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巴結(jié)示好的人，多不勝數(shù)。

    可誰能比得上當(dāng)初鐘家的雪中送炭呢？

    鐘微便笑道：“娘，不用跟她客氣。”

    黃夫人笑起來，擰了她一把。

    錦魚眼神瞥向鐘哲，見他有些怔忡失神，雙眼半垂著，臉上有些隱隱的憂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里一跳，順勢笑道：“正是呢，不說我們得了鐘大哥多少恩惠，單說我跟微meimei，說句情同姐妹，絕不過分。她的哥哥，便是我的哥哥。夫人千萬不要跟我客氣?！?/br>
    “哥哥么？那你也叫我一聲三哥吧？”卻聽鐘哲道，聲音倒是淡然得很。

    卻不知道為何，聽起來，有些煙雨愁緒的味道。

    錦魚忙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輕輕頜首，道：“你若不嫌棄，我們兩個(gè)一起叫你一聲三哥，如何？”

    鐘哲大笑，自己倒了一滿杯酒，起身道：“那今日我便多了一個(gè)meimei，一個(gè)妹夫?！?/br>
    錦魚與江凌對視一眼，兩人也起身，各倒了一杯酒，虛虛與鐘哲的酒杯一碰。

    鐘哲舉杯一仰而盡。

    她與江凌正端著酒慢慢喝。

    鐘微后知后覺地跳了起來，道：“你們‘百丈托遠(yuǎn)松，纏綿成一家’，怎么把我忘了？！”

    慌忙倒酒，要與他們碰杯。

    黃夫人頓覺頭痛，苦笑道：“你這孩子，不會用詩，別亂用，什么纏綿成一家，回頭也不怕青山笑死你！”

    錦魚忙主動拿杯與她碰了杯，道：“多謝了你這棵老松。我雖也有三個(gè)哥哥，可與他們都不親。倒是覺得三哥要比他們親多了?！?/br>
    眾人都笑起來。

    一時(shí)大家喝酒吃菜，點(diǎn)評今日斗花會。倒也其樂融融。

    趁著酒酣，黃夫人便道：“既都是自己人，我便也敞開了說。哲兒，今兒那么多的好姑娘，你可有瞧中的？”

    鐘哲滿臉酡紅，似乎已經(jīng)有了幾分酒意，笑嘻嘻地道：“都是好姑娘……”

    黃夫人大喜，道：“可不是。我瞧著最好的，莫過于常姑娘跟白姑娘。雖說她們兩家的門第都差了些，可低頭娶媳，抬頭嫁女，倒是不礙事的?！?/br>
    鐘哲睜著眼睛，似乎有些想不起來誰是誰。

    黃夫人便道：“常姑娘就是頭一個(gè)上去的?？邶X極好。人也大方?！?/br>
    鐘哲想了想，撐著頭，道：“是么？那另一個(gè)呢？”

    見他如此，黃夫人不由有些失望，道：“就是你錦魚meimei婆婆白夫人娘家的侄女呀，戴白芍藥的那個(gè)！”

    鐘哲閉著眼，晃了晃頭，半天道：“哦?！?/br>
    卻沒了下文。

    黃夫人不由急起來。

    哲兒的心思，她怎么會猜不出幾分呢。

    比伶俐，那常姑娘比王青云差了十萬八千里，哲兒連王青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常姑娘？

    比美貌可愛，那白洛兒又如何比得過衛(wèi)錦魚？

    她這也是病急亂投醫(yī)。

    不由后悔得要命。

    當(dāng)初見到衛(wèi)錦魚時(shí)，就算人家已經(jīng)訂了親，她也該下手的。

    怎么倒糊涂到替白夫人去衛(wèi)家做了媒！

    為了這事，她可沒少暗暗自責(zé)。

    如今哲兒誰也瞧不上，可如何是好？！

    她正懊悔非常，就聽女兒半含埋怨地開口在勸道：“今天辦這個(gè)斗花會，三哥哥可知道我跟錦魚jiejie費(fèi)了多少心血么？！”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半天，竟聽哲兒含混道：“我想想?！?/br>
    她頓時(shí)便紅了眼眶。

    他居然多肯想想！是不想辜負(fù)了衛(wèi)錦魚的一番cao持嗎？

    看來，她找衛(wèi)錦魚來cao辦這事，是對了。

    一來徹底讓他死了心。二來……若是衛(wèi)錦魚替他選的人，他說不定就愿意了。

    沒想到，竟真的成了。

    *

    且不說黃夫人心里有多慶幸，錦魚也是歡喜非常。眾人又一處喝了許多酒，吃了許多菜，說了許多話。

    當(dāng)晚回家，錦魚累得散了架，與江凌也沒能說上什么話，就睡死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醒來，陽光明媚得很。

