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明昧隔著沾染霧氣的眼鏡看他。沒人能透過鏡片看見他的眼神，只能借由他此刻微張的嘴唇，蜷曲的、關(guān)節(jié)處發(fā)粉的手指來揣測，他此刻應(yīng)當(dāng)是狼狽，且緊張不堪。

    像是向來高高在上的人，終于露出了一點脆弱情態(tài)似的。

    直到來者將手指放在對方的脈搏上時，他才得到了寧明昧的一點反應(yīng)。寧明昧手腕很明顯地掙扎了一下，是要躲開他。

    “師弟，我可以為你探查病因，輸入真氣。如今，你周身真氣一片混亂。你既然是我?guī)煹埽瑹o論原因是什么，真氣逆行又或走火入魔，我都不會向外說出去。無論發(fā)生什么，我是你師兄，我都會向著你的?！?/br>
    說完，他又伸手。

    手指再次被彈開。

    這次掙扎的不是寧明昧的手腕，而是寧明昧的真氣。

    “是么，你不喜歡這樣啊?！蹦侨说偷偷卣f。

    “……”

    寧明昧依舊將神色藏在眼鏡后，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他扣入手心的指甲越來越深了，手背青筋用力，是在極力忍耐。雙腿卻蜷曲在被汗水沾濕的中衣內(nèi)，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靜。

    眼鏡的另一端，齊免成看著他。

    若是有人在此處，定會震驚于光風(fēng)霽月的齊掌門竟也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他的臉色依舊是含笑的，如他過去一般，溫文可親?？伤丝痰难垌鴧s極為深黑。

    是從未有過的執(zhí)著探尋，是被再度拒絕的不悅，也是極度的興趣、考究欲和征服欲。

    還有一種似人而非人的陰郁的理性，與決定采取新措施的切換。

    可在所有的不悅和陰郁背后，是一種極為特別的眼神。美人身體活色生香，可他始終注目的，卻是寧明昧的“反應(yīng)”。

    是反應(yīng)，不是香氣，不是rou體，而是一種從種種反應(yīng)背后仿佛能窺見的、比rou體更深刻，比骨骼更內(nèi)部的，靈魂中的東西。

    這次，他直接握住了寧明昧的手腕。

    幾個月過去，寧明昧的手腕比過去還細——那不是一種纖弱的細法，而是骨節(jié)分明，同時讓人感到強硬，和被捏碎時必能聽見骨骼脆響的伶仃脆直。

    手指握著滑膩的皮膚，粉白如春日桃花，可它想要掐住的，卻是肌膚之下硬得會讓人被硌得發(fā)疼的骨骼。

    “齊免成。”

    他終于聽見了寧明昧喑啞的聲音。

    “師弟，放松呼吸，像這樣，隨著我的節(jié)奏，一呼，一吸?！饼R免成用他的手去撫摸他的腹部，“一呼，一吸，如我的呼吸頻率。將注意力，放在你的肌rou上。一呼，一吸?！?/br>
    “……”

    隔著衣料，那雙手確實摸到了說話者的腹肌。

    和齊免成溫雅端正的面容不同，那身衣料下確實藏著一片很勁道的腹肌。它給人的感覺，與齊免成的表象極為相反。

    那是一種很有攻擊性的感覺。

    可齊免成說：“師弟，我在用我的腹肌發(fā)力。你應(yīng)該能感受到，它們隨著呼吸的變化與觸感。”

    “……”

    齊免成溫柔地說：“有沒有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輕松了一點？”

    “……哼?！?/br>
    那手臂的主人沒有掙扎了。而是低著頭，發(fā)出了“哼”的一聲。

    “師弟，別怕。”那人低低地說，“有師兄在這里呢。很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告訴師兄，發(fā)生了什么好不好？”

    這話不像是關(guān)懷，倒像是引誘。

    一步一步，引誘他邁入自己的溫柔節(jié)奏，踏入蜘蛛的關(guān)懷陷阱。先欠一個情，再承一個情，然后，便是如他所愿的關(guān)系良好的師兄弟。

    而且，絕口不提寧明昧此刻的發(fā)作，是因為他本身的爐鼎體質(zhì)。

    也絕口不提，寧明昧是因為他的需要，才被無為真人帶回清極宗來的。

    在過去的數(shù)百年間，他與寧明昧做了數(shù)百年師兄弟，卻對此絕口不提。甚至與齊免成同心同德如方無隅，也以為他對此一無所知。

    從前，他端坐釣魚臺，對他一根手指也不動，端得是正直守禮的好師兄面目。于是所有人也是這么想的。

    認定他不知道真相的人，認為他是一無所知且正直。認定他知道真相的人，認定他是溫柔卻更正直?？芍^是進可攻，退可守。來來去去都是齊掌門光風(fēng)霽月，無人認為他還會有別的心思。

    直到這一刻。

    從來高高在上，沒有對過去的爐鼎表達出一點興趣的齊免成，在山洞里面對如今的寧明昧，終于表露出了他毫不掩飾的興趣。

    ——就像對曾經(jīng)的食物提不起興趣的蜘蛛終于看見了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更巧的是，他發(fā)現(xiàn)蝴蝶本來就可以屬于自己。于是一點一點，耐心地開始編織網(wǎng)羅，擺出各種姿勢，測試網(wǎng)羅的深度。

    而它自己，要坐在網(wǎng)羅上，注視蝴蝶自己主動被纏入其間的美麗姿態(tài)似的。

    “……”

    “還是不想說？不要緊。要師兄給你輸入一些真氣么？齊家的功法特殊，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對方說。

    蜘蛛趁著飛蟲虛弱，注視飛蟲，要將它拆吃入腹。

    果然。

    “師兄……”

    蜘蛛靠近對方，以聽清楚對方的耳語。

    可下一秒，他被驟然出手的對方按倒在地上！

    齊免成沒有掙扎，而是很順服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