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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長子 第345節(jié)

    大明朝的鹽官體系是在重要的地方設(shè)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除了兩淮、兩浙,還有長蘆、河?xùn)|、山東、福建,而在邊疆地區(qū)則設(shè)置鹽課提舉司,共七個,分別為廣東、海北、四川、云南,其中云南一個地方就有四個鹽課提舉司。

    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分管數(shù)量不同的鹽場、批驗所等衙門。

    其中當(dāng)然還有更復(fù)雜的內(nèi)容。

    但大體上,朝廷就是通過這樣的鹽官體系來管理全國食鹽,而鹽引也是從這些機(jī)構(gòu)里出。

    如今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查出這種貪腐案,其余的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其實也不必再查了,能有一個好官都是算是在沙子里淘到金。

    兩淮鹽場搞成這副模樣,也是丟盡了朝廷的臉面。

    皇帝對此龍顏震怒,但再怒,也不能夠就不要這個衙門了。

    自內(nèi)閣而下,六部九卿和科道言官都給這‘任性’的舉動嚇了一跳。

    朱厚照連翻了幾個奏疏,都是啰啰嗦嗦說一大堆的。

    尤其禮部的幾個老官僚,更是不能夠接受這種‘離經(jīng)叛道’。

    皇帝本來是在聽秋天的科舉相關(guān)事務(wù)安排,確定主副考官,以及代替皇帝祭拜孔廟的人選等等,這些在朱厚照看來不是實務(wù),不過身在這個時代,有些流程還是要走的。

    不能夠覺得祭祀孔廟沒用,就不派人去了。

    這些倒還好,像林尚書因為接觸皇帝多了也沒多講太多,

    就是禮部的一些老學(xué)究,滿心滿意的向他進(jìn)諫,開口必稱祖制、動蕩之類的詞,

    朱厚照給他們說的腦袋疼,

    “大明朝的鹽法自洪武朝到今天,又不是一丁點兒都沒改過,你們難道能說今日鹽法和洪武年間完全一致么?不合時宜的一些制度,進(jìn)行必要的調(diào)整是朕登基以來一直堅持的一點。而改的好與不好,不在朕的口頭,也不在你們激烈的陳辭之上,其要害是要看施行下去效果如何。”

    “你們都是朝廷的老臣,也算久讀圣人之書。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道理,朕這個年紀(jì)也不適合教你們?,F(xiàn)如今,兩淮運司已成了貪腐的溫床,百姓、灶戶莫不受其害,這么個東西,留之何用?”

    禮部兩位侍郎都跪在皇帝面前,

    他們白發(fā)蒼蒼,眼袋深重,看體態(tài)叫一個老邁,據(jù)錦衣衛(wèi)回報,曹、劉兩位侍郎平時并不為禍,只不過也就是熬資歷上來的,靠著文壇上的名聲抑或是親族的護(hù)佑,總歸是得了個高官,反正做做平日常規(guī)的事情也沒問題。

    “陛下,老臣有肺腑之言,瀝血上奏?!?/br>
    朱厚照深深看了眼這個瘦削長臉老頭兒,“曹侍郎有話就說,朕雖然得了嚴(yán)苛之君的名頭,但若真是因言獲罪的君王,大明朝堂早該為之一清了?!?/br>
    這話說的有些怨言。

    皇帝的許多為政舉措不被理解,也強(qiáng)推一系列命令,甚至殺了人,這多多少少都有些影響。甚至錦衣衛(wèi)也會給朱厚照奏報,有些不得意的官員私下里常有‘怨婦之言’,有的時候還不夠敬重,實在可惡。

    但朱厚照并沒有下令嚴(yán)防死守,除非這些人開始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搞。實際上,殺了這么多人,又怎么會有完全的好名聲?只不過皇帝確實也勤政愛民,所以一樣也有認(rèn)同他的臣子罷了。

    所以如今的情形就是,皇帝有怨氣,大臣一樣有怨氣。曹侍郎顫著聲、叩著頭,凄聲問道:“陛下精通馭臣之術(shù),那馭民之術(shù)呢?!”

    朱厚照雙眉一沉,

    “此話何意?”

    “民強(qiáng)國弱,民弱國強(qiáng)。治國之道,首在弱民。先秦時更有馭民五術(shù),愚民、弱民、疲民、貧民、辱民。陛下寬仁愛民,臣等皆知,只是天下有良民、jian民之分,而陛下皆待之甚厚,由此民強(qiáng)而國弱……”

    “曹侍郎,”朱厚照直接打斷了他,“馭民五術(shù)已經(jīng)是商君時的話了,豈不聞太祖皇帝所說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你說的貧民、辱民,難道不是違背祖制?”

