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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第一仵作 第341節(jié)

    葉白?。骸拔倚拧!?/br>
    這次的確是上天送過來的好機(jī)會。

    “所以嘍——”

    “所以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葉白汀雙目凜凜,映著水面波光,“錦衣衛(wèi)既已知曉你的存在,終會找到你?!?/br>
    三皇子收了笑,目光微陰的看著他:“人長嘴,是為了讓自己開心,讓別人也開心,你人現(xiàn)在在我這里,可不是北鎮(zhèn)撫司——好好說話,別找不愉快。”

    葉白汀橫了眉眼,臉上未有半點恐懼:“你邀我來,難道是想讓我取悅你?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很多,你背后就有一排,可他們站在那里,我坐在這里?!?/br>
    “不就是因為能讓你不愉快,我才如此特別?”

    “嗯……”

    三皇子摸著下巴,突然又笑了:“果然是我看中的人,不錯,很有趣。你這么聰明,要不要再猜一猜,我今天打算玩點什么?”

    葉白汀看了眼遠(yuǎn)處海面。

    他所在房間位置在船頭,視野開闊清晰:“東西兩船人,皆被弓弩指著,似乎在等待別人拯救他們的命運,兩條船距離這么遠(yuǎn),縱有小心思,也難有兩全之法,恐怕是救得了這個,就救不了那個……三皇子,可是想讓我來選?”

    “有趣……你可真是太有趣了!”

    三皇子看著葉白汀,神情越來越興奮,葉白汀猜中的越多,他就越想鼓勵,葉白汀越是面無表情,他就越想看一看這人害怕驚恐時是個什么樣子……

    興致越來越高,他已經(jīng)不再講究什么坐姿,什么優(yōu)雅,不再維持那副矜貴溫潤的表象,就像臉上戴著的面具終于裂開,露出底下藏著的瘋狂與怪異。

    他喜歡這種刺激,享受這種刺激,并且在尋找這種刺激,期待多更大的刺激加碼!

    “所以你選哪個?”

    三皇子眸底燃起興奮:“你剛剛已經(jīng)看到了,東邊船上是百姓,西邊船上是官員,不要抱有無謂的期待,這里發(fā)生的事無人知曉,也不會有人過來營救,今日午前,天子已經(jīng)出了城,禁衛(wèi)軍重點守護(hù)方向改變,城門關(guān)了以后,城里的消息傳不出,城外的消息……城外不會有消息,五城兵馬司的安靜如雞,北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自顧不暇,連你的指揮使現(xiàn)在都昏睡不醒呢,沒人能來得了,沒人能幫你,今夜,只有你自己哦?!?/br>
    葉白汀快速提取著這里面的信息,也就是說,城里城外,都有三皇子的人,他消息靈通,連仇疑青現(xiàn)在狀態(tài)如何都知道……

    “不要輕舉妄動哦,”三皇子微微傾身,氣息靠近,笑起來看似溫柔多情,實則未至眼底,“我這么喜歡你,當(dāng)然不會殺你,別人就未必了,仇疑青現(xiàn)在都還沒醒過來,多可憐,要是身上再多幾個血洞,可就永遠(yuǎn)醒不過來了……”

    葉白?。骸澳銊硬涣怂!?/br>
    三皇子瞇了眼:“這么自信?”

    葉白汀淡定極了:“他是仇疑青,縱使昏睡無識,你也殺不了他。”

    “真讓人嫉妒呢,這種信任,”三皇子眉眼壓低,“好吧,我承認(rèn),動他是有些難度,恐怕會折損很多人手,可我這樣的事都干了,還怕困難?”

    隨著他往外一揮的手,葉白汀看到了海面上那兩艘船。

    三皇子唇角翹起:“今夜就是這個規(guī)矩,你聽我的話,我可給你一些面子,不讓你不希望的事發(fā)生,不聽——所有我的不愉快,我想讓你受的傷,都會出現(xiàn)在仇疑青身上!”

