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想起嵇恒上次所說。

    以史為鏡。

    以史為鑒。

    他目光微闔，凝聲道：“我而今已到獨(dú)當(dāng)一面的年紀(jì)，卻已是落下了不少，今后更應(yīng)奮勇向上，如此才不負(fù)父皇期望?！?/br>
    他深吸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不多時。

    扶蘇回到了雍宮。

    他朝服侍自己的宦官魏勝道：“你等會去一趟御史府，替我取些史書來。”

    說著。

    他似想起了什么，從腰間取下隨身佩戴的黑色玄鳥玉佩，交給了魏勝，繼續(xù)道：“你另找人去一趟內(nèi)史府，讓內(nèi)史騰安排幾名官吏，去調(diào)查一下，關(guān)中各大鹽鐵商賈過去的情況?！?/br>
    “查的越清楚越好?！?/br>
    “諾。”魏勝躬著身子，將玉佩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不敢有絲毫大意。

    等魏勝離開后，扶蘇將袖間竹簡取出，深深的看了幾眼，重新翻開來，再度看了起來，他還是想弄清楚，父皇究竟從這份竹簡中，看出了哪些自己沒意識到的東西。

    半個時辰后。

    魏勝氣喘吁吁的回來了。

    手中抱著一大摞竹簡，近乎高過他的頭頂。

    周朝大封諸侯，各國留下的史冊實(shí)在太多了，哪怕因戰(zhàn)亂，出現(xiàn)了大量遺失，但大周八百年，遺留下來的史書依舊是浩如煙海。

    他這次只取回來了一小部分。

    就這些。

    已將魏勝累的快半死。

    扶蘇搭了把手，將這些竹簡放下。

    魏勝上氣不接下氣道：“公子……御史府內(nèi)跟史冊相關(guān)的竹簡太多了，臣也不知該拿那些，詢問了一下御史中丞，便自作主張的選擇了趙魏韓?！?/br>
    “還請……公子恕罪?！?/br>
    扶蘇擺擺手，不在意道：“無妨?！?/br>
    “我是借史書來錘煉洞察之力，是哪一諸侯國的，又成于何時間，我并無要求?！?/br>
    “你這一趟屬實(shí)有些辛苦。”

    “先下去休息吧。”

    魏勝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語氣盡量平緩，道：“公子放心，臣不累，臣就在四周服侍公子?！?/br>
    說著。

    魏勝雙手高舉，將玉佩遞上。

    扶蘇看了魏勝一眼，最終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將玉佩接過，隨手放在案上，并沒有放心上。

    扶蘇坐在席上。

    將魏勝帶回的竹簡放在腳邊，按照順序取出一份，開始仔細(xì)閱讀起來。

    嵇恒的主意，并不急一時。

    現(xiàn)在宮中正在進(jìn)行上計(jì)，大量官吏抽身不開，而且還要給內(nèi)史府一些時間，去調(diào)查關(guān)中各大鹽鐵商賈的過往，也會耗費(fèi)幾天時日。

    他也不敢松懈。

    趁著現(xiàn)在得閑，開始填充學(xué)識。

    至于嵇恒方法中想不通的，他也并未固執(zhí)去想，直接拋于了腦后。

    在能力不夠的時候，沒必要去鉆牛角尖。

    只需靜下心來，潛心學(xué)習(xí)，等到積累足夠了，自然就能想通其中道理，何以執(zhí)著于庸人自擾？

    接連數(shù)日。

    扶蘇都宅在書房看書。

    趕在十月的前幾天，朝廷一年一度的上計(jì)會，終于落下了帷幕。

    與會的官吏有人歡喜有人愁。

    隨著這場規(guī)模浩大的上計(jì)會落幕，城中的車馬聲又多了起來，一隊(duì)接著一隊(duì)的車馬從咸陽駛出，如來時一般，沿著舊路歸去。

    等回到各自郡縣，還要去傳達(dá)朝堂指令。

    像吳郡遼東郡這些邊遠(yuǎn)郡縣，一個來回，至少要一個多月。

    就在各郡官員離去時，扶蘇終于收到了內(nèi)史府送來的竹簡，經(jīng)過五六日的調(diào)查，內(nèi)史府已基本摸清了關(guān)中各大鹽鐵商賈的底細(xì)。

