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盛瓏的院子，風(fēng)一吹，冷的人手都不敢伸出袖子。

    申姜抽了口涼氣，腦仁直疼：“今兒個這故事有意思誒，你說這燕柔蔓和容凝雨到底有仇沒仇？說沒仇吧，明明一起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fēng)雨，卻一點都不相親相愛，罵的那叫一個起勁，搶生意搶了那叫一個痛快，我查過了的，這各處堂會生意，燕柔蔓真的把容凝雨擠的都快沒地方站了！說她們有仇吧，燕柔蔓頂多也就是過嘴皮子癮，見到就要罵一通，嘲諷一遍，除了害別人生意少點，錢賺的少點，也沒傷過誰算計過誰，好像沒對對方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 ”

    越說越感覺這戲份有點熟……申姜撓著頭想了想，拳捶掌心：“李瑤和盛瓏也是這樣！從最開始就是，關(guān)系不好，互相埋汰，可也沒算計過對方，讓對方吃什么大虧！”

    申姜十分不理解：“這是要鬧哪樣啊……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坦誠一些不好么，干什么要繞這些彎子？”

    葉白汀：“因為有時候，就是不能坦誠。”

    可能是心里別扭的情感，可能是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付出與背負，可能有些事就是不能說，說了對方一定會反對，還不如不說……

    環(huán)境越是辛苦不堪，有些東西就越珍貴，越想守護，他曾一度覺得，可以做到‘事無不可對人言’的人，是很幸福的人。當(dāng)然，這樣的人本身也很值得敬佩。

    也可能是因為，這個行為的出現(xiàn)，本身就是為了掩蓋什么。

    申姜沉吟：“女人心思真的……有點可怕?！辈贿^他很快又想到了一點，“還有死者臨死前玩的那個游戲，仍然是最重要的問題，到底誰會玩這個？”

    葉白?。骸澳壳爸挥醒嗳崧粋€人明確承認，她會這項技術(shù)，并且很熟練?！?/br>
    仇疑青頜首：“容凝雨既然同她有一樣的經(jīng)歷，學(xué)習(xí)過程，目前雖無表現(xiàn)，查不出實證，也并不能排除?！?/br>
    申姜：“那李瑤呢？所有人都知道她失蹤過，失蹤的時候被賣去了青樓，雖后來得人相救，但在這之前，她在青樓里可是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也曾被強制學(xué)過東西……她看起來是被丈夫打服了，膽子小，不敢做一些事，可最近不是變了么？那她這里，似乎也不能完全排除？ ”

    葉白汀點了點頭：“不錯?！?/br>
    申姜似乎得到鼓勵，又轉(zhuǎn)動腦筋：“還有盛瓏……看起來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經(jīng)歷卻好像很豐富，什么都懂，聊起燕柔蔓和容凝雨過往，那些男男女女的事，也沒有太害羞……她當(dāng)初真的是在被擄進青樓之前，就被人救下了？她會不會也曾經(jīng)被關(guān)過一陣子？以她的聰慧心密，會不會在這短短時間內(nèi)，就掌握了技能？”

    “還有那個馬香蘭，之前兩個死者好像同她沒什么關(guān)系，處處顯不著她，可鄭弘春一死，她就很奇怪了，又不讓解剖檢驗，幾個死亡現(xiàn)場的院子又都是她的生意，她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她會不會利用別人，利用手里的消息，促成了一些事？”

    申姜越說越覺得邪門：“這幾個女人絕對有問題！老子就沒辦過這么說不清的案子，什么都說不清，案發(fā)時間說不清，人物關(guān)系說不清，動機說不清，連證物都說不清！好像每個人都有嫌疑，都能做成這件事，又好像每個人都在撒謊，都在朝別人身上推……該不會誰都有份吧！”

    說到最后，他自己都害怕了，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又神情鄭重的朝葉白汀告狀：“我們別是被這些女人合起伙來給耍了吧！”

