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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第一仵作 第203節(jié)

    申姜就是這時候來的,說應(yīng)恭侯府有人死了,看起來非常有問題!

    葉白汀頓了頓:“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們今天只是想登門拜訪應(yīng)恭侯府二夫人,為了父親案子的事,并沒有帶申姜……

    申姜抹了把臉:“這不是倒霉催的么?本來遇到西廠廠公就算倒霉的了,結(jié)果寒暄幾句,說兩句話的功夫,侯府就傳出尖叫聲,說殺人了,我趕緊跳墻躥進去一看,豁,了不得,真出事了!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看著時間差不多,趕緊出來找人……”

    仇疑青:“西廠廠公,班和安?”

    申姜 :“沒錯,就是他!”

    葉白?。骸八阅闶且馔饨?jīng)過,他過來是……”

    “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侯府世子,還沒走到門口,先遇到了我,”申姜撓了撓頭,“我不確定他和案子有沒有關(guān)系,但他表現(xiàn)十分穩(wěn)重,還說要幫我看好案發(fā)現(xiàn)場,讓我快點請指揮使過去,我覺得如果他有什么貓匿,我在那里反倒不好發(fā)揮,便留了個人在那盯著,自己出來了。”

    葉白汀拉著仇疑青就走:“那還等什么,趕緊去看看!”

    三人很快進了應(yīng)恭侯府,也見到了這位西廠廠公,班和安。

    葉白汀的第一印象就是‘穩(wěn)重’,這位廠公看起來上了些年紀,兩鬢斑白,站著時腰身都有些不直,應(yīng)該是宮里伺候多年的老人,嘴唇邊微深的紋路,一雙細長的眼,似古井無波,完全看不出情緒,跟東廠廠公,那個宛如陰陽派大師的富力行,完全不一樣。

    說話也是落落大方,沒有夾槍帶棒,也沒有損誰抬誰:“指揮使好腳程,現(xiàn)場咱家給您看著呢,沒人能去,可要過去看一看?”

    仇疑青禮貌的讓了讓:“廠公可要一起?”

    “指揮使不介意,自是最好?!?/br>
    西廠在設(shè)立的時候,本就有破案之權(quán),何況今日環(huán)境,侯府,命案,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一句都不問,不然回宮里一問三不知,主子要怪罪。

    仇疑青也是藝高人膽大,有自己的人在,不怕任何人使小動作。

    葉白汀就沒太想這些層面了,命案在前,他滿腦子都是案子,根本聽不到其它,過去的路上就一直在觀察思考了。

    案發(fā)現(xiàn)場是一個不太偏的院子,書房。

    書房的門開著,往里走,正中間房梁上吊著一個男人,腳下不遠處,倒著一個圓凳,看起來像是自盡,可往側(cè)里一看,靠南的墻面上,有一處血漬,非常明顯,可吊著的這個男人身上并沒有血跡,頭臉上也沒有傷。

    西廠廠公看了看環(huán)境,發(fā)言很謹慎:“看起來像自盡,這處血跡卻很讓人疑惑啊?!?/br>
    申姜也是這么想的,看向少爺:“我進來時看過,人肯定是死了的,可要卸尸?”

    葉白汀和仇疑青對視一眼,把現(xiàn)場也看的差不多了,才點了點頭:“卸吧。”

    申姜將門板卸下來,招呼手下小兵一起干活,將死者尸體暫時停在門板上。

    葉白汀戴上白色手套,第一次對死者尸體進行粗檢。他先用手貼了貼死者皮膚,試了試體溫,撐開死者眼皮,看瞳孔——

    “尸體溫度和尋常人無異,角膜未見渾濁,顯是新死?!?/br>
    “尸體面部青紫腫脹,尸斑不多,時間上看出現(xiàn)的略早,顏色暗紫,眼結(jié)膜下有點狀出血點,死者死亡原因很明顯——是窒息。”

    申姜皺了眉:“那我們都看錯了?他真的是自殺,吊死的?”

    葉白汀搖了搖頭:“未必。”

    他輕輕扳動死者的頭,仔細辨認死者頸間痕跡:“死者頸間有繩索纏繞的壓痕,位于頸部中間,環(huán)形,方向近乎水平,索溝深而明顯,表皮有擦蹭造成的剝落,索溝纏繞圈數(shù)也非一條……”

    見少爺停住,若有所思,申姜有些著急:“所以不是自己吊死的?”

