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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結后,我回來了 第48節(jié)

    車里久久未有回應,飛雪在那年輕郎君的手心積起薄薄一層,他眉心漸漸蹙起,終于失去耐性,說道:“好,你既不想下來,我也不愿勉強你。”

    他甩去掌心里的雪,垂手縮回大氅下,對身旁侍從吩咐道:“將馬車趕回后院,夫人愿意在車上呆著,便由著她?!?/br>
    旁側的侍從愣了愣,才垂首應道:“是?!?/br>
    郎君吩咐完,由人撐著雪傘踏進了宅子里。車夫則驅著馬車,往偏門去。

    車輪壓過積雪,傳來咯吱咯吱的響。

    沈丹熹閉目倚靠在搖晃的車廂內(nèi),還在消化著腦海里浮出的前塵往事——不是她的,而是屬于沈薇和殷無覓之間的。

    被沈薇“穿越”以后,神女殿下隨著這只低賤地魅出了昆侖,兩人先是在人間四處漂泊,竊取人間玄門的修煉功法,宛如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被人追著四處躲避。

    玄門的修煉功法對殷無覓無用,殷無覓決定棄修正道,改走妖魔邪道,以吞噬他人元丹之法填補自己半妖的缺陷。

    妖魔之間并不像人間修士那般,有道心約束,它們崇尚弱rou強食,吞噬他人元丹的做法并不罕見,甚至這本就是妖魔進階的一種渠道。

    兩人入了棄神谷,殷無覓吞吃了許多小妖,但小妖的妖丹并不能令他滿意,于是盯上了那一條對昆侖神女有覬覦之心的蛇妖。

    這條蛇妖在棄神谷內(nèi)有自己的地盤,算是一位妖主,與魔君麾下十魔將之一的屠維將軍關系匪淺,是其座下的一員。

    那蛇妖起初并不知道沈薇就是昆侖神女本尊,只以為她是一個長相與神女相似的女子,蛇妖對她起了謀奪之心,殷無覓便正好利用了他這個心思,以身中蛇毒為由,騙著沈薇與那蛇妖成親。

    蛇妖雖然對他人冷酷殘暴,但在面對沈薇時,卻十分溫柔體貼,堪稱無微不至,擔憂她住不慣地底的蛇窟洞xue,便在蛇窟之上專門建了這樣一座宅院。

    又圍繞宅院劃分出四條街道,勒令地盤內(nèi)依附于它的妖魔鬼怪全都化作人模樣,扮做人間的商販,為她在棄神谷的地界里,硬生生造出了一副熱鬧的人間街景。

    兩人相處下來,沈薇竟然在這一條蛇妖身上感受到了真心,在洞房之夜,沈薇打算取他的蛇丹時,表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蛇妖聽聞之后,再不反抗,只笑著提出要求,想要與她喝完那一杯合巹酒,飲過之后,他握住沈薇的手,親手剜出了自己的蛇丹。

    蛇妖死了,殷無覓吞服下蛇丹,套上蛇妖的皮,幻化成蛇妖模樣,頂替他的身份,成了這座洞府的主人,打算以此為跳板去接近棄神谷里的大人物。

    他們今日晚歸,便是剛從屠維將軍府的宴席上回來。

    因為被欺騙著殺了蛇妖一事,沈薇一直不肯原諒殷無覓,兩人正為此而冷戰(zhàn),雖然在人前時,沈薇還是會配合著他上演新婚夫婦的甜蜜,幫他遮掩身份,但二人私下獨處時,卻話不投機半句多。

    沈丹熹被困九幽時,雖能通過時不時飄入意識的夢境看到外界的情形,但并不能詳細知曉沈薇經(jīng)歷的一切。比如,她和殷無覓在棄神谷內(nèi)這一段經(jīng)歷,她便知道得很少。

    她當初并沒有看見他們一同進入棄神谷后都經(jīng)歷了什么,只知道正是在棄神谷中時,沈薇剖出了仙元,送與殷無覓。

    第44章

    天光初亮, 大雪方停,庭院里一片雪白,殷無覓踩著院中鋪陳的新雪,身披那一件銀狐裘大氅, 緩步走來馬車前。

    馬車車身大半都被覆蓋入雪下, 車窗打開了一條縫隙, 里面透出燈盞的橘黃光暈。

    他用帶著幾分無奈的語氣說道:“你還要同我置氣多久?那條蛇妖死了,就這么讓你傷心難過?”

    車廂里沒有回應,殷無覓沉默片刻, 眸中神色冷沉下去, 嗤笑一聲道:“你若是真的如此憎恨我欺騙了你, 欺騙你殺了蛇妖,你也可以殺了我, 為它報仇?!?/br>
    他推開車窗, 將一把匕首拋入車內(nèi)。

    積雪從車架上簌簌抖落,殷無覓透過大開的窗, 這才發(fā)現(xiàn)車廂里空無一人。她并沒有呆在車里。

    可昨夜回府后, 殷無覓亦是一夜未睡,車駕在這里??苛硕嗑茫驼驹诖斑吙戳诉@里多久, 他根本沒有看到她從車上下來。

    殷無覓怔愣片刻,他轉過身, 大聲地喚來昨夜趕車的車夫和院中侍從, 喝問道:“夫人呢?”