    說了老半天，一句回復(fù)都沒得到，申姜歪頭看葉白汀，那叫一個急：“少爺你怎么不說話！”

    難不成這回他都猜對了？都踩到點上了？

    豈知葉白汀在梳理案情的同時，心神已經(jīng)回到了仵作房：“我得先回去驗個尸……有些問題才能回答你。”

    “驗尸？什么尸？”申姜想起掛在房梁上的鄭弘春，“不就是一模一樣的死亡現(xiàn)場？結(jié)論不會有什么太大區(qū)別，還有什么可驗？”

    “那可不一定?！?/br>
    葉白汀意味深長，正要提起新找到的尸體，突然前方來了錦衣衛(wèi)小兵，過來就朝仇疑青行禮，顯是有事稟報。

    仇疑青：“講?！?/br>
    “啟稟指揮使，屬下等在魯王府，朱玥和鄭白薇的房間里，搜出了鞭子和匕首！鞭子花紋特殊，和幾次案發(fā)現(xiàn)場痕跡一模一樣，匕首刀鋒上并無血跡，但刀柄雕花處有暗色污漬，聞之略腥，應(yīng)該是血跡無疑！”

    申姜倒抽一口涼氣，腦仁更疼了：“這幾個大人還沒查清楚，兩個小姑娘又出事了？難不成她們才是兇手，所有人都在保護她們？”

    仇疑青眸色略暗：“問過話了沒有？”

    “問過了，可兩個小姑娘說鞭子是買回來玩的，匕首是用來防身的，她們什么都沒做過，什么都不知道，咱們非要污蔑，她們也沒辦法?！?/br>
    意思就是不配合了。

    申姜問少爺：“那咱們還過去問一遍么？”

    “問了，她們也不會說實話?！比~白汀眉目沉凝，“我還是先回去驗一趟尸?！?/br>
    仇疑青頜首，看向小兵：“加強暗中看顧，二人行蹤務(wù)必實時掌握，不可缺漏，若有異狀，隨時回報！”

    “是！”

    之后，仇疑青轉(zhuǎn)身，帶葉白汀上馬，回了北鎮(zhèn)撫司。

    申姜無法，只能又借了一匹馬，跟在后面，一路上抓心撓肝，好奇的不行，怎么又要驗尸……少爺?shù)谋砬橛悬c神秘啊，難不成又有新東西？

    第90章 最后的問供

    北鎮(zhèn)撫司。

    仵作房已經(jīng)被商陸重新收拾過，他把那具沼澤里撈出來的尸體移了過來，和鄭弘春的一起，并排放在兩個停尸臺上，只是視覺效果不怎么可愛罷了，一個黢黑干癟，另一個臉胸藍汪汪，死相一點都不美妙。

    申姜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藍汪汪，認識，鄭弘春么，旁邊放著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瑱z格目，一般驗尸不會寫這么多，顯而易見，少爺看出了很多新東西，大概沒時間找宣紙，就著這個就寫了下來，這么多……難不成是有了了不得的新發(fā)現(xiàn)？

    還有衣服，鄭弘春放在一邊臺子上的衣服被翻過了，翻的有點徹底，少爺今天驗尸當(dāng)真賣力了！

    剛要湊上前看一看，晃眼一掃，就看到了旁邊停尸臺上那一具黑黢黢，隱隱泛著幽藍的干癟尸體，嚇了一跳——

    “豁，這什么東西！哪兒來的！”

    “大概一個月前，從沼澤里拽出來的?！比~白汀一邊回答，一邊到水盆旁凈手。

    “沼澤？”申姜摸著下巴，圍著停尸臺轉(zhuǎn)了一圈，欣賞了一下這具尸體的模樣，“那在京城可是少見?！?/br>
    葉白汀擦干手，走了過來：“說是一個叫‘鬼來收’的地方?！?/br>
    “鬼來收啊，這地方我知道！”申姜立刻激動，“不就是在西山溫泉莊子地界么！”

