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羌邑國(guó)君也撿了個(gè)大便宜?！鞭蓮┢沧斓?，督守雖不能號(hào)令天下，在仙盟之中卻也有話語(yǔ)權(quán)，因而這三千年以來羌邑國(guó)力大增，如今竟也隱有與元巳仙宗、灝瀾劍宗三足鼎立之勢(shì)。

    容兆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有人喚他：“云澤少君。”

    一抬眼便看到了烏見滸。

    茶肆的二樓，那人憑欄而坐，以手支頤歪過頭正打量他，另只手里捏著茶杯，嘴角噙笑，慣常的浪蕩恣意。

    韶光瀲滟，春意正撩人。

    容兆先看到的卻是他發(fā)間飄逸的銀色發(fā)帶——屬于容兆自己的那條。

    眼神交錯(cuò)糾纏片刻，烏見滸又開口：“云澤少君，上來喝茶嗎？”

    奚彥上前一步，抬頭看到人，目光動(dòng)了動(dòng)，小聲問：“大師兄，他誰?。俊?/br>
    容兆未出聲，劉崧見狀告訴奚彥：“他是灝瀾劍宗的新任宗主?！?/br>
    奚彥不由多看了那人兩眼，拉住容兆袍袖：“大師兄，他請(qǐng)你喝茶，那就去唄，我跟你一起。”

    烏見滸拎起茶壺，親自為對(duì)面座的容兆和奚彥斟茶。

    “久聞烏宗主之名，今日得見，果真與眾不同?！鞭蓮┬σ饕鞯毓ЬS他。

    “有何不同？”烏見滸隨口應(yīng)著，目光只停在容兆身上。

    不同于元巳仙宗其他人寬袍廣袖、素衣高潔，容兆一身颯爽利落的勁裝，白袍繡以暗金云紋，露出一截黑色衣襟，十分干練。

    又有黑色的束腰和束腕，束腕延展至掌心上半部分，禁錮住白玉一般的半截手掌和修長(zhǎng)指節(jié)。

    同色的暗金冠半挽起烏發(fā)，烏見滸一眼掃過去，暗忖若是換上自己那條金色發(fā)帶，或許更合適些。

    容兆吹著茶，濃長(zhǎng)眼睫垂下，眼底情緒模糊在裊裊煙氣后。

    唇瓣被茶水洇濕，胭色覆唇。

    烏見滸眸色略深，仿佛想到什么，愈顯興味盎然。

    奚彥道：“自然是——烏宗主儀表堂堂、氣度非凡，令人景仰。”

    容兆幾不可察地蹙眉。

    “是么？”烏見滸放聲笑起來，“云澤少君覺得呢？”

    容兆擱下茶盞，抬目冷冷看向他，半日才道：“景仰烏宗主之人不知凡幾，不差我一個(gè)?！?/br>
    烏見滸眉梢微揚(yáng)，不予置評(píng)，一旁奚彥還欲說話，烏見滸先道：“喝酒嗎？”

    仍舊問的容兆，容兆不答，奚彥便小聲道：“烏宗主，這里好像是茶肆。”

    “又有何妨？”烏見滸渾不在意，隨手一揮，很快有人將買來的酒送上。

    烏見滸掀開蓋子，嗅了嗅：“都說這是這郢城里賣得最好的酒，聞著倒是不錯(cuò)，不知嘗起來如何?！?/br>
    他先給容兆斟滿一杯，容兆視線下移，定了一瞬——

    烏見滸握著酒壇的手骨感分明，手掌寬大且有力道，連手背上的青筋都是他撫摸過千百遍，無比熟識(shí)的。

    烏見滸似有所覺，撩眼看去。

    眸光相觸時(shí)，頓了頓，各自將對(duì)方看進(jìn)眼底。

    “烏宗主，你這般給面子，親自來參加蕭如奉的壽宴嗎？”奚彥半點(diǎn)未察覺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dòng)，“你這一來，其他那些原本不打算來的宗主掌門，只怕都來了。”

    烏見滸收回視線，輕輕莞爾：“云澤少君也來了，我怎好不給面子?！?/br>
    幫他倆都倒了酒，烏見滸示意：“嘗嘗。”

    奚彥先舉杯干了，咂了咂唇：“好酒?！?/br>
    烏見滸悠然抿上一口，道：“酒是好酒，但不及桃露?！?/br>
    奚彥問：“桃露是何酒？”

    烏見滸目光落回容兆：“我親手釀的，美酒?！?/br>
    容兆目色無波，烏見滸再次伸手示意他：“嘗嘗吧，就當(dāng)是，我向云澤少君賠罪?！?/br>
    奚彥一愣：“烏宗主你得罪我大師兄了嗎？”

    烏見滸只看著容兆：“嗯。”

    他在為出幻境時(shí)的那試探一劍賠罪，雖不見得有幾分真心在其中。

    被他這樣凝目盯著，容兆終捏起酒杯，倒酒進(jìn)嘴里。

    “如何？”烏見滸問。

    一杯飲盡，容兆亦平靜道：“不及桃露?！?/br>
    他不嗜酒，這酒于他連好酒都算不上，確實(shí)遠(yuǎn)不及桃露。

    奚彥疑惑問：“大師兄你還喝過烏宗主親手釀的酒？”

    容兆沒理人，烏見滸便也不說，與他一起將杯中酒飲盡。

    容兆擱下酒杯，示意奚彥：“走吧，回去了。”