    眾人面面相覷,跪了一地, 殷無覓氣憤至極,伸手召出長劍, 一劍劈砍向跪在腳邊的車夫,guntang的鮮血潑灑在雪地上,冒出裊裊熱氣。

    車夫連慘叫都未能發(fā)出,便撲倒在地上,身子顫了顫,化為一只黃鼠狼。

    殷無覓走向下一個跪著的侍從,問道:“夫人呢?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么?”

    那侍從手臂上還染著黃鼠狼的血,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顫抖著回道:“主、主上,小的沒、沒見到夫人……”

    殷無覓揚起劍,一劍削掉了他的腦袋,腦袋滾落到地上,變成了一顆黑色的犬頭。

    他跨過犬妖的身軀,走向下一個人,問道:“你呢?知道她在哪么?”

    “夫、夫人也許回……回房間了?!?/br>
    殷無覓輕笑了一聲,一劍將他釘穿在地上,說道:“騙人,我一直看著她,我都沒見她從車上下來過?!?/br>
    跪在地上的侍從們嚇得不住求饒,有些連人形都維持不住,殷無覓充耳不聞,面色冷沉得宛如索命的閻羅,手起劍落,一連斬殺數(shù)妖,跪在最后的一名侍從驚駭?shù)孛鸵坏皖^,遁入雪地之中想要逃跑。

    殷無覓揚手將劍拋入半空,并指御劍,長劍在空中調轉一圈,劍尖朝下,劃出尖利的破空聲,呼嘯而下,篤一聲釘入地底。

    須臾后,有鮮血從劍尖下涌出。

    侍從們呼救的聲音響徹整座宅邸,如果她在這里,她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濫殺無辜,可直到他將滿院妖侍都屠戮干凈,她也沒有現(xiàn)身。

    庭院里的雪都被染紅,院子里也徹底安靜下來,殷無覓屠戮完這些妖侍,心中的憤怒卻并未因此而消減半分,他甚至愈發(fā)地憤怒,他用憤怒掩飾著心頭的那一絲懼怕。

    這一次不同于以往,她從未對他生過這樣久的氣,他害怕她真的就這么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為什么?不是說喜歡我么!不是離不開我么!”殷無覓朝著無人的車駕怒吼,伸手拔起地上長劍,一劍劈斷了雪地里的馬車。

    就因為一條蛇妖!

    他揮出的妖氣震塌了車駕后方那一面墻,墻后的樹枝上,一只白羽的小雀從崩飛的亂石和落雪里飛出,片刻后便不見了蹤影。

    此時的沈丹熹正坐在距離蛇妖洞府不遠處的一家酒樓里,這酒樓倚水而建,本來是一只海貍妖的巢xue,因蛇妖的命令,硬生生用障眼法被變成了一座酒樓。

    酒樓的廂房是海貍妖刨的洞,一應的家具物件要么是水草團成,要么它辛辛苦苦用牙齒啃的,再套上一重障眼法,將這些破破爛爛變成精致華麗的擺置。

    沈丹熹一眼便看穿了障眼法,對于桌上擺的那幾盤不知用什么東西變成的吃食自是一碰都不碰。

    她抬眸看向對面之人,見他撕下面上的偽裝,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來。

    漆飲光伸手撫掉白羽小雀翅膀上的雪沫,將它收入掌心里,消失不見。

    小雀看見的畫面浮現(xiàn)在他腦中,他兩條長眉漸漸擰起,幾乎要打成一個結,難以理解道:“沈丹熹,我以為你‘一見鐘情’的對象,就算不是品性多么高潔,地位多么崇高,也該是一個情緒穩(wěn)定,端正自持,不殘忍濫殺之人?!?/br>
    他越說,便越是覺得匪夷所思,“你怎么能看上這種貨色?”

    沈丹熹沒有回答,她打量著漆飲光,想分辨出眼前這個漆飲光,是這個時間里的漆飲光,還是后來隨著她一同進入契心石的漆飲光。

    漆飲光被她看得不太自在,目光偏了一下,又硬生生轉回來,迎著她的打量,挑眉嘲諷道:“你這么盯著我看做什么?難道我說得不對?”

    他傾身過去,掀動濃長的睫,故意以一種輕慢的眼神上下掃視她,說道:“沈丹熹,你動一次凡心,是把自己的腦子和良心都動沒了嗎?你是不是忘記了上一次來棄神谷時,暴露了身份,被妖魔鬼怪圍追堵截,手忙腳亂到連手訣都掐不順暢?”

    連手訣都掐不順暢的人自然不是她。

    漆飲光還在喋喋不休:“那條蛇妖好歹也算護過你一回,你為了一個卑劣之徒,就這么親手挖了他的丹,剮了他的皮,占據(jù)了他的身份和洞府,來討好你的小情人?”

