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張永握緊拳頭，心中幾番思慮忽然之間跪了下來。

    “殿下，奴婢愿為劉公公求情。”

    朱厚照本來在向外走，

    聽到這話心中很是意外，

    這與他對張永的判斷不符。

    “說說為什么?！?/br>
    張永倒是比劉瑾多了幾分不卑不亢的氣質(zhì)，

    他一撩下衣，直直的跪了下來，

    “臣為劉瑾求情，并非為了劉瑾，而是為了殿下?！?/br>
    朱厚照覺得這話有意思，于是轉(zhuǎn)過身來細聽，

    “劉瑾侍奉殿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偶有疏漏，甚至心懷私心，但于殿下之孝敬卻也沒有半分作假。殿下從小聰慧可愛，討人喜歡，奴婢們看著殿下自小長大，心中怎會不對殿下充滿親近之情？殿下殺了他，豈不是少了一個一心為殿下之人？這是其一?！?/br>
    “其二，殿下先前有仁厚之名，且傳播于內(nèi)外，人皆盡知。殿下之言行備受關(guān)注，更甚往日。劉瑾在外人眼中，是殿下身旁舊人，若是犯了錯打幾個板子教訓(xùn)教訓(xùn)，這也是應(yīng)該的。但若僅僅因為張?zhí)烊?，便處以雷霆，不免有……不免有……?/br>
    “你是想說不免有刻薄寡恩之名？”朱厚照代替他說了。

    “奴婢不敢！”張永以頭觸地。

    “說都說了，還有何不敢？”

    但張永有一句話是對的，張?zhí)烊鸱至慨吘馆p，如果這樣就殺掉劉瑾，確實不是上策。

    “請殿下明斷！”

    第十九章 觀感

    太子掠過擷芳殿的門前時停住了腳步。

    劉瑾跪都太久，嘴唇干裂的厲害，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爬到太子的身前。

    滿是哭腔的哀嚎，“殿下，殿下，奴婢知道錯了，請殿下饒了奴婢吧！”

    “知道錯了？你錯哪兒了？”

    劉瑾又老又丑的臉上掛著恐懼和淚水，喃喃說道：“奴婢……奴婢不該暗中傳遞東宮之中的消息?！?/br>
    他頭埋得很深、很低。

    “至于今日之事，請殿下明察。是那平安自個兒胡言亂語，胡亂攀扯到奴婢身上?！?/br>
    “好了，我現(xiàn)在沒空聽你廢話。”朱厚照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一腳踢開了他，拂袖而去。

    “殿下！”他嘶聲吶喊，卻沒有回音，心中已如死灰。

    后面跟上的張永一樣被他攥在手里。

    “張永！你和我說實話，那平安交代了？！”

    張永無奈，真不知道他硬撐什么，“平安還沒有交代。不過，殿下說你們兩個，誰先交代誰活，誰后交代誰死。我已經(jīng)為你求了情，但殿下心意已決。”

    劉瑾面若死灰，不管平安和他平日是什么關(guān)系，在生死面前自己還能信他嗎？

    “殿下去見皇上了，等他回來就和殿下交代吧?！?/br>
    “可……”

    張永嘆息了一聲，

    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你覺得殿下真的關(guān)心張?zhí)烊?？?/br>
    這話讓劉瑾不是很明白，為了這個所謂的關(guān)于張?zhí)烊鸬恼嫦?，殿下展現(xiàn)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怒火，使用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手段，更對他發(fā)出了死亡的威脅。

    難道竟一點都不關(guān)心？

    “張?zhí)烊鹈髅骶筒挥懙钕職g心，他是好是壞，和殿下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殿下在意的是，你是不是十分的誠心，十分的忠心。咱們總說與殿下有多年的情分，現(xiàn)在那么多年的情分之下，竟還有事兒瞞著他？你讓殿下怎么想？殿下的心也是rou長的。”

    劉瑾被幾句話安撫漸漸恢復(fù)了思考能力，“這么說，殿下并不會殺我？”

    “為了一個張?zhí)烊鸬钕虏粫⒛?，可若你仍不交代，殿下殺得就是一個不誠心的奴婢。殿下這是讓我們明白，其他人、其他關(guān)系咱們織得再牢靠也沒用，那平安往日侍奉你如何，可現(xiàn)在你真能信他？所以說，在宮中，你我之輩能倚仗的，除了殿下，還是殿下?！?/br>
    劉瑾心中還藏了有關(guān)李廣的事，

    他現(xiàn)在是明白了，

    那也是殿下故意下的套，

    其實這兩件事都是一個目的，

    就是讓他明白，在這紫禁城，除了緊緊依靠太子，你劉瑾走任何一條路都是死路！

    殿下，

    好深的心機??！

    “殿下說讓你跪著，還有其他用處，我想也不全是因為這件事而罰你，所以只要向殿下坦誠，應(yīng)當問題不大?！睆堄琅牧伺乃募绨颍澳阍傧胂氚?。另外，你我都知道咱們的殿下是個什么性子了，以后……老實點兒吧?！?/br>
    說完這句張永趕緊起身走了，他不能停留太久，還要去乾清宮呢。

