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李淵揉了揉鼻子，拿著詔書愁眉苦臉。

    “郎君，陛下命你成為山西和河?xùn)|慰撫使是好事，為何愁眉苦臉？”竇夫人疑惑道。

    李淵嘆氣：“太子被斥責(zé)，與太子同守洛陽的我卻被拜為右驍衛(wèi)將軍，領(lǐng)山西和河?xùn)|慰撫使、太原留守，我總懷疑陛下是在給我設(shè)下陷阱?！?/br>
    竇夫人想了想，道：“陛下忌憚太子，不愿意給太子論功。但洛陽防守一戰(zhàn)總要給人論功，陛下才將所有功勞都給了郎君，破格提拔郎君。始畢可汗繼位后，對大隋逐漸傲慢。陛下命郎君擔(dān)任慰撫使，應(yīng)當(dāng)是想讓郎君防備始畢可汗，可能不是陰謀?！?/br>
    李淵道：“或許是吧。唉，不過我還是低調(diào)些為好?！?/br>
    竇夫人道：“郎君只要深居簡出，再多收受賄賂，換成鷹犬駿馬送給陛下，陛下應(yīng)當(dāng)就不會忌憚郎君?！?/br>
    李淵頷首：“為夫也是這么想?！?/br>
    李淵又嘆了口氣，道：“我鎮(zhèn)守一方，二郎也鎮(zhèn)守一方，陛下應(yīng)當(dāng)不會讓一家父子各自鎮(zhèn)守一地。我是不是該讓二郎主動上書辭去官職？”

    竇夫人眼眸微微閃爍，道：“二郎剛立下大功。大隋如今能振奮人心的事很少，二郎此番大勝讓陛下心中很是寬慰?，F(xiàn)在提議提免了二郎的官，反而會讓陛下難做。不如請求陛下命二郎乘勝剿滅吐谷渾殘部，等盡了全功后，再將二郎三郎調(diào)到郎君身邊為將。”

    竇夫人笑道：“郎君身為慰撫大使，麾下當(dāng)有虎賁郎將虎牙郎將效力。尋常勛貴人家中，父子兄弟也有許多同為將軍和郎將者?！?/br>
    李淵拍了一下腦袋，笑道：“夫人說得對。唉，我過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我這就上書。”

    竇夫人待李淵離開后，嘆了口氣，趕緊悄悄寫信，讓人迅速送往張掖。

    以二郎三郎的本事，河右之地可能已經(jīng)快入囊中了，可不能被郎君耽誤。

    自己只能拖延，要如何破局，還得讓二郎三郎自己想辦法。

    竇夫人又嘆了口氣，分外頭疼。

    李淵覲見楊廣時，楊廣果然如竇夫人所料，不僅沒有夸贊李淵識相，反而很煩李淵給他找麻煩。

    楊廣私下對近臣道：“那李淵有什么本事？不過是憑借門蔭和朕對他的信任才升任將軍。只是在疲軟的賊寇手中守下一座堅固的東都城，換誰都行。李二郎以八百騎破西海郡，才是大隋真正的將軍。唉，可惜李淵是李二郎的父親，朕不好越過李淵單獨(dú)獎賞李二郎?！?/br>
    裴世矩道：“唐國公擔(dān)任太原留守，不過是繼續(xù)守城而已。李二郎是陛下派往西域征伐和震懾有不臣之心的蠻夷的將領(lǐng)。大隋常有父兄在朝中為官，將領(lǐng)率兵出征的事。唐國公此舉過于謹(jǐn)慎了。”

    蘇威皺眉：“陛下，不能將李二郎召回！中原民賊四起，楊玄感叛亂也還未平定。西域蠻夷無信，說不定會趁機(jī)生亂！”