    “你敢——”

    “哇終于不高興了,小阿汀,你是生氣了么?我等你生氣很久了,不錯,果然容色更盛,比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愛多了!”

    葉白汀在心內(nèi)深呼吸,眉眼冷肅:“你到底想怎樣?”

    “自然是讓你試試了!”

    隨著他的話,黑衣人再次端上木盤,上面是那個簡易制造的望遠(yuǎn)鏡。

    三皇子也突然冷了臉,右手半握成拳,只食指中指豎起,往前利落一劃——

    天邊響箭飛起,在暗夜中燃起一簇花般的燦爛花火。

    葉白汀就看到望遠(yuǎn)鏡中,東西兩側(cè)船上,黑衣人的弓弩繃的更緊,弓弦拉開,全部指著站在中間的人。

    “可想好了?選東,還是西?選東,西邊船上弩箭齊發(fā),官員死絕,選西,東邊船上弩箭齊發(fā),百姓死絕,葉白汀,你選哪個?”

    葉白汀是真的萬萬沒想到,如此戲劇性的一幕會在自己面前上演!

    任何人遇到這種事,不可能不緊張,葉白汀再在心里命令自己穩(wěn)住,鎮(zhèn)定,仔細(xì)思考,也是個普通人,很難控制住情緒變化。

    三皇子看到,更興奮了,也不著急,盡情享受著這個折磨對方的時間,還跟他分析:“好像有點難選啊,普通百姓人數(shù)比官員多多了,他們多無辜,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渾渾噩噩,總是被各種各樣的事裹挾,被這個人騙,被那個人騙,頭頂父母官換一屆,就要打破先前認(rèn)知,重新再換一回想法,跟著上頭走,隨波逐流,過得好還是過得壞,全憑運氣,沒一點自己的主意,沒一點自己的骨氣,多可憐……”

    “西邊船上官員看起來人少,可他們都讀書認(rèn)字,他們聰明啊,知道怎么想對自己有利,怎么做能換取更多東西,甚至能幫你想各種法子愚弄百姓……你救了百姓,百姓可能都不知道你是誰,或者回過頭,被別人閑言碎語一通蠱惑,就開始說你不好,說根本不是被你救的,誤解了別的好心人,官員心眼多,知道你救下了他們,會不會報答……全憑你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只要你愿意把自己的聰明展現(xiàn)出來,他們就可以成為你的人,成為你的勢力,聽你的話,為你赴湯蹈火,為你坑蒙拐騙,如臂使指……”

    “你不是喜歡講大道理?你不是悲憫人世蒼生,你錦衣衛(wèi)不是喜歡救人?來啊,你救!倒要看看,你救誰!”

    三皇子緊緊盯著葉白汀,似乎想看清楚對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變化,想看到他的掙扎,或者妥協(xié)求饒。

    葉白汀最后卻只皺了眉,問:“我jiejie在哪里?”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一句話。

    三皇子不可思議:“這個時候了,人命在前,你卻只關(guān)心你jiejie?”

    葉白汀看著他:“我jiejie從小帶我長大,我的每個成長歷程都有她的身影,她疼我,寵我,是我在世間唯一的親人,我關(guān)心她,有何不對?”

    “呵呵……”

    三皇子低低笑了:“看來你也不是那么無私,所行所為,皆以黎民百姓為念啊。”

    “我何曾說過我大公無私,所念皆蒼生這種話?”葉白汀比他剛剛的表情還要不可思議,“我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仵作,做一份工,掙一份錢,求一個溫飽,未來順?biāo)炱桨?。?/br>
    三皇子瞇了眼:“我不信!你們錦衣衛(wèi)不是高尚著呢么!從你們指揮使,不,安將軍開始,就說什么百姓是天,民安則國泰,護(hù)這護(hù)那,不許任何人欺負(fù),不許任何人為難,怎么這會誰都不管了,只顧親jiejie?是不是在你心里,你jiejie比別的任何人都重要?”

