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真的很輕，小女孩張開血跡斑斑的手掌，她的手心通紅，遍布道道細(xì)碎劃痕，遲來的痛覺直到這時才傳到神經(jīng)，有一搭沒一搭抽痛著。

    她沒什么實感，沒什么殺了人的實感，也沒什么報了仇的快意。

    天氣還是很糟糕，小女孩往回走的步伐一如往常，仿佛這就是如此平凡普通的一天，她剛陪著jiejie在河堤旁洗完衣服，聊著沒什么營養(yǎng)的日常。

    也許她會發(fā)發(fā)脾氣，也許她會撒撒嬌，沒關(guān)系，怎樣都沒關(guān)系，牛二丫那么疼她，總是會包容笑笑，在心里暗自盤算給她買些討開心的禮物。

    但小女孩虛虛握著的掌心空無一物，她不自覺攥緊拳頭，卻什么都沒抓住。

    重復(fù)，真是這世上最無聊，也最簡單的事。

    對付一個已經(jīng)醉得快要爛泥攤地的酒鬼，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動腦子的難事。

    “那個叔叔不小心掉坑里了，他讓我來叫你過去”––錯漏百出的無聊借口又如何，不要指望整日酗酒的混蛋能有思考的余地。

    搖搖晃晃拎著酒瓶子的牛鴻運(yùn)打著酒嗝，他瞇起眼盯著前面那個自家女兒的背影，卻始終無法擺脫視野內(nèi)晃動的重影。

    他又灌了口酒，想著把叁角眼救上來后，讓人留在自宅一晚，等酒醒看清那死丫頭的長相，再重新要個合算的價錢。

    “就在前面?！?/br>
    前面有片倒下的柵欄，好像有哪不對勁，牛鴻運(yùn)被酒精毒壞的腦子沒能讓他生出應(yīng)有的防備，他踩到倒塌的柵欄上，探出脖子往下瞧。

    然后一切順理成章，小女孩沒用多少力氣，牛鴻運(yùn)的姿勢簡直比在懸崖邊踮腳還危險，她在背后輕輕一推，男人整個身體就直愣愣往下栽。

    “撲通”一聲過后，那些骯臟陰暗的罪惡，便悉數(shù)隨著奔騰的河水逝去，萬物歸于“寂靜”。

    人命真的很輕，和牛二丫告訴她的不一樣，她沒有愧疚，沒有害怕，沒有產(chǎn)生什么沉甸甸的負(fù)罪感。

    比不小心踩死只螞蟻還要坦然，小女孩把手放在褲腿邊搓了搓，她剛剛摸了臟東西，之后得好好洗干凈。

    然后她便往樹林子里走，去找那顆標(biāo)記了她身高的樹。

    這個“尋寶任務(wù)”對小女孩而言，還是過于簡單了。

    下過雨的泥土十分松軟，她雙手握著枚新找的用來當(dāng)鏟子的石片，很快就挖到個樣式精美的硬質(zhì)盒子。

    是去年生日牛二丫送她的糖果禮盒，那時牛二丫神秘兮兮地說要把這個盒子保存起來，在里面放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

    小女孩打開盒子，里面東西并不多，只有一張銀行卡，一本存折，和一頁不知用作何處的紙條。

    存折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狗爬似的方塊字––“密碼:小妹生日”。

    輕輕撫過那行算不得美觀的字樣，小女孩把存折和銀行卡迭在一起，拿起那頁紙條。

    紙條上的字跡雋永挺拔，記錄著附近某個棋牌室的詳細(xì)地址，還附帶一串電話號碼。

    ......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小女孩第一次一個人走這么遠(yuǎn)路，她躲在棋牌室后門的垃圾桶旁，直勾勾盯著營業(yè)高峰室內(nèi)透出的昏黃燈光。

    “請問，有什么事嗎？”

    清爽禮貌的男聲冷不丁從背后響了起來，小女孩猛地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個和她差不多的半大孩子。

