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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34節(jié)

    馮瑛之道:“郡主說公主殿下近日在替她張羅婚事,我們聊到人選,后來不知怎的,就說到我,然后孫兒便說,我愿意娶她?!?/br>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一語定乾坤。

    馮閣老整張臉都掛下來,冷聲道:“當(dāng)著公主的面不可胡言亂語,什么時候你的親事由你自己做主了?”

    平陽公主嗤笑一聲。

    馮閣老沉著臉回視,不懼不怕。

    馮瑛之繼續(xù)道:“孫兒怎敢胡言亂語,不過是祖父問起,孫兒便如實以告,不敢隱瞞?!?/br>
    馮閣老被親孫子拆臺,而且孫子明知他的用意還來拆臺,簡直要氣得吹胡子瞪眼。幸虧他涵養(yǎng)好,心里已經(jīng)罵翻天,面上仍不太顯。

    平陽公主又是一聲笑:“馮閣老,要不請孩子們出去,我們倆單獨說話?”

    馮閣老矜持地頷首:“可。”然后一個不悅的眼神瞟到孫子臉上,馮瑛之聞弦歌知雅意,立刻躬身后退,出門時順帶拉好友一把,免得她在這里繼續(xù)礙他祖父的眼。

    杜平差點在門檻處絆倒,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一雙眼睛仍不住往里張望。

    馮瑛之體貼地替長輩們關(guān)上門。

    “咔噠”一聲,隔絕視線。他又是一聲笑,黑眸中帶著點嘲弄意味,似乎在說“你也有今天”。

    杜平斜眼瞅他,壓低聲音:“你不想聽?”

    馮瑛之抱胸而立,調(diào)侃道:“有何可聽?我居然不知道你這么想嫁給我?”

    杜平道:“你看看你,快是弱冠之年,連個功名都不能考,至今仍是白身,滿京城的狐朋狗友,走馬遛狗不務(wù)正業(yè),我這是擔(dān)心你娶不到妻子,這才舍身為友?!?/br>
    馮瑛之指著她的胸口,氣道:“你有沒有良心?我為了幫你當(dāng)面駁我祖父的面子,你知不知道我這是冒著挨揍的風(fēng)險?祖父一氣之下說不定直接將我禁足!你竟然不知感恩,還如此說我?”

    “好啦,好啦,”杜平將他的手拉下來,“我良心被狗吃了,行吧?”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將他往屋子后面帶,一邊走一邊嘀咕,“你祖父那副看不上人的模樣,真讓人生氣,好像他孫子是個香饃饃似的,我配你綽綽有余好不好!”

    馮瑛之笑道:“我難道不是個香餑餑?你都厚著臉皮登門拜訪了?!?/br>
    杜平?jīng)]好氣地瞥他一眼,不再跟他廢話:“你這么講義氣,我有好事也帶著你,”她手指往上指了指屋頂,“要不要我?guī)闵先ネ德犓麄冎v話?別裝了,我不信你半點不好奇?!?/br>
    馮瑛之面現(xiàn)躊躇。

    杜平追問:“去?還是不去?趕緊給句話?!?/br>
    “……去。”

    杜平微微一笑,三下五除二地爬上屋頂,然后將鞭子扔下來,讓他順著往上爬。不多時,兩人便趴在屋頂處,躡手躡腳揭開瓦片,偷偷往屋里望去。

    第119章 你真喜歡那丫頭?

    屋子里,出乎意料,兩人之間并無劍拔弩張之勢。

    平陽公主臉上甚至帶著笑意:“這兩個孩子情深義重,甚是般配,不是嗎?”

    馮閣老面無表情,心中卻在腹誹。

    般配個屁,他那傻孫子自以為義薄云天,為了朋友兩肋插刀,連一輩子都愿意賠上,在他看來簡直蠢到家,他知不知道這是娶個禍害回家?

    呵,就他那一腔熱血,看樣子是不知道。

    他嘲諷一笑,搖頭道:“不般配。”

    平陽公主道:“看來首輔大人是真的看不上我女兒?!?/br>
    馮閣老輕嘆一聲:“郡主是個聰明孩子,沒什么可看不上的,可她不是個順服的孩子,一身反骨都快冒出刺來了?!鳖D了頓,他若有所指地望來一眼,“公主你年輕時已經(jīng)算鬧騰了,可郡主更勝一籌,比你更能鬧騰,老頭子擔(dān)心兜不住啊。”

    平陽公主輕笑:“首輔大人說笑了,平兒不過是性子活潑些?!?/br>
    馮閣老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重重一嘆,這還怎么接腔?當(dāng)母親的盲目至此,他何德何能一語驚醒夢中人?