    宇文述雖是個擅長奉承的貪官，但也是知兵的老將。

    他也贊同道：“陛下，吐谷渾殘部是小事。始畢可汗對大隋逐漸傲慢，李二郎在河右之地，還能防備始畢可汗。陛下不僅不該召回李二郎，還該直接任命李二郎為行軍大將，乘勝追擊，奪回河源郡等被吐谷渾殘部占領(lǐng)之地，以免吐谷渾殘部和始畢可汗勾結(jié)?！?/br>
    虞世基恭敬道：“陛下，唐國公向來對李二郎、李三郎不慈。自己剛升了官，就想把李二郎李三郎的官職免了，以免壓過李建成這個唐國公世子。這次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倒是和什么謹(jǐn)慎沒關(guān)系。”

    虞世基在心中嘆息，居然被弟弟猜對，唐國公升官第一件事就是壓制李二郎和李三郎。

    楊廣皺眉：“李淵和李二郎、李三郎父子仍舊不睦？”

    蘇威聽了虞世基的話，也覺得有這么點意思：“不是不睦，只是五指有所長，有所短而已。”

    裴蘊(yùn)聽得滿頭霧水。

    每次同僚提起李二郎李三郎的時候，他都一頭霧水。哪怕現(xiàn)在他也收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錢，他還是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怎么他們都對唐國公府這么了解？獨(dú)獨(dú)我一無所知嗎？

    裴蘊(yùn)只能硬著頭皮附和道：“大隋能守城之將繁多。如李二郎那等少年將帥，史書中也罕見?；羧ゲ‘?dāng)冠軍侯的時候，漢皇也未曾顧慮過他的父親。陛下不過秉公論功行賞，唐國公此舉說是謹(jǐn)慎，其實是陷陛下于不公了?！?/br>
    裴世矩、蘇威、虞世基、宇文述齊齊偷瞥了裴蘊(yùn)一眼，琢磨裴蘊(yùn)是不是與李二郎、李三郎也有瞞著他們的私下友好關(guān)系。

    心腹都這么說，楊廣被說動了。

    他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楊暕成為太子之后，就故意與楊暕拉開距離。楊暕與李世民、李玄霸看似繼續(xù)交好，都是主動為之。李世民和李玄霸對太子楊暕，比楊暕還是齊王的時候還冷淡不少。他就對二人好感更甚。

    之前他因為擔(dān)憂李世民和李玄霸與太子楊暕交好，所以沒有把李世民和李玄霸留在禁中。現(xiàn)在看來，是他錯怪兩個孩子了。

    不過李世民和李玄霸畢竟還是和太子楊暕有過交情，楊廣既想重用兩人，又不愿意讓兩人回到中原。

    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遠(yuǎn)遠(yuǎn)放在西域，既不會被太子利用威脅他的統(tǒng)治，又能為他震懾有不臣之心的西域蠻夷，一舉兩得。

    至于李淵，楊廣想，自己只要把李淵再次不慈，試圖勸自己免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官職的事告訴他們，兩位表侄肯定會與李淵更加離心。

    這么一想，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適合成為自己的心腹。他們被李淵欺辱，只有依靠自己才能逃脫李淵的桎梏。

    于是楊廣一番細(xì)思后，任命李世民為河右行軍大將，李玄霸為副將，繼續(xù)鎮(zhèn)守張掖，統(tǒng)率河右之地，掃滅吐谷渾殘部。

    因楊廣被義軍圍困涿郡受驚，大隋終于要全力剿滅義軍了，沒有余力向河右之地增援。

    一般這個時候，河右之地都會失守。

    楊廣有基本的為君常識，自然也是知道這件事。

    所以他給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經(jīng)略西域的權(quán)力，與隋文帝時的長孫晟一樣，自行決定如何處理西域之事。

    雖然裴世矩也曾經(jīng)略西域，但因楊廣不喜放權(quán)，所以裴世矩當(dāng)時權(quán)力遠(yuǎn)遠(yuǎn)不如長孫晟。長孫晟可以憑借自行判斷殺突厥的可汗，裴世矩只能先上報計謀，等楊廣同意后再執(zhí)行。

    現(xiàn)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有了長孫晟當(dāng)年的自主權(quán)了。