    她看著都覺得開心又輕松。

    起來吃過早飯，穿了件蜜合色家常對襟花軟緞的衣衫，帶著丫頭，坐在書房里整理昨日收到的銀票。想著該如何把這錢送到最需要的慈幼局去。

    不想還沒整理清楚，外頭就來回說鐘哲來了。

    她一時(shí)有些摸不著頭腦。

    便問還有誰。

    外頭說，只有鐘公子一人。

    這倒是奇怪。鐘哲一向很有分寸，也該知道江凌不在家。他只身前來有些不妥當(dāng)。

    可是……昨日她算不算與鐘哲結(jié)了干兄妹？

    見一見也說得過去。

    再說鐘哲突然來找，說不定有急事呢？

    想了想，見身上衣裳尚可，便也不換了，把銀票鎖好，對鏡子整理了一下發(fā)髻，又從花瓶里摘了一朵玉蘭花插在鬢邊，讓請鐘哲到穿堂花廳相見。

    第117章 最好不過

    這穿堂本是前后通透， 關(guān)上后頭的隔扇門，單開了前頭四扇。

    極敞亮，她在這里待客， 誰也說不出個(gè)什么來。

    見廳里雖掛了字畫， 可案上的花兒插得亂七八糟， 她便伸手稍作整理。

    正整理著， 丫頭傳報(bào)，說鐘公子來了。

    她忙擦干凈手，讓丫頭們收拾一下，轉(zhuǎn)身往門口來。

    剛到檐廊下，就見鐘哲進(jìn)了垂花門。

    頭戴白玉冠， 冠邊一朵拳頭大半開姚黃，披著兩條織金的發(fā)帶，身穿淺黃水絲閃閃重蓮綾， 仍是那幅瀟灑灑不受拘束的模樣。身后跟著一個(gè)青衣小書童。

    鐘哲抬頭見她站在檐廊下，腳步頓住，神色恍然， 仿佛昨夜酒未曾醒來一般。

    引他進(jìn)來的豆綠叫一了聲， 他才仿佛從夢中醒來， 搖了搖頭， 笑著上前， 略略行了一禮， 道：“不愧是衛(wèi)五娘子。沒有那些個(gè)虛文假禮的道學(xué)氣。”

    錦魚莞爾一笑：“難道m(xù)eimei見不得哥哥么？”說著讓到一邊， 親手替鐘哲打起水色錦簾。

    鐘哲進(jìn)了穿堂，見正面擺了一座三扇落地的百花爭春屏風(fēng)， 屏風(fēng)前放著一張?zhí)茨镜窕鹪萍y的八仙桌，桌上插著一枝粉紫玉蘭花。

    地上檀木圈椅全素?zé)o花。

    整間屋子都是極素凈的， 包括幔帷也都用了梅灰色。

    顯得那一座百花爭春的屏風(fēng)凝著滿園的春光。

    他心中不知為何只覺得酸痛。

    他素來喜歡華麗。也是因?yàn)樗械氖清X。

    而錦魚這素凈的習(xí)慣，怕是以前在莊上時(shí)養(yǎng)成的。

    雖則美矣，可總讓他覺得委屈了。

    可是他又是她什么人？便是覺得她委屈了，又能替她做什么？

    便是今日，若不是他有了打算……又何來勇氣莽撞上門？

    一時(shí)坐下，見錦魚親手替他斟茶，碧綠的茶水，軟軟的冒著白煙，從圓滾滾的白瓷葫蘆壺里嘶嘶流下，握著壺把的那只手，白得與那壺幾乎融為一體。

    茶杯卻是淺淺的雞血紅圓融杯。

    若是王青云，必又該批這茶壺與茶杯不配了。

    可他看著卻心生歡喜。

    覺得本該如此，最好不過。

    這樣想來，他似乎還從來沒有喝過她親手斟的茶，上回在永勝侯府，她只是替他續(xù)過茶而已。

    他慢慢地啜飲了一杯。她就安安靜靜，似乎連呼吸都縹緲起來。

    一杯茶畢，她給他慢慢地續(xù)了杯。

    他才笑道：“我今日去了見賢堂。”

    見賢堂是京里最大的書鋪?zhàn)印?/br>
    “哦？去買書么？”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沖站一旁的書童抬了抬手。

    那書童便上前，往桌上放了一只焦黃竹奩。

    鐘哲親手打開，從中拿出兩本書來，封面藍(lán)色半褪，都有些殘破，仔細(xì)地推給錦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