    葉白汀一本正經(jīng):“當(dāng)然。那可是我jiejie,你這種孤家寡人自然不懂,沒有人真心護(hù)佑過你吧?沒有人在你最為弱小,什么都沒有,將來全然看不到時,堅定的把你護(hù)在背后吧?沒有人關(guān)心你吃得飽穿得暖,沒有人夏夜打扇驅(qū)蚊,只想你睡個好覺吧?”

    三皇子神色眼看著憤怒起來。

    在他爆發(fā)出來之前,葉白汀安靜停?。骸拔乙娢襧iejie。她在何處?”

    “呵……”

    三皇子怒極:“來人,就叫他見見他jiejie!”

    又是一枚響箭射出,在天空掠出一枚燦爛煙花。

    東面大船之上,三樓角落,燭盞突然亮了。

    葉白汀透過望遠(yuǎn)鏡,看到了葉白芍。她狀態(tài)還算不錯,手被綁著,坐在椅子上,離不開,動不了,但精神狀態(tài)尚可,警惕的看著四周,似在思索什么。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終于能再一次摸到望遠(yuǎn)鏡,能仔細(xì)看一眼船上情境,jiejie很重要,他很關(guān)心,但更重要的是,如何解決現(xiàn)在境況,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線索細(xì)節(jié),可現(xiàn)實還是太殘酷了,他沒辦法理智的思考那么多,因為在二樓孩子們中間里,他看到了雙胞胎!

    不僅jiejie在船上,雙胞胎也在!

    葉白汀嘴唇緊抿,齒間咬的生疼。

    他得努力了……所有這些人,都不能死!

    很快,手上望遠(yuǎn)鏡被抽走,視野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到。

    葉白汀松開了袖子里攥著的拳,淡淡垂眼:“你把我jiejie放在東邊的船上,此事豈不是沒有懸念?”

    “嗯?”

    “你都知道了,我對親人如此在乎,那這游戲玩起來還有什么意思,答案不是很明顯?”葉白汀淡淡看著三皇子,“我雖會內(nèi)疚,難過,但我jiejie在哪條船上,我便只能選哪條船,順便給另一條船上的人準(zhǔn)備祭儀,以示未了心意?!?/br>
    三皇子滿面陰郁,看了遠(yuǎn)方很久,才點了頭:“也對,這么選沒意思?!?/br>
    葉白汀眼底剛緩,就見三皇子打了個響指——

    “那不如我們先看看這些骯臟的人心,再讓純潔善良的少爺選?”

    隨著他的動作,兩邊船上都突然有了動靜,鬧起來了。

    第247章 世人皆惡,人心無善

    東西兩條船上,黑衣人都暫時收起弩箭,由每隊小首領(lǐng)在前面發(fā)令,點一個人,黑衣人就從人群里把這個人揪出來,分開到一邊。

    很快,船上分成了兩撥人,分別在船頭和船尾,船頭的人比較多,船尾的人相對比較少。

    東面大船上都是百姓,被分到船尾的這些,特點都很明顯,女人更多,俱都眉目姝麗,衣服顏色較為艷麗,看上去比較擅長打扮,男人也都是類似于‘小白臉’這種氣質(zhì)。

    黑衣小首領(lǐng)提了一嘴,船上點出這些人的‘罪名’,通jian,不守婦道,不顧惜名節(jié)……

    周邊黑衣人弩箭再一次舉起,不過這一次不是告知遠(yuǎn)方,讓葉白汀選,是讓百姓們自己選,船頭的人,船尾的人,死哪一批,活哪一批?

    剛開始大家還很安靜,因為被弩箭指著的驚懼,因為方才這么多久的互相依偎,怎么說也有了些感情,誰都不想對方死,可黑衣人中有人弓弦不穩(wěn),‘嗖’一聲,飛出來一根流箭,插在了房梁上。

    廳中一寂,大家就吵起來了。

    船頭的人聲音尤其大——

    “當(dāng)然是她們死!她們不守婦道,人都是臟的,活在世上丟人現(xiàn)眼,為什么不去死!我們這邊還有老人孩子,憑什么要為了這群骯臟賤貨,付出自己的生命和未來!”