    姓曹的還要說話,

    但朱厚照阻止了他,他能講出馭民五術(shù),便代表許多話其實都說不到一起。再說下去就是相互爭執(zhí),那便沒有意思了。

    其實正兒八經(jīng)從統(tǒng)治者、壓迫者、剝削者的角度來說,這五術(shù)并不能說沒有一點道理,似清朝便有所謂的三十三兩白銀的政策。

    就是說一個老百姓平均一年的花費在三十六兩白銀,而朝廷通過各種方式限制百姓收入,使其在三十三兩白銀左右。

    這樣餓不死、強(qiáng)不了,而且看似還有希望。那普通百姓就只能從年頭忙到年尾,生活的幸福滿足就在3兩白銀的差距之間,但終其一生都只是駱駝祥子,拉了一輩子黃包車,都以為是自己不夠努力。

    后來所謂的坊nu,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明朝的當(dāng)下來說,所有的老百姓都為了飽腹而奔波忙碌,自然就不會有人去思考朝廷是不是欺負(fù)了他們、皇帝究竟是不是真的天之子,相應(yīng)的造反活動也就組織不起來了。

    但朱厚照不認(rèn)同這種馭民之術(shù)。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認(rèn)同。如果真要說一個理由,那就是這樣的朝廷,他首先會起來推翻它。

    “陛下!”

    “曹侍郎,”朱厚照也提高了點聲音,語氣逐漸嚴(yán)厲,“有些勸朕能聽就聽你的了。有些勸,朕不聽你也不要再緊咬不放。朕言盡于此,至于商鞅的馭民五術(shù),朕即便理解你的忠心,但往后你也不必再提。太祖皇帝起于青萍之末,若是聽到這樣的馭民五術(shù),朕相信他也一定會大發(fā)雷霆?!?/br>
    皇帝不聽禮部官員的勸誡,

    不代表這些文官就全都放棄了自己先前堅信的理念,

    過了幾日的早朝之上,還是有科道言官為此上疏皇帝,請求收回成命,重設(shè)兩淮運司。

    “陛下圣神文武,上承天命,下得人心,即位以來,物阜民安,萬方樂業(yè)。臣聞民者,所以固邦本,而理民之任,在乎澤材于文。我大明一朝,崇儒重道,崇德報功。運司之員雖多出于賄求,然其為人之過,而非運司之過……”

    朱厚照想起來前世看一些明朝的電視劇,皇帝坐在龍椅上,就這么聽下面的大臣喋喋不休。他現(xiàn)在算是真實體會到了,所以他才更愿意在乾清宮處理政務(wù)。

    但不管怎么樣,他已經(jīng)下了的決心,那是肯定要做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忽悠

    正德元年七月,京師又下了一場大雨。

    如雨幕一般灑下的雨水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李東陽和謝遷沒走幾步,就已經(jīng)濕了腳?;实劭紤]到他們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所以命人給他們換了干燥的衣服。索性是大雨,全都走不了。朝廷又沒有特別緊急的大事,也不怎么會有人來。

    朱厚照便讓兩人在乾清宮多留了一會兒。

    “前日早朝,科道言官都不贊朕撤銷兩淮運司的打算。朝中上上下下也都有些微辭。其中的道理講透了、講盡了,也講累了,不想再講了。今日得閑,李閣老、謝閣老,咱們說些別的。”

    朱厚照平日里的脾氣還是好的,生活本身也不都是時時刻刻都是大事或者決定多少人命運的重大選擇,除了那些時候,皇帝不會太過嚴(yán)苛,表現(xiàn)的也并不怪異。

    此時他招著手讓劉瑾擺棋盤,笑瞇瞇的說:“都說品茗、撫琴、焚香、聽雨、對弈乃五大雅事,可惜這里沒人會撫琴,倒是湊不齊了,只能將就將就。要不朕先與李閣老對弈一局?”

    李東陽施了禮,禮數(shù)周全之后才在皇帝對面坐下,而謝遷就在兩人的側(cè)手邊。

    “陛下先請?!?/br>
    “好。朕棋藝略差一籌,就不客氣了?!?/br>
    于是乎,雨聲伴隨著‘啪嗒’、‘啪嗒’的棋盤落子聲,時光仿佛在這里慢了下來。

    “朕還記得當(dāng)初為皇子時,也陪父皇與兩位閣老這樣待過??上А?/br>
    弘治那個人是真的老好人,至少作為父親是很好的,有時候朱厚照也不免懷念。

    “陛下御極以來,勵精圖治、四海升平,算得上我大明一代英明之主。足可告慰孝廟在天之靈。陛下亦無須感懷太深,傷了龍體。”

    朱厚照表情平靜,“告慰父皇在天之靈……李閣老、謝閣老,朕是朱家的子孫,朱家的祖宗創(chuàng)下的這份基業(yè)不能毀在朕的手里,朕相信每一代的帝王都至少有這樣的念頭。不過自始皇帝至如今,你們見過哪一朝有過百代的君主,萬世的江山?倒是從興盛到衰亡的例子比比皆是。大明,也有一樣的問題,洪武、永樂年間四方賓服,到了如今,韃靼敢寇邊,哈密有不臣之心,中原各處還有流民……”