    平陽公主看出他臉上的不贊同,挑眉道:“閣老倒是說道說道,平兒究竟鬧什么了?”

    馮閣老瞇起眼:“她自小目無尊長,竟然頂撞師長?!?/br>
    平陽公主道:“哦?首輔大人和孫閣老吵架時是怎么回事?你們意見不合時如何處理?”眼看老頭子不認(rèn)同想插嘴,她笑了笑,“平兒只是據(jù)理力爭,用目無尊長形容就帽子扣大了。”

    馮閣老無言以對:“……”

    他被嗆得來氣,本不想提蕭家,這里面彎彎繞繞太多,可此刻他忍不住道:“在蕭家大鬧又是如何?我可沒有蕭大人的涵養(yǎng),真嫁進來鬧得馮家天翻地覆,老頭子受不住。”

    平陽公主懶洋洋支著臉:“您是認(rèn)真想跟我談這些家務(wù)事?”看他一副噎住的模樣,滿臉都寫著不想不想一點都不想的神色,她又笑道,“看吧,這事本就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是我女兒太聰明,哪怕當(dāng)時年紀(jì)小,想瞞她的事情也瞞不住。”

    最后這句,話外之音可就令人浮想聯(lián)翩了。

    馮閣老千年的老狐貍,自然聽懂了。他沉默片刻,也只說出一句:“郡主自小聰敏過人?!?/br>
    唉,太聰明了,慧極必傷啊。

    偏偏郡主這人,傷的不是自己,盡傷別人去了。

    平陽公主問道:“還有呢?您還有什么顧慮?您盡管說,我給您解釋?!?/br>
    馮閣老眼看著禍害快被強塞進自家了,趕緊道:“郡主和皇孫的事呢?”

    平陽公主挑眉,很是意外他會提這事:“這不都過去了嗎?看不出您還如此頑固不化?您年輕時的風(fēng)流韻事我也有所耳聞,騎馬倚斜橋,滿樓……”

    “行了,行了,都翻篇了?!瘪T閣老咳嗽一聲。

    平陽公主微微一笑,很給面子的就此作罷。

    馮閣老這張老臉快掛不住了,垂死掙扎,繼續(xù)雞蛋里挑骨頭:“郡主在京城已是惡名遠(yuǎn)播,連到了江南也不消停。她不去的時候,江南也就出個水患,其他都好端端的,等她去了,那邊就開始打仗,漕幫幫主也莫名其妙死了,當(dāng)?shù)毓賳T都告狀告到公主府來了,”頓了頓,他語氣也跟著沉下來,“連新任知府也死了,呵,真是為亂賊所殺?”

    郡主這排山倒海的能力,馮家是真的扛不住啊。

    馮閣老語重心長,態(tài)度懇切:“殿下,郡主很好,只是馮家高攀不上。”

    平陽公主含笑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拱手道:“多謝夸獎,聽您這么一說,我更覺出閣老您對平兒的贊賞?!?/br>
    馮閣老瞪眼:“殿下,莫要顛倒黑白?!?/br>
    平陽公主反問:“有嗎?閣老你倒說說,朝廷官員中有幾人能得您如此青眼?”

    馮閣老頓住,這么一想……還真有幾分道理,然后心里拔涼拔涼的,他骨子里不會真這么想吧?

    平陽公主道:“所以,連您自己心里都沒發(fā)覺,其實您對我女兒欣賞得很?!?/br>
    馮閣老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屋頂上趴著的兩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同時抬起頭來,面面相覷。

    馮瑛之用口型無聲地說:“怪不得你指鹿為馬的本事那么厲害,原來是家傳淵源一脈相承啊,失敬失敬。”罷了,還豎起一根大拇指,眸中帶笑。

    杜平一下子拍下他的手,也無聲開口:“閉嘴?!?/br>
    她視線下垂,又望向母親嘴角那抹驕傲,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不好意思低頭笑了。

    馮瑛之眼角余光瞟她一眼,嘴角也是一抿。

    兩人繼續(xù)趴著看,里面又開始對話。

    馮閣老重重一嘆:“殿下,京城的水已經(jīng)夠渾了,老夫幾個兒子的水平老夫自己心里有數(shù),他們玩不起。”說到此處,他頗有幾分自嘲,“我這么個老頭子還有多少年可活?等我死了,他們陷在泥潭里的腿就拔不出來了?!?/br>
    平陽公主道:“所以您不讓孫子們科考?”