    葉白汀頜首:“一般人如果上掉自盡,繩索造成的勒痕只會在頸部前側(cè),不會在后頸交叉,勒痕也會很干脆,一條,不會模糊,這個死者顯然脖子被繩索勒了不只一圈,還有錯位造成的蹭傷,好像擔心死不了似的,繩子多繞了兩圈……”

    可所有人都看到了死者剛才吊在房梁上的樣子,繩子只在頸下,并沒有纏好幾圈,那這些多出來的痕跡,只能是吊上去之前造成的。

    “是他殺。”是別人故意做成的假象,“死者可能是先被人用繩子勒死,再吊上了房梁?!?/br>
    葉白汀這個結(jié)論下的并不難,不過也有值得關(guān)注的點:“死者身上沒有掙扎的痕跡……”

    死者身上沒有外裳,只著里衣,這個時間,看起來就像是午后小憩,因是小睡,在書房也很正常,可他為什么不掙扎?任何一個人面對死亡威脅,哪怕是熟人,被勒的時候也會有反抗性動作,不能掙扎,大約是掙扎不了,死者死前,很可能吃了什么或者用了什么,導(dǎo)致了這種不能掙扎的狀態(tài)……

    再有南面墻壁上的血痕,非常清晰。

    面積不算太大,不足成人半個掌心大小,血痕鮮紅,往外有噴濺狀鋸齒邊緣,中心處血量稍大,凝成血滴沿著墻壁往下流滴,未至中間即停。

    從高度上看,血痕離地面大約五尺三寸,綜合經(jīng)驗,葉白汀很快給出想法:“看樣子像是有人在這里撞了一下額頭,撞的有點兇?!?/br>
    這個身高——

    仇疑青補充:“大概率是女子。”

    “這種程度,人很難不受傷,”葉白汀伸出手指輕輕在墻上摸了下,又遞到鼻子前輕嗅,“味道非常新鮮,事情發(fā)生并不久?!?/br>
    申姜:“這個血量,應(yīng)該死不了人?”

    葉白汀搖頭:“如果只是這些,肯定死不了。”

    “這里還有一只步搖?!睆S公班和安年紀不小,眼神卻不錯,一眼看到了落在墻角的東西,那是一個金鑲玉的步搖,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且造價不菲。

    于是現(xiàn)在的事實很明顯了,房間里吊著一個男性死者,非自殺,是被人勒死的,身上沒有傷口,墻上的血當然也不是他的,房間里很明顯存在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兇手么?如果是,能悄無聲息,不讓對方察覺的殺了死者,為什么自己會受傷?如果不是,那兇手是什么時候來的?在這女子之前,還是女子之后?

    女子為什么出現(xiàn)在房間里?做了什么?與死者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

    葉白汀這才想起來,因為過來的太快,太急,還沒來得及問死者身份。

    不過仇疑青顯然是認識死者的:“他是應(yīng)恭侯府三老爺,應(yīng)玉同,是世子庶弟,聽聞……有些風(fēng)流?!?/br>
    “豈止是風(fēng)流啊,”廠公班和安明顯知道的更多,開口道,“此人風(fēng)流好色,圈子里極富盛名,各家夫人小姐見了他都得躲,他是個不要臉的,但凡見到顏色好的夫人小姐,都要湊過去說幾句話占個便宜,樓子里和花娘調(diào)笑的手段,也能用到普通日子里,在外頭看上招惹的人極多,在這家里,也未必沒有?!?/br>
    這話就有太有深意了……

    葉白汀便問:“應(yīng)恭侯府里,女子很多?”

    班和安就笑了:“一般的下人丫鬟,這位三老爺還看不上,府里的姑娘都是自家人,姐妹姑侄的,他也不會碰,可自家兄弟總會娶妻,總有小妾……”

    “小公子大約不知道這些圈子里的事,聽著臟耳,”班和安頓了下,“咱們也是聽著外頭傳言,沒出大事,也沒誰真正查過,不過這次的命案,大概要多注意幾個主子了。”

    葉白?。骸皬S公似乎對這家十分熟悉?”

    班和安謙虛一笑:“談不上,只是有幾分了解,小公子想聽,咱家便說一說。如今這府里,應(yīng)恭侯見在,只是不怎么管事了,只把大方向,前后娶過兩位夫人,也都先后去世了,世子應(yīng)昊榮是原配夫人生的嫡長子,二老爺應(yīng)溥心是繼室之子,也是嫡子,不過因為一些緣由,他雖是世子的弟弟,卻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生活在京城,而是在外地,妻子蔡氏也是在外地娶的,應(yīng)溥心去世已有四年,其妻蔡氏守寡也已四年。”

    “府里中饋是大夫人王氏在管,用不到守寡的弟媳婦,需要人幫忙的時候,通常是找大姑姐應(yīng)白素,應(yīng)白素早年嫁了出去,因丈夫去世,侯府就接了回來,平時禮佛不問世,有事的時候,也不會吝嗇出力?!?/br>
    “今日死的這位,是侯府庶子,這里的三老爺,平日里什么都不管,不會讓他管,娶妻盧氏,算是府里年紀最輕,管的也最少的主子?!?/br>
    葉白汀捋了捋,明白了,這家其實也不復(fù)雜,一個老太爺,一對世子夫妻,一對庶子夫妻,一個死了丈夫正在守寡的二夫人,還有一個死了丈夫大歸的姑姐。

    剩下的大約都是小輩,還沒長大,不是不值得提,是跟案子大概關(guān)系不多。

    “第一個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人,是誰?”

    “我!”申姜舉起了手。

    葉白?。骸?/br>
    申姜也愁的皺眉:“這不是在外面,我和廠公正說著話呢,里頭傳來尖叫說殺人了,我不得進來看看?一進來,循著聲音找到此處,沒有看到任何人……”

    葉白?。骸澳锹暫啊畾⑷肆恕?,是怎么回事?”