    “李閣老、謝閣老,你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你們雖然嘴上不敢說,但心里清楚,大明傳不了一百個帝王。”

    “陛下!”兩個人心一抖,說著就要站起來。

    “誒?!敝旌裾仗痔摪?,“今日是閑談,談什么都沒有罪。坐下吧?!?/br>
    “陛下之言振聾發(fā)聵。翻遍史書,各朝各代的確都免不了盛極而衰,衰而致亡。其中要害,便是jian邪、妖孽橫行,禍亂國家,以致民不聊生。”

    李東陽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但朱厚照想說的深刻些,“人人都知道,百姓若活不下去便會揭竿而起。可百姓怎么才能活下去?土地,是不是?然而大明朝無地的百姓是不是一年多過一年?黃冊和魚鱗冊幾十年未曾變過模樣,寫在上面的人怕是早已死了。百年時間,滄海桑田,一切都不一樣了。若朕這個后繼之君不思變通,國家如何能治理得好?”

    “朕早就說過,祖宗禁海是對,朕開海也是對,一切都是要合乎時宜。就像這兩淮轉(zhuǎn)運司,朝廷設(shè)置它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管理鹽場,可有了它,鹽場反而更加混亂,那要之何用?”

    李東陽和謝遷都明白。

    明白這位皇帝不是那種昏庸之主,拿著國家大事當(dāng)兒戲。

    也明白皇帝的決心。

    “陛下……”謝閣老給出了個好主意,“是不是可以這樣……天下六處運司,先擇其中的兩淮運司試行拍賣之法,其他五處暫時不變?!?/br>
    皇帝目光瞬間嚴(yán)厲。

    謝閣老連忙補(bǔ)充,“說是不變,只是運司的衙門不變。但核查鹽法之弊,查辦貪腐之臣也還是要做的?!?/br>
    這樣講,朱厚照才略微舒坦了點。

    “但朕不會保證,其他運司和鹽課提舉司永遠(yuǎn)保留?!?/br>
    “微臣明白。如果兩淮鹽課的改良效果好。到那時朝堂自然也失去了繼續(xù)反對陛下的依據(jù)和根基?!?/br>
    也就是所謂的用事實說話。

    這個主意倒也還是不錯。

    反正國人就是喜歡折中的。都變不行,那么就先變一個。

    其實朱厚照從來也沒有要進(jìn)行劇烈的改動,拍賣是一種新方式,這個年代的人能不能夠適應(yīng)、適應(yīng)了能不能夠運用的好都還是兩說。

    而且劇烈的變革,通常會使得本身占有優(yōu)勢的人更加的集中財富。因為他們信息、能力、財力、關(guān)系全都有優(yōu)勢。

    “謝閣老此言倒也是謀國之語?!敝旌裾章晕⒙冻鲂┬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也就不在這個事情上糾結(jié),轉(zhuǎn)而說起另外的事,“其實朝臣們都誤會了朕了,兩位閣老是知道的,朕拿了銀子,哪一件事做的不是利國利民?鹽課之銀增長,朕難道會拿來修筑宮殿?遍尋寶物?抑或是煉丹修道,尋求長生?”

    說起這個,文臣就揪心。

    “陛下,一些個江湖方術(shù)的話可不能信啊……”

    “朕知道。”朱厚照撇了眼李東陽,這個老家伙玩笑話也聽不懂。

    倒是謝遷想到先前永壽宮里有做法之事,惹得皇帝龍顏大怒。

    外臣對此多有贊賞,因為這足可見皇帝不會再讓佛老之術(shù)影響朝堂。

    “陛下登基以來,的確節(jié)省用度,嚴(yán)于己,寬于民,圣君之所為也。”

    朱厚照大方的接受了這句奉承,“所以說嘛。朝廷多收入些銀子有什么可擔(dān)心?正德元年,朝廷只撥了山東一個省份三十萬兩修河的款項,明年朕計劃增加到兩個,后年是三個,此外還有那年年為患的黃河,水利不修,農(nóng)業(yè)不興,可這些銀子從哪里來?”

    李東陽和謝遷眼神之中皆有振奮之色,“朝廷明年要撥兩個省份的修河款?”

    “朕計劃是如此。不過要看今年山東的夏糧和秋糧的具體狀況,山東的官員要讓內(nèi)閣和朕看到,修河款下去以后,糧食的收成有所增長,否則朕會懷疑,這些銀子是否真的用在了刀刃上?!?/br>
    當(dāng)時要銀子的時候話都說的好聽,要回去又用不好,那兩京一十三省好些個排隊的,憑什么要給你?

    李東陽和謝遷都聽得懂皇帝的意思。

    皇帝也是通過他們在向山東巡撫劉健傳話。

    甚至內(nèi)閣也可以適當(dāng)給山東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