    大隋給不了河右之地后勤支援，所以李世民這個“行軍大將”還有自籌軍糧的權(quán)力，河右之地所有鷹揚(yáng)府都受他管轄。

    因河右之地沒有慰撫使，李世民相當(dāng)于名義上的河右之地慰撫使了。

    不過“行軍大將”這個職務(wù)是臨時的，打仗時任命，打完仗就撤掉，與“慰撫使”這個軍區(qū)常駐一把手職位不一樣。李世民又正好剛與吐谷渾殘部打了一仗，所以朝中無人覺得這職位過了。

    說白了，現(xiàn)在大隋已經(jīng)抽不出人守衛(wèi)河右之地，只有靠李世民這個小將了。

    楊廣沒有給李世民和李玄霸升散官品級。

    他給李世民和李玄霸畫大餅，等兩人再次立功之后，一定給兩人升個大的官。

    “你二人也到該成親的年齡了，待你們成家，朕才好給你們大官做?！?/br>
    楊廣看著自己仿佛長輩叮囑晚輩的旨意很滿意。

    他特意多填了幾筆“李淵是個壞的，朕這個表叔對你們好”勸慰之語。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會對朕更忠心了。

    李淵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我冤枉??！怎么就變成我對二郎三郎不慈了！若不是陛下太愛猜忌，我至于擔(dān)驚受怕嗎！”

    竇夫人安慰道：“陛下不會認(rèn)為他愛猜忌，所以陛下是無錯的，自然是郎君你想太多，是你的錯了。正因為陛下愛猜忌，在他猜出你的想法時，才會如此憤怒，故意挑撥你和二郎、三郎感情。說不定，他還會利用二郎和三郎對付郎君。這也是陛下的帝王權(quán)術(shù)吧?！?/br>
    李淵嘆氣：“故意挑撥離間……哼，當(dāng)初先帝也是這樣對我李家。夫人，與長孫家和宇文家說一說，現(xiàn)在天下大亂，未來不知道如何，今年給二郎、三郎把婚事定了。二郎三郎成家后，才能安心立業(yè)。我想他們心里也對時局忐忑，會同意?！?/br>
    竇夫人猶豫道：“但長孫將軍特意和我們說了，觀音婢還年幼……”

    李淵道：“先成親，待弱冠再圓房。大德也還體弱呢，即使珠娘身體健康，他哪能早早圓房？觀音婢和珠娘都養(yǎng)在你身邊，你要把她們當(dāng)親生女兒照顧。”

    竇夫人立刻明白了李淵的意思。

    李淵不僅是想讓二郎三郎早日成家，好安心立業(yè)，也是見到天下大亂，想要提前與宇文弼、長孫晟綁定，以免這兩家人投向他人。

    再者，竇夫人不確定，丈夫是不是還有將觀音婢和珠娘當(dāng)做與二郎三郎聯(lián)系紐帶的想法。

    李淵道：“你要好好教導(dǎo)觀音婢和珠娘，讓她們知道我和你對二郎、三郎的疼愛，千萬不能讓二郎、三郎被他人挑撥?！?/br>
    竇夫人在心中沉沉嘆了口氣，微笑道：“那是自然。”

    ……

    朝中的事李玄霸一無所知，不過他和二哥早就討論過，如果父親再升官，會不會影響他們的事業(yè)。

    但他們有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和長孫晟四位老師在，虞世南老師雖然不聲不響，有時候也能起很重要的作用。

    兄弟二人將擔(dān)心的事告訴老師們后，老師們讓他們別擔(dān)心，這點小事，他們會盯著。

    李玄霸離開中原時，將與楊廣身邊近臣的“金錢關(guān)系”都交給了長孫晟。

    長孫晟能經(jīng)略西域，也能經(jīng)略“大隋”。

    朝中的事，李世民和李玄霸便高枕無憂，不再擔(dān)憂。

    終于到了伊吾城，射匱可汗親自來伊吾城門口迎接，儼然將伊吾城當(dāng)做了自己的城池。

    實際上現(xiàn)在伊吾城也已經(jīng)成了西突厥的地盤。大隋駐扎在伊吾城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撤走，士卒雖還穿著大隋的衣服，但已經(jīng)吃西突厥的糧了。到了貞觀四年，伊吾城主才歸順大唐。