    馮閣老并不回答,沉默片刻,他抬起眼來。這張布滿皺紋的臉龐上嵌著一雙清明的眼睛:“殿下,各處邊關(guān)都不太平,有匈族有亂民還有天災(zāi)不斷,我們光在這塊布上打補丁都來不及,懇請您放過京城一碼,它經(jīng)不起折騰啊?!?/br>
    老頭子猶豫許久,還是將此言說出口。

    平陽公主靜靜看著他:“馮閣老,自杜厲叛國后,我一直謹(jǐn)守本分,不敢再讓父皇生憂。”

    馮閣老毫不示弱地回視,許久,他終是質(zhì)問:“我一直反對普及佛教,它可以存在,但不該由皇室牽頭?!?/br>
    平陽公主笑道:“父皇覺得有用就好?!?/br>
    馮閣老徹底陷入沉默,不再言語。

    平陽公主不忘把今日的來意再重復(fù)一遍:“馮閣老,既然你也擔(dān)心身后事,那我在這里保證,只要平兒嫁入馮家,有我在,就保馮家安全無虞?!?/br>
    馮閣老反問:“你拿什么保證?”

    平陽公主道:“就憑杜厲倒了,我還站著,太子看我不順眼,父皇卻依舊寵愛。就憑我的平陽的名聲傳遍大江南北備受尊崇,夠嗎?”

    馮閣老沉默。

    平陽公主又道:“瑛哥兒這么聰明的孩子,被你壓著不去科考,被你壓著無所事事閑置府中,難得他開口想娶個愿意的女人,連這您也要阻止?”

    這句話似是打動馮閣老內(nèi)心某處,他眉眼微微一動,抬頭望來,對視片刻,苦笑著闔上雙眸:“殿下有一口利牙?!?/br>
    平陽公主松快一笑:“那我就等著馮家來公主府納采問名了。”

    馮閣老看她一眼,眼底還帶著不情愿,終是幾不可見地輕頷首。

    平陽公主笑著起身,寒暄道:“以后我們也算是親戚了,閣老,還望多多關(guān)照。”說罷,她目光向窗外一轉(zhuǎn),不見蹤跡,眼珠子一轉(zhuǎn)又望向屋頂,很快定在某一點,似笑非笑,“聽夠了?給我下來?!?/br>
    聞言,馮閣老一驚,也跟著抬頭看去。

    哎喲,這瓦片縫兒也太大了,果然是個麻煩精。

    杜平不慌不忙,笑嘻嘻帶著馮瑛之一起從屋頂上下來,進門前還不忘整整被風(fēng)吹散的頭發(fā),恭敬有禮地跨進門檻。

    馮瑛之面帶尷尬,頭一回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被祖父抓包,渾身不自在。

    “哈哈,讓首輔大人見笑了。”杜平自個兒圓場,“我這人不拘小節(jié),您別見怪?!?/br>
    馮閣老孫子多孫女也多,但真沒養(yǎng)過這種渾身上下帶著皮勁兒乃至有些無賴的小輩,他慘不忍睹地嘆口氣,違背良心地開口道:“郡主稚氣未脫。”

    杜平噗嗤一笑,看著老頭兒一副被逼良為娼的模樣,頓時童心大起。她跨前幾步,踮起腳尖湊近他,馮閣老這種處變不驚的性子也瞪大眼,下意識后退一步。

    干什么?哪怕老頭子年紀(jì)大,也是男女授受不親!

    杜平歪頭笑道:“別怕,跟您說句悄悄話?!?/br>
    說罷,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又湊上前去,靠近他耳朵說:“首輔大人放心,我會好好對瑛哥兒,定不會欺負(fù)他。”

    馮閣老今日一天快把一輩子的氣都嘆完了,郡主,你的丈夫氣用錯地方了。

    他真是想不通小孫子這次愚蠢的決定,平時看著挺聰明,關(guān)鍵事上偏偏犯渾,唉,幾可預(yù)見將來必定夫綱不振,罷了罷了,順?biāo)焖淮巍?/br>
    杜平笑嘻嘻跟兩人告別,隨著母親離開。

    屋子里只剩下祖孫二人四目相對,片刻,馮瑛之垂眸,率先打破沉默:“祖父若無他事,孫兒先行告退。”

    “站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