    他穿著帶補(bǔ)丁的破舊衣服，懷里捧著裝滿蔬菜的編織籃子，精致面容卻襯得發(fā)白布衣都熠熠生輝。

    男孩目光平和掃過她周身，并不令人生厭，他略微思索一瞬，恍然開口:“你是二丫jiejie常常提起的，那個小妹？”

    還沒等小女孩張嘴回些什么，他便低頭向她致歉:“抱歉，麻煩稍微等我會兒，我得先把東西放進(jìn)去。”

    小女孩沒等多久，男孩兩手空空出來了，他綻出個溫暖的笑臉，卻說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好啦，帶我去現(xiàn)場看看吧?！?/br>
    脊背發(fā)涼的冷意蔓延開來，小女孩確信，自己打了個寒顫。

    “沒關(guān)系，別害怕，我是站在你這邊的?！?/br>
    他望過來的眸子實在好看得緊，瀲滟水色之中仿佛藏著細(xì)碎的光，像極了故事書中，剝rou吞骨的畫皮妖怪。

    ......

    “人性啊，真是個很有趣的東西?！?/br>
    交代完自己的事，小女孩沒再說話，男孩有些雀躍的語調(diào)回蕩在空氣里。

    “牛鴻運(yùn)酗酒，是因為他好賭，卻不善賭，祖輩留下來的撲克花札工坊，被他一天天敗了個干凈，最后只剩留著空殼的叁層小樓，就是你們現(xiàn)在住的那棟。”

    男孩頓了頓，對著她笑笑。

    “但萬事萬物，越是山窮水盡，越有轉(zhuǎn)機(jī)突生，按二丫jiejie的性格，她應(yīng)該沒告訴過你，你知道那張銀行卡的積蓄，是怎么來的嗎？”

    心底有個不大愿意相信的原因冒了出來，小女孩抿緊下唇，她看過存折，那筆錢的數(shù)目之大，讓她第一反應(yīng)都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二丫jiejie，她是唯一一個，在撲克牌上，看穿我出千手法的人?！?/br>
    像是憶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男孩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

    “她一直都在協(xié)助我，我真的很感激她，曾經(jīng)我許諾過她任意一個要求，你猜她選了什么？”

    小女孩沒有應(yīng)聲。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的小妹來找你，請幫幫她?！?/br>
    有澀意沖進(jìn)眼眶，有酸意堵塞鼻腔，小女孩使勁揉搓眼睛，仿佛這般動作，便能將涌上來的悲傷全壓回去。

    “...好像到了呢?！?/br>
    男孩非常善解人意地等到她強(qiáng)行咬牙忍住情緒，才輕柔開口提醒。

    倒落的柵欄旁，有零散的腳印，干涸的血跡，簡直是一目了然的案發(fā)現(xiàn)場。

    “唔...處理這些倒是不難，就是得給你安排個新身份，你想要什么樣的?”

    “你有meimei嗎？”

    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話已經(jīng)說出了口。

    小女孩這才意識到，原來她并不像表現(xiàn)出來這般淡然，這般鎮(zhèn)定，這般...堅強(qiáng)。

    她的心臟，被失去jiejie的事實打擊得千瘡百孔，再沒有人比她清楚，她想做的行為只是單純的自我欺騙。

    可是，唯有包裹在“meimei”這個身份的殼子里，她才能萌生些活在這個世上的勇氣，汲取少許不怎么積極的，前行動力。

    “呵呵呵呵...有意思，”男孩眼里充斥著興味的光芒，“對了，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br>
    “牧青，我的名字?！?/br>
    他隨手撿起一根散落在地上的樹枝，在土上劃下自己的姓名。

    “我想到個很適合你的字。”

    小女孩的視線追著一筆一劃飛舞的樹枝尖頭，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

    重迭的叁個水字好似迷茫茫蒙了層霧，她看不大清，那是水嗎?也許不是

    ––是人命，叁條葬送在水底的人命，開啟了牧青淼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