)憂而略皺起的眉頭。

    思空面容清俊，卻沒有絲毫的攻擊性，很容易讓人心生信任，只要注視著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來自佛修五蘊(yùn)皆空的靜遠(yuǎn)和廣博。

    讓他想起了一張記憶中的臉。

    想起了一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想起過的人。

    思空是個生來就具有佛性的人，不然也不會幾歲的年紀(jì)就被選入感業(yè)寺中，承襲佛子之位。

    但可惜，無論再怎樣生來心中有佛，也還是太年輕，未曾經(jīng)歷過世事諸苦。

    才會耿耿于懷于一樁往事。

    溫淮瑜平靜地看著他，語言輕柔，卻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佛子心中真正難以啟齒的地方。

    “你屢次來見我，究竟是想看看她的孩子，讓佛國所有人都恐懼的摩羅是什么樣子，還是想來找我要一個答案？”

    溫淮瑜輕聲道：“要一個……當(dāng)年感業(yè)寺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的答案？”

    思空怔愣片刻，臉色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慌亂。

    他思考良久，深深低頭：“還請溫施主賜教?！?/br>
    溫淮瑜將佛子困惑的事情一語道破，看到佛子略帶迷茫的面容后，卻又止住不再說了，反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

    “我可不會告訴你答案。”

    溫淮瑜將最后一顆棋子收好，那是一顆黑色的棋子，如玉的質(zhì)地，襯得溫淮瑜的手指白得有一絲透明感。

    黑白二色的棋子被收入灰色的石盒中，蓋住斑駁光影。

    溫淮瑜緩緩起身，絳色的交領(lǐng)長衫被清風(fēng)撩動，將他寬大的袖子鼓起，卻顯得他身上透著蒼涼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