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

    要說來歷不明，身懷隱秘，你緘口之事明明比我更多，怎么有臉要我說真話？他的面孔被氤氳熱氣籠罩，無端顯出幾分詭譎。

    許垂露不明所以，向蕭放刀投去一個這是在干什么的目光。

    可對方無意替她解圍，甚至一副好整以暇看戲的姿態(tài)。

    她只能放棄外援，微笑著直面水漣的惡意：還有呢？

    水漣仍是笑著，聲音卻冷了下來：自你出現(xiàn)在絕情宗以來，便受了宗主與風(fēng)符頗多照拂，而你從未做什么有用之事，反倒要我等處處看顧這些也就罷了，無能之輩，我并非不能相容。

    她不知該作何表情，不甚流暢地小心問道：所以，我做了什么讓你無法容忍的事？

    水漣的神色亦扭曲了一瞬，可他終究得將對話繼續(xù)下去，我與你所說之事，你盡數(shù)添油加醋告訴宗主，且你方才在膳房暗中窺伺，顯然是不信我，現(xiàn)又不讓宗主飲食，分明是栽贓陷害，離間我與宗主，如今，宗主已被你蠱惑，我不愿受此屈辱，請允我辭去堂主一職，離開絕情宗。

    等等

    呵，你不過是因為我對你戒心最重才處處針對，如今話已說開，何必裝模作樣。水漣拂袖而起，憤然揚首。

    許垂露也跟著站起：我是加入了絕情宗，但絕沒有拆離間你和宗主的意思。

    廢話多說無益。他盯著她，絕情宗不養(yǎng)廢物，權(quán)勢高如阮尋香也免不了下山的結(jié)局，你又憑什么待在這里？

    她適應(yīng)不了水漣單薄至極的惡毒女配臺詞，只覺眼皮抽搐，渾身不自在。

    他見她不言，厲聲道：若宗主當(dāng)真在意我的去留，便答應(yīng)我驅(qū)逐此人，不再聽她佞言妄語。

    水漣又笑一聲：看來宗主已做出決斷，我就不在這里自取其辱了。

    他拔步旋身，沒有分毫留戀。

    許垂露伸手欲拽，卻只抓著他衣角上還未散去的膳房腥氣。

    喂，至少把氅衣帶上再走

    狂風(fēng)蕩耳，她的叮囑被他拋出身后，與那頂被棄擲的玉冠一樣，永恒地留在了冷紅小筑的凄凄月光之下。

    一道長發(fā)飄散、衣著秀麗的窈窕倩影從院門跌跌撞撞地撲出，那人以袖掩面，步伐混亂，跑得卻快，像是什么受了莫大委屈恨不能奔出這腌臜人世的貞潔烈女。

    匿于樹間的梅五遠遠一瞥，知來人是被水漣支開的許垂露，于是屏息運功，掠起追上。

    他不欲打草驚蛇，只想待她跑出小筑，便將人打暈，安置暗室。然而他追了數(shù)十丈，忽而發(fā)覺即便是夜里辨不清方向，她也不該往這深黑處鉆，他心生疑竇，沉了內(nèi)息，伸手去抓那人肩膀，而他一觸便知這肩骨非女子所有，不及驚訝，他猱身速退，因為對方負于身后的那只袖子里已探出一把明亮的匕首。

    刃光泠泠，似月投清潭的一線冷輝，就這么輕巧又漂亮地給他腹下添了道淺而細長的血痕。

    他終于看清了這張臉。

    一張含笑的桃花面。

    哎呀，梅大哥，你看錯人了。

    第88章 .明熾之火

    看到水漣的一瞬, 梅五忽然明白過來。

    這幾日他奉命受水漣差遣，自己對他的武功路數(shù)算是略有了解，然而眼下水漣沒用他慣使的軟劍, 輕功內(nèi)息亦與先前大相徑庭，才令他一時未曾認出。否則即便是這意外之刺，他亦難輕易得手。