    “不錯?！?/br>
    仇疑青之前過來找葉白汀時，就看到了這具尸體，當(dāng)時案件有新線索，他并未細思，如今一看——

    “與本案相關(guān)？”

    “嗯。”葉白汀開始戴手套。

    申姜跟著破了幾回案子，已經(jīng)很老練，之前也不是沒見過年深日久的尸體，可今天這個不一樣，頗覺新奇：“這瞧著得死了小十年了？怎么就是瘦了點，皮啊骨的還這么完整，不見腐爛？”

    葉白汀又重復(fù)了一遍冷知識：“因是在沼澤里發(fā)現(xiàn)的。酸沼酸沼，和水不一樣，它會迅速侵染人類的皮膚，將之皮革化，反而起到了保護尸體的作用，更利于我們查探死者身上留下來的信息?！?/br>
    申姜回過味來了：“所以你說回來驗尸，要驗的是這個？”

    葉白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表情相當(dāng)明顯——不然呢？

    “那鄭弘春……”

    申姜轉(zhuǎn)到另一個停尸臺前，拿起那一頁一頁的尸檢格目單子，少爺?shù)淖郑?，不用說，那是不怎么容易認出來的，小狗爪子刨出來一樣，不但圓胖歪扭，還連筆！

    好在申百戶訓(xùn)練有素，早習(xí)慣了這筆字，認的不算那么費勁，幾息之后，看明白了，眼睛越來越亮：“這是……鄭弘春生前最后的行動路線？”

    葉白汀點個點頭：“照著幾個關(guān)鍵點去搜索詢問，應(yīng)該會有收獲?！?/br>
    “那我現(xiàn)在就去？”

    “不忙，”葉白汀攔了他，“等我驗了這具尸體先?！?/br>
    如果他所料不錯，這一具新尸體一定會指引給他們新方向，線索由點連成線，有些想不明白的事，許就清晰了，申姜也能少跑來回一趟。

    申姜：“我倒不怕跑，關(guān)鍵是這是誰啊，跟本案有什么關(guān)系？”

    葉白?。骸澳顷P(guān)系可大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鄭弘方，鄭弘春的兄長?！?/br>
    “我草——”申姜震驚的罵了臟話，“你說誰？那個失蹤了十來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鄭弘春的哥哥？咱們剛要破弟弟的案子，哥哥就找到了，還早就死了，被人扔在了沼澤里？”

    “是?！比~白汀已經(jīng)低下頭，仔細觀察死者尸身，看皮膚表面有無特殊痕跡。

    “死了這么久，還能驗出東西來？”

    “試試看?！?/br>
    少爺嘴里說著試試，□□情卻相當(dāng)自信，申姜看到了他那戴著白白手套的修長指節(jié)，由黢黑的尸體一襯，說不出的晃眼，關(guān)鍵人也不只是手套白，人手腕子也白，和手套一比差不多，總之就是，和少爺?shù)哪樢粯?，這是一雙非常漂亮的手。

    申姜發(fā)誓，他視線也就停頓了一下下，就一下下，少爺再好看，也不如他家里的媳婦，媳婦隨便一個眼神，他就能酥，思思不可能對別人有什么其它心思的！

    何況這是少爺，他惹不起的嬌少爺！

    但指揮使咳嗽了，指揮使明明身子好好的，全北鎮(zhèn)撫司屬他身板最壯，不像嬌少爺這么弱氣，隨便就能風(fēng)寒，隨便就要咳嗽，這會兒咳這么大聲什么意思！

    還有那眼神，都帶上殺氣了！

    申姜摸了摸鼻子，迅速移開了眼。行行行，嬌少爺是你的嬌少爺，別人都不能看行了叭！

    他靜下心神，看著停尸臺上的尸體，慢慢的，真的看出來點什么：“這顏色……有點妙啊，看起來黑，實則底色泛著藍？難道他和本案三個死者一樣，都中了相同的毒？”