    獨留劉瑾一個人在秋風(fēng)中，完全混亂了思緒。

    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殿下這是走的什么棋？仔細回想一下，按照張永說的十分忠心、十分誠心這點，

    殿下應(yīng)該早就謀劃了對他的測試和考驗，

    只不過一直在尋找機會，而王鏊上門送了這個機會，

    于是殿下立馬利用了起來，再接著根據(jù)自己對李廣的那幾句好話知道他與李廣之間可能暗中有聯(lián)系。

    于是給他設(shè)了個不得不得罪李廣的套，掐斷這個聯(lián)系，

    至于借張?zhí)烊鹬隆钕碌拇_并不關(guān)心張?zhí)烊?，那么一樣是借機考驗他，

    如今還說有第三層目的，跪著有用？

    他跪著能對局勢有什么用？

    想不通。

    換個時候他大概能想明白，但現(xiàn)在五內(nèi)焦懼，是想不清楚了。只有一點是明白的：太子的心思深沉的可怕。

    唯一欣慰的是，他有時間去給李廣再次通風(fēng)報信，但沒有去。如果去了，那他在殿下心中的觀感估計無法挽回，大概死幾次都夠了。

    ……

    ……

    乾清宮。

    弘治皇帝辛勞了一天，身體疲乏，伸了幾個懶腰。

    “前些日子，朕偶有不適，還多虧有你替朕做法祈福。這幾日雖有些疲憊，但身體倒也無大礙?！?/br>
    老太監(jiān)李廣正在乾清宮。

    他一頭白發(fā)，身形瘦削，一張長臉溫柔和煦，還真有點仙風(fēng)道骨的感覺。

    “陛下是天子，自帶龍氣，一般的鬼邪之物本就不敢入侵，奴婢便是有再大的本事，換做旁人，這福氣也求不來?！?/br>
    “哈哈，你這張嘴倒是會說。”

    “奴婢昨日又做一卦，卦相顯示陛下近日不止一福?！?/br>
    “喔？還有何喜事？”

    “喜出東方?！崩咸O(jiān)神秘叨叨的。

    “東方？”皇帝略一咀嚼，便有明悟，“你是說東宮？”

    “奴婢聽說，太子殿下近來忠孝仁厚，聰慧有禮。雖是七歲之齡，卻不止七歲之智，這難道不是上天有靈，降喜于皇室？圣人常說，帝有大德，乃出祥瑞。這難道不是印證？”

    這老太監(jiān)倒是能扯，

    也難怪他能得皇帝的信任，

    說得邏輯還是通的。儒家那一套天天忽悠說什么，皇帝沒有品德，上天就會降下災(zāi)難?，F(xiàn)在皇上你圣德無雙，上天自然就降下福氣了呀！

    弘治皇帝是信奉這一套的，聽完之后覺得有一種恍然明悟的感覺，喔，原來如此??！那還真都是我的功勞。

    “朕之李廣，雖不是飛將軍，亦不輸飛將軍也！”

    “奴婢謝皇上贊譽！”

    “陛下，”這會兒蕭敬過來了，“殿下來了?！?/br>
    “快宣?！被实叟d奮異常。

    朱厚照像往常一樣行禮招呼，隨后弘治就向他介紹李廣。

    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李廣，

    老實說，沒有人會對這樣一個有一種塵世之外氣質(zhì)的白發(fā)老人產(chǎn)生不良的感覺。

    “照兒，剛剛李公公說，東宮福氣厚重。這其中也有他做法祈福的功勞，你也要好好感謝才是?！?/br>
    “謝過李公公?！敝旌裾照f這話的時候，心是往下沉的，

    皇帝這樣的開心，這樣的信任，這要怎樣才能扳倒？這是現(xiàn)實的難題。

    “殿下不必多禮?！崩顝V也展現(xiàn)了非常友好的態(tài)度，“奴婢一點微末伎倆不足為道，靠得還是陛下、殿下的圣德。奴婢聽說殿下近來廣受交贊，大得人心。有此太子，是我大明皇室之福，大明天下之福。往后，奴婢也愿為殿下略盡綿薄之力，但有驅(qū)策，無不可往?！?/br>
    聽了這話，朱厚照大概知道劉瑾后來沒有再去通風(fēng)報信。

    接著他跑到皇帝的身邊，表現(xiàn)出對李廣的一副距離感：“兒臣只知道父皇寬厚仁義，勤政愛民。若是兒臣有什么福氣，也是父皇德行感化上蒼……”

    這話讓在場的皇帝、李廣和蕭敬三人臉色都是一變！

    李廣更是心中如驚濤巨浪，不是說太子對他觀感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