    水公子。

    梅五已知對方是刻意蒙騙, 且有意取他性命, 可他仍沒有妄動。

    眼前之人是何成則最關(guān)切的小輩, 他或許會死，但絕不該死在自己手上。

    他是近衛(wèi), 萬不能做殺手的活。

    你突然出手抓我, 嚇壞一跳。水漣話中竟有幾分委屈，沒傷著你吧？

    梅五沉默搖頭。

    水漣心下一沉, 這人武功或許只略高于他, 但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手段沉穩(wěn)老練, 他精心布置也只是傷其皮毛，若真交起手來勝負難料。

    他把匕首插在腰間，兩手繞到腦后用一根發(fā)帶將長發(fā)綁起，這動作令中門大空, 不設(shè)防備, 然而梅五見了一無所動。

    水漣嘆道：蕭放刀那出了岔子，今夜怕是成不了事。

    梅五無甚表示，了頭道：蕭放刀狡詐, 本就難以應(yīng)對，只要公子如實稟告，莊主不會怪罪。

    我第一次辦事就出師不利, 他怎么會不怪罪？他幽幽道，倒是你，深得盟主倚仗，如果偶有一兩次失手，他也不會降懲，對吧？

    梅五抬頭：公子何意？

    我知道你處理完這里的事就要向盟主稟報，現(xiàn)在事情被我弄砸了，你也不用幫忙了他緩緩走近，你會把今日之事如實相告嗎？

    梅五退了半步，抱拳道：是。

    水漣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不會為難你。

    多謝公子體諒。

    我只能為難我自己。

    梅五聽到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水漣上身后仰，兩袖前揮，甩出一道銀光，那鏢狀薄片貼著他肩頸而過，又拉出一條血痕。

    他側(cè)躍躲避之時，水漣臂后已立起一柄長劍。

    劍尖在他耳側(cè)左右輕晃，閃動著與那雙眸子相似的殺機。

    梅五當(dāng)即拔刀，沉聲道：不是我看錯是莊主看錯了人。

    這刀厚重寬闊，鋒刃如雪般瑩徹，經(jīng)那雙布滿刀痕的寬掌一握，似能抖出幾粒冰碴。

    巨刃橫掃，風(fēng)聲霍霍，水漣見他內(nèi)力腕力無一不深，又有如此神兵在手，更生幾分忌憚。

    刀勢皆從腿下削去，水漣動躍如兔，堪堪避過，長劍不能近身，若碰上他的刀更要被生生砍斷，然而糾纏之中他未落下風(fēng)，只因梅五無意奪他性命。

    水漣看出這，心中冷笑，轉(zhuǎn)腕愈快，又給對方的黑衣添了幾道破口。

    梅五眉色一凜，猛然舉刀，欲以全身勁力從上劈下。

    倘若這刀落實，水漣顱骨便要開成兩瓣血瓜，他不知對方為何陡起殺意，不敢以命相搏，迅速以忽忽步后撤數(shù)丈，而他步伐未止，對方的刀竟隨人一起轉(zhuǎn)了方向，直往聚義堂處奔逃而去。

    水漣未料他會突然逃走，提步要追時已差上他一大截。

    梅五輕功絕頂，這亦是水漣懷疑他是此行跟蹤者之一的原因，若讓他先一步抵達聚義堂，今夜自己便是枉送性命。

    不行，不行

    他掠上高處，瞇眼盯住那道幾乎要融在夜里的黑影，運功急追。他本有不少暗器，但女子衣衫多少有些不便藏物，他袖中所藏的流鏢擲盡，就只能隨手扔下藥瓶玉石之類的雜物。

    疾行之中準頭有限，但砸中梅五的仍有不少，而無論受傷輕重，他皆不回頭，更不停下，只是礙于疼痛與傷勢步調(diào)稍亂。

    這已足夠了。

    距聚義堂愈來愈近，水漣握緊劍柄，高高舉起，將這武器當(dāng)暗器徒手射出，兩人相距數(shù)米，長劍不比那些瑣碎物事，梅五rou體凡軀生捱不住，只能揮刀抵擋。