    “十有八九?！?/br>
    葉白汀并沒有立刻進行解剖，和檢驗其它尸體一樣，他先仔細看完了尸體表面，看有無需要注意的異常，接下來是尋找尸體身上的傷口……

    比較明顯的傷有兩處，一是左胸要害處，有一個極深的刺透傷。

    “創(chuàng)口形態(tài)細窄而銳利，恰好避過左胸第三第四根肋骨，直入心臟——看起來非常深，一定會造成心臟出血，”葉白汀思索片刻，眉目沉肅：“指揮使，你來看看，會產(chǎn)生這種傷口形態(tài)的，大概會是什么武器，是不是有點像……”

    仇疑青早已走到少年身邊：“女人頭上的簪釵?！?/br>
    葉白汀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種東西，傷口太細，入的太深，可他未曾研究過這個時代女子的首飾，不大確定簪釵之類是否會有這么長，硬度是否會有這么堅韌，可指揮使都這么說了，兇器應(yīng)該是這類物件。

    第二個明顯的傷處，就是在后腦了，非常明顯的外傷，部分頭皮破損，可見顱骨。

    “挫裂傷星芒狀，橢圓形塌陷骨折，輕微顱骨變形……看起來像是被石頭砸的，這個石頭形狀還不一般，應(yīng)該有點圓，鵝卵石？”

    葉白汀想了想，沼澤附近，有鵝卵石非常正常：“那兇手的死亡地點就在沼澤附近，而非死后被人故意帶到這個地方拋尸?！?/br>
    “一般來自野外的石頭，會沾染當(dāng)?shù)丨h(huán)境，比如特殊的土壤，植物等，作案人拿起石頭，如果手上也不小心粘過東西，很可能轉(zhuǎn)移過來，若這石頭特別重，需要使力，更會和自己身體有更多的接分，讓我來看一看，我們這一次幸不幸運……”

    他輕輕扒拉開死者傷處附近的頭發(fā)，一根一根，仔細尋找，終于在一層黑膜的裹挾里，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

    用小鑷子把東西夾出來，放到此前準(zhǔn)備好的水里洗了洗，黑膜退去，顯出那東西的形狀……

    “花瓣？”葉白汀仔細辨認，怎么都覺得，這看起來有些嬌嫩的顏色，應(yīng)該是花瓣的一部分，可這質(zhì)地卻不像。

    仇疑青立刻給出了答案：“是花鈿?！?/br>
    時有女子妝容講究，會在眉心或頰側(cè)貼繪花鈿，而這花鈿，樣式材料可就多了去了，為了不與別人相撞，很多東西取材特殊，有時一枚花鈿，只會被一個女子，僅僅使用一次。

    這就是關(guān)鍵性證物了……頭發(fā)真是好東西！

    葉白汀那叫一個提氣，終于有好消息了！

    仇疑青視線落在死者眉心中間的東西上：“痦子？”

    少年就是憑著這個，確定了隨著身份？

    “還有這個胎記，”葉白汀將死者的頭轉(zhuǎn)過來，讓仇疑青看其耳后，“鄭弘春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申姜正好轉(zhuǎn)到了鄭弘春的停尸臺前，聞言立刻去翻了翻鄭紅春耳后：“真的有！深青色的，像半個斧頭？”

    葉白?。骸拔因炧嵑氪菏w時，看到胎記就感覺有印象，好像在別的地方看到過，便想起了之前的尸檢格目，跟著找到了這具沼澤尸體，尸體面骨與鄭弘春有相似之處，眉心還有一顆馬香蘭提起過的痦子……世間不是沒有巧合，但都巧合在本案里，自然該關(guān)注?！?/br>
    申姜佩服的不行，直接豎大拇指：“就這點東西，你都能迅速整合，想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