    奚彥有些不情愿，也不好再找借口留下。

    起身時(shí)烏見滸忽而道：“云澤少君，能否單獨(dú)與你聊兩句？”

    容兆停步。

    奚彥隱約覺得奇怪，一步三回頭地先下去了。

    屋門闔上，烏見滸仍坐在原處，仰頭看向身前人，語(yǔ)氣近似輕佻：“容兆，你方才說的不對(duì)，確實(shí)差了你一個(gè)?！?/br>
    容兆握著未出鞘的云澤劍，居高臨下回視向他。

    片刻，他手中長(zhǎng)劍伸向前，劍柄輕敲烏見滸心口：“烏見滸，我為何要景仰你？”

    烏見滸抬手，回握上去，玉柄似還留有容兆掌心間的溫度。

    他遺憾道：“那便算了?！?/br>
    容兆鎮(zhèn)定收回劍，睨他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屋門開了又閉，烏見滸將杯中最后一口酒飲盡，視線跟隨樓下遠(yuǎn)去的背影，一頓，倏忽笑了。

    第5章 等有緣人

    當(dāng)日，羌邑皇宮北苑設(shè)宴，為前來賀壽的仙門眾家接風(fēng)洗塵。

    國(guó)君蕭如奉卻未出席，他自持身份，又是仙盟督守，在壽宴之前并不曾露臉。

    連烏見滸這樣的大宗門宗主親臨，出來接待他的也不過幾個(gè)得寵皇子。

    “蕭如奉好大的架子，還真當(dāng)自己是仙盟之主了，連灝瀾劍宗的宗主都不放在眼里。”

    “他大約覺得自己是這位烏小宗主的長(zhǎng)輩吧，若是老宗主還在親自來了，蕭如奉哪敢這般放肆?！?/br>
    有人低聲罵咧，有人不屑一顧。

    烏見滸雖被下了面子，卻沒當(dāng)回事，席上與人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一派風(fēng)流。

    容兆對(duì)這樣的場(chǎng)合沒興致，喝了兩杯酒便準(zhǔn)備回去，奚彥卻起身，端著酒盞朝烏見滸走去。

    見他們相談甚歡，容兆漠然收回視線，先行離席。

    烏見滸側(cè)頭時(shí)，容兆的背影已走出大殿，走入皎皎月色下。

    他暗道可惜，輕撫著酒盞沿口，若有所思。

    “烏宗主?！?/br>
    奚彥開口，眼含希冀：“日后若有機(jī)會(huì)，能否請(qǐng)烏宗主你為我指點(diǎn)劍術(shù)？”

    烏見滸好笑問：“為何是我？你大師兄在劍道造詣上人人稱頌，你何不與他請(qǐng)教？”

    “于劍道上烏宗主你與我大師兄不分伯仲、各有千秋，我自是想多學(xué)點(diǎn)。”奚彥厚著臉皮道。

    烏見滸不置可否，喝著酒懶洋洋地應(yīng)：“再說吧?！?/br>
    奚彥回來時(shí)，容兆剛讓人焚了香，正要入定。

    屋外傳來奚彥的笑聲，屋門隨即被敲響。

    “大師兄，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奚彥不等他回答，徑直推門進(jìn)來。

    容兆眼中有轉(zhuǎn)瞬即逝的不悅，輕抬起眼：“有事？”

    奚彥走來桌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水，猛灌幾口，再一抹嘴道：“那酒可真嗆，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那么多人喜歡?！?/br>
    “你下午不也喝了，喝不了方才為何還要喝？”容兆換了個(gè)姿勢(shì)，靠回榻中，闔目養(yǎng)神。

    奚彥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那不是為了能跟那位烏宗主說上幾句話，大師兄，你跟他認(rèn)識(shí)挺久了吧？我聽人說你們之間一直有些不對(duì)付，是不是真的?。俊?/br>
    容兆沒作聲，耷著眼不由想起一些從前之事——

    他和烏見滸確實(shí)不對(duì)付，或許天生不對(duì)盤，從第一回交手起便已結(jié)下梁子，知道那人秉性惡劣，所以看不上，烏見滸對(duì)他大抵如此。

    但幻境那三年終究改變了一些東西，隱隱發(fā)燙的手腕和不穩(wěn)的道心不斷提醒他，即便那是一出假象，他也已做不到心如止水。

    很煩。

    偏毫無眼色的奚彥還不斷在耳邊聒噪：“大師兄，其實(shí)我覺得烏宗主人還可以吧，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誤會(huì)？還是你對(duì)他有偏見？他現(xiàn)在是灝瀾劍宗的宗主，你總是不拿好臉色對(duì)他，難免讓外人議論揣測(cè)，再者……”

    “可以在哪里？”容兆冷不丁地睜眼。

    奚彥一哽道：“我請(qǐng)他指點(diǎn)我劍術(shù)，他也沒拒絕，至少是熱心腸之人吧?！?/br>
    “他不是個(gè)好東西，別有所圖，”容兆嗓音寡淡，“離他遠(yuǎn)點(diǎn)?！?/br>
    奚彥嘟囔：“哪有啊，我沒覺得，他能圖我什么？我還挺想跟他交個(gè)朋友的?！?/br>
    “交朋友，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沒想那么多，”奚彥聲音漸弱，或許是心虛，“大師兄你就別問了?！?/br>
    容兆重新闔眼，不再理他。

    翌日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