    他盡力控制著語氣,可話語之中依然透著掩飾不住的意難平,羽山少主當然不是在為一條棄神谷里的蛇妖抱不平。

    可對面的人并沒有耐心去仔細剖析他別扭的心思,沈丹熹對他說的話無動于衷,只細細審視著他的神態(tài)變化,她雖已不太記得從前的漆飲光是什么樣子,但她熟悉現(xiàn)在的漆飲光的神態(tài)和細微表情。

    她大致可以確定,眼前之人不是后來的漆飲光了。

    那她與他便也沒什么可說的。

    ……

    契心石內(nèi)天地湮滅又重塑,同樣影響到了九幽。

    漆飲光意識因此昏沉了好一陣,再一次睜開眼睛,他還是身處在這一片昏黑的天地里。

    他有些難以確定,這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已經(jīng)又輪轉了一世。

    他不知道沈丹熹怎么樣了,不知道在他被困在這里期間,她和殷無覓是不是已經(jīng)走入了喜堂,祭拜天地,修成了一世正果。

    這種揣測讓他無比焦慮,當他通過寄魂花建立起的獨立因果,又感應到沈丹熹的存在時,他幾乎喜極而泣。

    漆飲光順著那一點微弱地感應,一刻不停地向她靠近,這個死寂的地方,封禁了他的妖力,讓他變得像一個凡人一樣無力,他無法御劍而行,亦無法施展任何術法,只能用自己的腳一步步摸索著前行。

    在行進的途中,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被囚入此地的人、妖、魔,但不論是什么東西,到了這里都變成一具具等死的活死人。即便他踩在它們的軀體上,從它們身上翻越過去,它們也沒多大的反應。

    漆飲光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隱約看見前方一座高臺上巨大的蛇身枯骨,一柄巨劍插在它身上,劍上殘留的幽幽神光,讓這一片地界不至于完全漆黑。

    他許久不見光了,乍然看見那一點幽光,都將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漆飲光看到這一座高臺,才意識到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九幽獄,原來我竟被丟進了九幽獄中?!逼犸嫻獾袜y怪契心石如此篤定他不可能逃出去,九幽只進不出,當年封禁的那么多古神都只能被囚在這里風化成灰,更何況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漆飲光心中的一口氣忽而xiele,遲來的疼痛和疲憊漫上意識,他跌坐入灰燼中,此時才聞到自己身上濃郁的血腥味。

    走了太久,他的雙腳早就被磨得血痕斑斑,幾可見骨。

    他倒下時,濺起了地面上積累的灰燼,灰燼當中泄出一縷幽微的光暈,像是一枚被掩埋的螢石。

    漆飲光盯著那點微弱的瑩光,心臟忽而不受控制地跳起來,就如當初在培育那朵花時,每次一見到花的主人,他就會不受控制地心跳。

    他伸出手,輕輕拂開灰燼,看到了一縷黯淡的,虛弱的神魂。

    漆飲光倏地撐起身來,膝行過去,將灰燼從她臉上完全撥開,眼睛一點點睜大,難以置信道:“殿下?”

    她怎么會在這里?還只剩下這樣一縷神魂。

    漆飲光俯下身,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想要伸手碰一下她的神魂,又害怕動作太大,將這一縷神魂碰散。

    她呆在這里多久了?從身上積累的厚厚一重灰燼,她想必已經(jīng)躺在這里很久了,脫離了身軀的庇佑,神魂完全暴露在外,外界的一點傷害都能直接作用于神魂上,哪怕是對仙神而言,都是十分危險的境地。

    漆飲光下意識想要化出羽翼護住她,催動妖力時,才想起在這個鬼地方,一切的妖魔神力都是被封禁的。

    他被契心石故意流放至此,就是為了將他與姻緣雙方阻隔開,可契心石為何又會將沈丹熹送入此地?

    她在這里,那殷無覓也在這里?

    漆飲光思緒如麻,有很多亂糟糟的念頭在他心中閃過,還沒等他抓住梳理清楚,躺在地上的人忽而睜開了眼睛。

    沈丹熹怔愣地看著他半晌,猛地坐起身來,略帶驚訝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活的?”

    她幾乎沒有在九幽里見到除她以外的另一個活物,不,九幽里還未風化成灰的都還算是活物,應該說她還從未在九幽里見過另一個還有情緒波動的活物。

    從他的眼神來看,他是有自我意識的。

    沈丹熹想到此處,飛快從原地起身往后退開,有自我意識,便意味著此人可能會對她造成威脅。畢竟這一座九幽獄里,關押的都是十惡不赦之徒。

    漆飲光見她退開,沒有急著追上去,試探性地喊道:“殿下?沈丹熹?”

    沈丹熹動作一頓,目光重新凝在他臉上,看了他許久,才不確定地說道:“你是漆飲光?”

    遠處一聲轟隆悶響,高臺上九頭的魔神殘軀又坍塌下一大塊,骨灰從臺上飛散向四面八方,天空中飄下的灰屑越發(fā)密集了起來,宛如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兩人隔著交錯的時光和漫長的歲月彼此對望,同時開口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沈丹熹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不是與自己一樣,也成了穿越者“救世”的犧牲品,但她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他并非只有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