    這一劍比他預(yù)想更為迅猛，刀背竟被它砸出個豁口，他虎口一震，險些脫手，此隙水漣一腳蹬出，正踹在他手背，刀柄滑落，兩人俱失兵器，只能赤手空拳纏斗起來。

    水漣怕他再度逃脫，索性手腳并用直擊胸脅，他退一步便進兩步，挨了拳掌亦不后縮，反纏得更緊，梅五想不到他竟如此不顧顏面，竟似野獸一般直接撲上來與自己扭打，推扯不開，亦無法抽身，且這距離施展不出什么招式，只能用最簡單的初級拳法，拼的是力氣大小和骨頭硬軟。

    他這一下打在水漣丹田，對方躬身蹙眉，悶哼一聲，咬牙提氣，讓氣血灌行右臂，猛向他鼻骨擊去，梅五忙振臂格擋，衣風(fēng)獵獵，而拳勢更兇，即便只落在他小臂也震得人一陣熱痛，水漣趁機攻他側(cè)頸，這命門令他不得不仰身相避，而膝骨也于此刻被人踢中，這下重心盡失，他向后栽倒，水漣跨步欺身壓上，以手肘猛擊他頭部，梅五瞳孔收縮，卻沒有激烈反抗。

    一道極細微的金屬與皮革的摩擦聲令水漣警覺，他正要回頭去制對方雙手，卻聽到一聲暗器入rou的簌簌悶響。

    不，不是一聲，因為連發(fā)速度太快，聽起來才像一道暗器。

    那一瞬水漣幾乎確定自己定要殞命于此，這里除了他與梅五還藏著一位高手，斂意是何成則的地方，不是何家人也是武林盟的人，無論如何，對方出手絕不是為了幫他的。

    然而他清晰又不可置信地發(fā)現(xiàn)，被刺穿太陽xue當(dāng)場斃命者竟是梅五，一段細竹楔入顱內(nèi)，紅白相間的濁物正緩慢地從青翠綠竹中心淌出。

    梅五捏著薄刃的手脫力垂下，在地上砸出道輕響，水漣這才回神，奪去他手中再晚一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刀片。

    會是誰？

    他許久未歷此等生死搏斗，心神鳴動，一時難平。

    今夜莊中有太多人，他刻意將梅五帶到無人處才動手，但這里畢竟是斂意，明里沒有，暗中卻未必。

    水漣伸手撥開梅五額發(fā)，細細查看那道傷口。這段筋竹尾端粗糙，顯是剛剛折斷，未經(jīng)打磨。這兇器隨處可取，太過尋常，看不出來頭。他凝神回憶方才情形，施手拔去斷竹，梅五腦中果然還插著三根黑針。

    水漣心下駭然，此人內(nèi)功造詣遠甚他所估，施用暗器之法亦精妙絕倫，只是不知其用意目的在何，即便暫無敵意，也令人生畏。

    只是為何是黑針？

    他從領(lǐng)口掏出一方白帕，小心拔出一根，瞇眼端詳，這黑色并非因為涂了毒藥，而是其本色，這針較繡花針更粗，色澤溫潤，質(zhì)地細膩，是罕見的良材。他將三根盡數(shù)拔下，拂拭干凈后又擱在掌心摩挲數(shù)下，忽有靈光一閃，他驀地領(lǐng)悟這是黑金石！

    這東西出自斂意，稀罕至極，與斂意交好的門派偶有獲贈都珍重如寶，他思緒狂轉(zhuǎn)，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出手？殺一個梅五，又何必用上黑金？

    罷了。無論如何，這是天賜的便宜，此物或可增加勝算。

    他將黑針收藏，拎起尸體，飛入密林，又把這層沾滿血污的外衫褪去，只留了件青灰素袍，疾步奔往嘯江亭。

    今夜何成則要在聚義堂招待各派掌門，所以與水漣約定無論事成與否，晚宴之后皆在嘯江亭相見。當(dāng)然，倘若水漣失手，怕是也沒命過來。

    與梅五一戰(zhàn)雖耗費了些許功夫，但眼下時辰尚早，宴席不會這么快結(jié)束，他想何成則至少還要一個時辰才能赴約。不過梅五已死，無法及時回稟，何成則覺察異樣，可能會提前趕赴。水漣想得周全，腳下不敢有片刻放松。