    在看完內(nèi)史府送來的竹簡后，扶蘇眼中露出一抹冷色。

    果真不出嵇恒所料。

    這些商賈無一人真手腳干凈。

    不少商賈還跟朝中官吏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扶蘇將竹簡合上，冷哼一聲，道：“若你們真遵紀(jì)守法，我還有些心有不忍，但既你們暗中都有黑幕，那就莫怪扶蘇無情了?！?/br>
    “大秦容不得你們這些蟲蟻蛇鼠！”

    第094章 大商人！小商人！

    扶蘇在殿內(nèi)轉(zhuǎn)悠著，沉思著，最終決定去找一下張蒼。

    一來，張蒼知曉嵇恒的存在。

    二來，張蒼是御史府中的柱下史，他的主要政事便是審核賬簿，有張蒼幫忙，應(yīng)該能對推行有所幫助。

    再則，他心中依舊有好奇，想去聽聽張蒼的意見。

    想罷。

    扶蘇用汗巾擦了擦臉，大步朝御史府走去。

    不多時。

    扶蘇到了張蒼處理政事的地方。

    眼下的政事堂，跟前幾日相比，已空曠了許多。

    張蒼肥大的身子，就這么坐在席上，手中抱著一個蜜罐，不時的吃上幾口，神色很是享受愜意。

    咳咳。

    殿外突然響起一陣輕咳聲。

    張蒼臉色微變，連忙將蜜罐藏于身后，一本正經(jīng)的看起了竹簡。

    這時。

    扶蘇踏步進(jìn)到了殿中。

    他饒有興致的打量了張蒼幾眼，目光似有若無的掃了眼張蒼背后。

    “張蒼，見過公子?！睆埳n臉色略顯尷尬，手掌撐著大案站了起來，作揖的同時，主動扯開了話題，道：“公子怎么有空來我這？”

    扶蘇輕聲道：“這段時間，我在宮中深居簡出，錘煉才具，但感覺各方面依舊很欠缺，正好待久了有些煩悶，就順道過來看看，順便也想向你請教一二?！?/br>
    “還請張御史不吝賜教?！?/br>
    張蒼暗松口氣，笑道：“公子但說無妨，若臣能釋疑，定知無不言?！?/br>
    扶蘇一拱手，并未開口。

    而是從袖間取出一份竹簡，轉(zhuǎn)手遞給了張蒼。

    張蒼伸手接下，仔細(xì)看了起來。

    扶蘇并不急，等張蒼看完，才開口道：“不知張御史，對竹簡所書內(nèi)容，有何見解？”

    張蒼沉吟片刻，凝聲道：“竹簡上的內(nèi)容，想法倒是不錯，只是執(zhí)行起來，有些過于繁瑣了，對朝廷的要求也有些高，整體而言，還是一個切實(shí)可行的想法?！?/br>
    “與管仲變法中的‘鹽鐵專營’有何異同？”扶蘇問道。

    “管仲的‘鹽鐵專營’？”張蒼詫異的看了扶蘇一眼，似乎沒想到，扶蘇會對管仲變法有了解，但還是正色道：“坦誠來講，兩者之間差異并不大，甚至就是異曲同工。”

    “還請細(xì)講。”扶蘇深深一躬。

    張蒼思忖著，字斟句酌道：“管仲的‘專營’是官府從收于民，再公開對外販?zhǔn)?。?/br>
    “竹簡上面基本是一致的?！?/br>
    “只是由官府販賣，變成了商賈販賣?！?/br>
    “但公子莫要忘了，這鹽鐵的定價權(quán)，是在朝廷手中。”

    “商賈只是官府的販?zhǔn)酃ぞ?。?/br>
    “初看兩者的確有不同，但只要稍作推敲，很容易看出端倪。”

    “相較于管仲的‘專營’，這份竹簡上的‘專營’，顯然多了一層偽裝，將官府的專賣，換成了替官府專賣的商賈?！?/br>
    “兩者實(shí)際表里一樣?！?/br>
    聞言。

    扶蘇當(dāng)即一愣。

    但也瞬間想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為何沒看出問題了。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朝廷控制定價權(quán)會出問題，他自以為是的認(rèn)為朝廷為了穩(wěn)定，一定會選擇壓低價格，而就像世人知曉的，鹽鐵本就是天下斂財(cái)之巨口，定價又由朝廷掌握，朝廷想借此多收商稅，太容易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