    “這個小公子還真怪不了申百戶,”班和安緩聲道,“申百戶行動迅速,勇武非常,見事情不對,立刻守住門,不讓任何人進出,咱家趕到,也是發(fā)現(xiàn)人手不夠,自告奮勇幫忙,發(fā)出那聲尖叫的是一個丫鬟,但她尖叫的原因并非是看到案發(fā)現(xiàn)場,而是別人,她因受驚摔了一跤,臟的不能見人,咱家便讓人陪了她去更衣凈面,應(yīng)該很快能過來回話了?!?/br>
    葉白?。骸岸嘀x廠公,您今日來過是……”

    “本是尋世子辦些事,不值一提,”班和安看過來的視線和藹極了,“小公子說了這么半天的話累不累?咱家讓人在旁邊燒了茶,稍后就能送過來?!?/br>
    葉白汀本想拒絕,仇疑青也不太想領(lǐng)情,可班和安微微一笑:“這種時候就不必客氣了,指揮使能熬,底下人可不是鐵打的,瞧著小公子嘴皮都干了,真真可憐?!?/br>
    仇疑青看了看小仵作,只能受了這個情:“如此,多謝廠公。”

    班和安笑的更柔了:“咱家都說了,不必客氣,指揮使用心破案就好,這伺候人的活,不如交給咱家這種擅長的?!?/br>
    申姜摸著下巴:“死者身上沒有傷口,墻上血漬看起來是女人的,所以這個案子兇手是女人?該不會是情殺?”

    “暫時還不能肯定,”葉白汀看了看死者,又看了看房量高度,“不過把死者吊到房梁上去,肯定需要一定的力氣,以及技巧的?!?/br>
    申姜:“女人不行?”

    仇疑青抬頭看了看:“別說女人,男人也得很大力氣才夠?!?/br>
    葉白汀看著現(xiàn)場,若有所思,于他而言,本案最大的疑點,是‘掙扎’兩個字。

    一是死者沒有掙扎,除非他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勒死,不然不可能不掙扎,這樣他死前經(jīng)歷就非常重要了;二是墻上血跡,他們只看到了血跡,沒有看到任何打斗,掙扎的痕跡,人被按著以頭撞墻,會不掙扎?

    應(yīng)恭侯府富貴,做為三老爺?shù)臅?,這里很寬敞,如果打到范圍很小,就在門口到廳堂這一片,不碰摔東西算正常,可地上的痕跡呢?走路,托拽,扭打,總有痕跡吧?為什么這么干凈?

    是不是被打掃過了?

    死者處于不能掙扎的狀態(tài),掐死他很容易,可他不能掙扎,怎么產(chǎn)生的沖突,怎么按著人的頭撞墻?房間里是否存在第三個人?不管痕跡還是邏輯,都有些說不通。

    “這里東西少了?!背鹨汕嘧叩綍盖埃瑢χ粋€打開的盒子。

    葉白?。骸笆鞘裁??”

    仇疑青觀察片刻:“看形狀大小,很像匕首?!?/br>
    匕首?

    可是本案并沒有任何匕首制造出來的傷痕……

    “稟廠公,那個丫鬟已經(jīng)收拾好,可以提來問話了!”

    “好,”班和安轉(zhuǎn)向葉白汀和仇疑青,“不如就現(xiàn)在?”

    仇疑青點了頭:“可?!?/br>
    丫鬟看起來膽子有點小,進來就跪下,誰也不敢看。

    葉白汀看看左右,只有自己看起來不兇,也沒什么官威,便開了口:“你是死者院里的丫鬟?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他都做了什么?”

    那丫鬟頭垂得低低:“婢子是這里的粗使丫鬟,最后一次見到三老爺,是午飯后,今日府中聚餐,所有主子都參加了,好像也都午睡了,三老爺也是,院子從里到外都很安靜,到底出了什么事,婢子不知道,婢子就是打掃的時候,看到一個白影子從三老爺書房沖出來,渾身都是血,像鬼一樣,可嚇人了,婢子沒忍住,就喊出了聲……”

    “那人是誰?”

    “婢子不知?!?/br>
    “長什么樣子?”

    “婢子不記得了。”

    “渾身都是血?”

    “婢子……”丫鬟明顯不大敢說話,都快嚇哭了,“婢子膽子小,真是一時受驚,才不小心喊了出來,真沒看清是誰,做了什么……”

    葉白汀和仇疑青對視了一眼。

    這大概不是什么都沒看清,什么都不知道,更像是看到了點東西,不敢說。

    就在這個時候,院里突然走過來一個女子,花信華年,梨花面,淺櫻唇,長眉過鬢,風(fēng)姿綽約,紗布包著頭,隱有血漬,穿著一身素裙,肩膀到前胸的位置也有血跡,鬢邊頭發(fā)有些亂,眼底有失措的驚慌,手里攥著一枚匕首,緊緊攥著刀柄,不見刀鞘,鋒利刀刃在陽光下泛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