    “就該她們死!壞了規(guī)矩,沒被當(dāng)場浸豬籠,已是上天的恩典,多活了這么多日子,總該夠本了!舍了自己性命,還算是救了大家,留點功德!”

    “這些小白臉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是勾搭這個,就是勾搭那個,還雌伏人下,干的都不是正經(jīng)事,叫他們死!就該他們死!”

    船尾的人也有氣性,立刻還嘴——

    “憑什么我們死,你們這些人就沒干過壞事么!那些磋磨兒媳婦們的婆婆,看兒媳婦眼神不對的公公,賣兒賣女的父母,小偷小摸占便宜成性,張嘴就是臟話,說人家大姑娘這那,硬生生把人名聲說沒了,親都說不上的,少么!你們今天倒是大義了,敢不敢說一句問心無愧,一輩子一點壞事沒干過?叫你們活著,對得起被你們欺負(fù)過的人么!”

    “我們不過是活得坦蕩些,好的,壞的,無不可對人言,你們呢?別說這些小惡小作,殺人放火的,你們中間也未必沒有!”

    男人們個個氣的不行,反倒是女人話很少,似是有些場面見慣了,有些話耳朵也聽出繭子了,解釋辯白的話都不愿意講,安靜看著船下水面,似在思考什么。

    場面一時之間,變得十分可笑,安靜的人越來越安靜,越來越不說話,激憤的人越來越激憤,兄弟姐妹父母親人,連八輩祖宗都要挖出來罵了,就為證明對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沒有誰該為他付出生命,反而是該他為別人付出生命!

    東邊船上如此,西邊船上也差不多。

    這艘船上站著的,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官,科考出身,踏步仕途,同樣經(jīng)由黑衣人的手,分出了兩撥,一撥在船頭,一撥在船尾,這回根本不需要黑衣人提示,兩邊官員同在京城,低頭不見抬頭見,算是知根知底,彼此什么人,做過什么事,太明白不過。

    弩箭壓力之下,船頭的人先開口罵——

    “貪污索賄,上蒙蔽長官,下愚弄百姓,手下亡魂不知幾何,律法本就該辦你們!你們正該現(xiàn)在死了,也好來日無顏見人!”

    “以為結(jié)了各種姻親,裙帶關(guān)系,就呼風(fēng)喚雨,為所欲為了?爛泥扶不上墻,你們這些蛀蟲,早該死了!”

    船尾的人不甘落后,還要大聲——

    “呸!少裝的那么清高,你難道不眼饞我的位置,我能辦到的事?分明是你們自己不行,長得不好看,話不會說,人脈不會搭,還要酸別人的本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不貪污受賄,是沒那么大機(jī)會,只要有——王大人,你就別抬著袖子了,當(dāng)我瞧不見?我們拿錢不過是撿著大宗,卻不過去的官場規(guī)則,你們呢?一點點小機(jī)會,連門房遞上來的銀子都收,連對方是誰都不問,可知自己幫的人是忠是jian!”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大家為官,是要一起為朝廷辦事的!你看看你們一個一個孑然一身,能辦得了什么事?做官可不是種地,一個人就能行,從上到下,從里多外,需要各處圓融,你們連跟人打交道關(guān)系都處理不好,怎么往下辦事,保證政令通達(dá)?”

    “除了說風(fēng)涼話,你們還會什么!當(dāng)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什么德性,辦錯過什么事么!每一個懈怠推脫,每一次不察,都是人命,你以為你們沒殺過人么!憑什么我們死,該是你們這群尸位素餐,半點功績都無的人去死!”

    當(dāng)官的罵起街來更厲害,開始互相揭短,你辦過什么錯事,你直接或間接害了哪條人命,你抹黑了朝廷的臉面,無言面對底下百姓……

    就是每個人都有錯,每個人都有理,架越吵越兇,聲勢越鬧越大,要不是有黑衣人弩箭指著,他們都能控制不住的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