    李玄霸沒有如射匱可汗所預(yù)想的那樣露出羞憤的神色，他笑意盈盈不卑不亢地向射匱可汗行禮：“早聽聞可汗威名，今日一見，真是老當(dāng)益壯，名不虛傳?！?/br>
    射匱可汗聽到李玄霸說他“老當(dāng)益壯”的時候，臉皮抽搐了一下。

    射匱可汗打跑了侄子處羅可汗。現(xiàn)在處羅可汗在楊廣身邊當(dāng)吉祥物。他長處羅可汗一輩，自然是已經(jīng)年老了。

    歷史中，射匱可汗在五六年后就該老逝?，F(xiàn)在他已經(jīng)感到了有些力不從心。

    射匱可汗先給李玄霸下馬威，李玄霸不接招。

    李玄霸又暗損射匱可汗，指出射匱可汗已經(jīng)年老，將來西突厥不知道落入誰之手。

    一來一往，射匱可汗強(qiáng)行認(rèn)為這是平局了，對年少且羸弱的李玄霸的輕視心少了許多，愿意與李玄霸聊點正事。

    射匱可汗沒有顧及李玄霸旅途勞累，未給李玄霸休息的時間，就設(shè)宴款待李玄霸。

    李玄霸沒有拒絕。他只要了點時間更衣沐浴，稍稍打理了一下儀容再赴宴。

    李玄霸雖瘦弱，容貌還是不錯的。西突厥的貴族對李玄霸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只是這些充滿好感的眼神讓羅士信和周達(dá)都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蠻夷貴族都葷素不忌，特別偏愛中原嬌生貴養(yǎng)的少年少女。

    李玄霸掃了一眼用眼神冒犯自己的人，對射匱可汗道：“可汗，我感到了被冒犯。為了大隋和西突厥的和平，你帶來的人可以殺幾個嗎？”

    屋內(nèi)西突厥貴族大驚失色。有人直接用突厥語罵了出來。

    射匱可汗按下眾人嘈雜的聲音，冷聲道：“李郎將，你這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道：“兩國會面，若有人冒犯可汗，大隋肯定會處置冒犯的人。難道大隋的使臣在可汗這里沒有相同的待遇？我還以為可汗想與大隋交好呢，沒想到可汗是來激怒大隋的？”

    李玄霸嘆了口氣，道：“處羅可汗算不上什么，他這輩子大概都不可能再踏上草原了。我本想和你聊一聊薩珊國。薩珊國國王正在攻打拜占庭帝國的耶路撒冷，若他們成功，說不定真的有望恢復(fù)當(dāng)初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疆域。大隋該與之交好啊。”

    射匱可汗心頭一梗：“你居然知道薩珊國？！”

    李玄霸爽朗笑道：“可汗最親密的鄰國，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射匱可汗沉默了許久。

    他指著一個人道：“這個人地位最低，膽敢冒犯貴人，應(yīng)該處死。”

    李玄霸道：“那我給可汗一個臉面，就只處死他吧。士信。”

    羅士信走到已經(jīng)被射匱可汗的護(hù)衛(wèi)按住的西突厥貴族面前，彎刀出鞘又收回，一刀梟首，刀光如行云流水。

    人的脖子十分堅硬，羅士信如此輕描淡寫砍人腦袋，眾人都看出了這個少年郎的力氣絕對很大。

    射匱可汗思及另一位李郎將的名聲，徹底放下了對李玄霸的輕視之心。

    他起身相邀道：“你兄長也是李郎將，我比你年長，叫你一聲李三郎可好？這里臟了，我們換個地方用宴，安靜地談?wù)勊_珊國的事?！?/br>
    李玄霸笑道：“射匱可汗是長者，當(dāng)然可以稱呼我為李三郎。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