    月朗星稀，樹影婆娑，他踏灌叢、卵石、木橋而過，遙遙望見那只聳立的亭角，欲收勢緩步，然而這本該空落的山亭竟已站了一道人影！

    水漣目光一凜，迅速抬袖仰首，咽下了消魂丹。

    那人聽見動靜，轉(zhuǎn)過頭來。

    水漣有千疑在心，卻不曾表露，只上前一步，弱聲道：盟主。

    聚義堂。

    何成則離席后，堂內(nèi)氣氛冷寂，各派掌門皆在思忖何成則這提議的用意蕭放刀固然該殺，但牽連盟主之位，便有些過頭了。至于何至幽的婚事，雖只由他一句揭過，卻更值得人在意。門派聯(lián)姻絕非小事，如今的斂意仍有許多事宜要仰仗葉家相助，葉窈不會武功，莊內(nèi)地位不減，便是憑著這個。

    不過比武招親太過兒戲，方才陶輕策隨口一問，可說是司馬昭之心了，可惜竹風(fēng)少主是個要臉皮的病弱兒郎，被他舅父和幾位護法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遇上這門姻親也沒有反抗之力。

    這些體面人物端坐堂中，神色各異，半刻之后，最年長的舒言春捻須拄杖，緩緩站起，欲遣散眾人，結(jié)束宴席。

    此刻，一道火光從黑沉的屋門透進，伴隨而來的是刀劍劈砍的銳響和守門弟子的哀嚎。

    一眾小輩忙起身護在掌門身前，眼見著那紅蛇般的火焰順著門隙一寸寸游入，只覺詭譎邪異，心悸不止，有人奪了案上茶壺向它潑去，但火光一未減，虐焰搖晃，似畸零鬼影。

    陸紅霞慘白的面龐被火映上一紅暈，他興奮又恐懼地上前一步，喃喃道：明熾

    此名一出，眾人無一不震，屋門亦正在此時破開，火勢漫入堂中，熱浪撲面，紅滟滔天，然而為它所吞噬依附之物無論是人、石、布、紙皆維持原貌，未被燒燎。

    火自地板順著墻壁攀上房梁，又依著四方斗拱鉆來繞去，穿梭往復(fù)，遲遲不下，眾人仿見懸石在頂，膽戰(zhàn)心驚，目光隨其流轉(zhuǎn)，一時竟無人去看來者是誰。

    許垂露也一陣目眩神渙，只得猛扯蕭放刀衣袖，抑聲道：宗主，不要再玩火了！

    蕭放刀擎劍一劃，火焰瞬時從上簌簌落回劍尖，在鋒刃上砸出幾蓬嗶剝嗶剝的閃亮火花。

    蕭放刀？！

    諸派掌門面色如鐵。

    一個蕭放刀不至于令他們?nèi)绱梭@駭，明熾重現(xiàn)于世也不在他們意料之外，然而絕情宗宗主怎會如此輕易地出現(xiàn)在斂意山莊的聚義堂？這里何時成了茶館酒肆，竟可任人進出？難道何成則前頭剛說此人非誅不可，后腳就把人請來作客？

    [恭喜，《放刀落劍圖》完成度 18%，當(dāng)前完成度：99%。]

    [新功能『擦除』已解鎖。]

    許垂露知眼下情勢不容她分神，本不打算理會這毫無意義的完成度提示，但朝露此言一出，她忍不住皺起眉頭，與它腦內(nèi)對線。

    【你再說一遍？卡在99%是什么意思？！快把進度退回去！】

    許垂露，一個早已遠離互聯(lián)網(wǎng)喧囂紛擾的已逝之人，不想再承受這種看似指日可待、大功將成，實則前路遙遙、大餅高掛的痛苦。

    [宿主，最后關(guān)頭，切勿放棄。]

    她不愿再笑。

    第89章 .獨行不獨

    當(dāng)蕭放刀欣然接受她的禮物時, 許垂露還不知道她要一人獨闖聚義堂。

    為什么是獨闖？因為從戰(zhàn)力來看，自己最多只能算個掛件加debuff的那種。

    早知如此，她就不似乎也并不能改變什么。

    許垂露第一次見如此多江湖高人齊聚一堂, 雖說是敵對陣營，但從外觀來看也并不兇惡，他們的目光皆留在蕭放刀身上, 無人在意自己一個無名小嘍啰的好奇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