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了一會，終于說出了后半句，“不然朕就去告訴皇兄?！?/br>
    宋清明顯一怔：“太上皇……”

    “宋大人可是皇兄親選的狀元，正宗的天子門生，”齊子元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亻_口，“皇兄的話總要聽吧？”

    “……陛下放心，”宋清沉默了一瞬，終于開口，“臣會保重身體，不再過度cao勞。”

    “有宋大人這句話朕就放心多了，”齊子元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冊子，“這名單朕看過了，上面三十五人里，有二十人是寒門出身，其余十五人雖然來自都城外，家世門第都不算一般，又或者早早拜到了名儒門下。而且朕仔細(xì)對比過，這三十五人里，三十歲以下的士子只有五人，全在那十五人里?！?/br>
    因著先前糊名和謄錄的主意，宋清對齊子元能從一份名單中看出這么多已經(jīng)不覺得奇怪，立刻回道：“稟陛下，事實就是世家子弟從開蒙起不管是讀的書還是拜的師還有眼界、人脈總是要優(yōu)于寒門出身的學(xué)子的，所以即使不憑恩蔭，他們?nèi)胧说臋C(jī)會也是要更多。但是最起碼……經(jīng)過開科而選出來的世家子弟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br>
    “是啊，”齊子元抿了抿唇，而后點頭，“世家壟斷朝局并非一朝一夕，也不能指望一次考試就徹底改變這種局面?！?/br>
    “陛下不顧眾人反對，以臣為主考，又提出糊名和謄錄的舉措，已是給了寒門學(xué)子極大的機(jī)會，”宋清道，“真才學(xué)上比不過，也沒什么可抱怨的?！?/br>
    “朕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齊子元垂下目光，朝小冊子上又看了一眼，“這個馮謙便是此次會元？”

    “是，陛下，”宋清回道，“其文平實自然、語句簡練，寓意卻幽深，閱卷的同僚們一致覺得該以其為會元。臣調(diào)出他的墨卷核對過謄錄并無差錯，便同意了?！?/br>
    說著話，他看見齊子元有些復(fù)雜的神情，又道，“陛下是有異議？”

    “朕倒不是對你們的判定有什么異議，就是剛朕發(fā)現(xiàn)，這個馮謙和你同是閩州人，而且這個馮家又正好是周家的姻親，”齊子元嘆了口氣，“等張榜后，朝中的議論怕是會不小，或者說你偏私同鄉(xiāng)，或者說你討好周家……反正不會有什么好話。”

    “當(dāng)日除了糊名后，瞧見馮謙的名字，臣也十分意外，專門讓人去把他鄉(xiāng)試的墨卷一并調(diào)了出來，確定了那文章就是他的手筆。至于偏私同鄉(xiāng)亦或者討好周家……臣在閩州時和馮家從無交集，連他家大門在哪開都不知道，到了都城除了在朝堂上和兩位周大人爭執(zhí)過，私下也再無走動。”宋清說著挺直了腰身，朝著齊子元拱手道，“所以朝中隨便議論就是，反正臣問心無愧。”

    第五十一章

    當(dāng)日早朝上宋清站出來請齊子元退位的時候,怎么也想不到幾個月之后，自己居然會和這個傳聞里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小皇帝在仁明殿里徹夜長談。

    當(dāng)然，作為另一個當(dāng)事人,齊子元也沒想到。

    過往他對宋清的印象主要來源早朝上的稟奏、經(jīng)中書省批復(fù)過的奏章還有齊讓,直到這晚才終于面對面地通過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真正地認(rèn)識了這人。

    他們聊了春闈,談了對即將開始的殿試的打算，到后來甚至不知不覺地談到了當(dāng)日齊讓在位時極力推行的新政。

    印象里學(xué)識淵博、品行端正但有些固執(zhí)的人在逐漸加深的對話中變得愈發(fā)鮮活起來。

    齊子元也終于明白齊讓堅持擢升宋清并以他為主導(dǎo)來推行新政，固然是因為這個寒門出身二十出頭就能高中狀元的年輕人的天賦和才學(xué),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純粹。

    不管是當(dāng)初站出來要齊子元讓位還是這次為了春闈殫精竭慮、不眠不休,宋清的目的始終只有一個——守護(hù)大梁的江山社稷、造福天下蒼生。

    讓素來堅持活在當(dāng)下的齊子元也不免跟著生起了一點想要匡時濟(jì)世的激蕩……雖然在天還沒亮就被叫醒上早朝的時候又散了個干凈。

    “這么快就天亮了？”齊子元閉著眼睛慢慢坐起身,“朕怎么感覺才睡沒多久?！?/br>
    “可不是才睡下沒多久,”見他一副困懨懨的樣子,陳敬急忙倒了盞茶遞了過去，嘆氣道,“陛下幾次三番地叮囑那位宋大人,自己也該保重身體才是?！?/br>
    “朕也沒想到會聊那么晚，偶爾這一次不妨事,散了朝回來再睡就是了,”齊子元接了茶喝了一口,意識稍稍清明了一點，“宋清人呢？”

    “在偏殿睡著呢，”陳敬道,“陛下不是說今日宋大人不用早朝,奴婢就沒讓人去打擾他。”

    “近幾天早朝上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兒,耽誤了也沒關(guān)系。等今天放了榜定了殿試的事兒，他有的忙呢,”齊子元說著話，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等睡夠了再安排車馬送他回家，記得帶著太醫(yī)開的藥……對了，先前我過生辰禮單上是不是有幾支野山參，也一起拿上?！?/br>
    陳敬應(yīng)了卻還是有點意外：“陛下怎么想起了那幾支野山參？”

    “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去讓他拿回去補(bǔ)補(bǔ)身體，”齊子元接過陳敬遞過來外衫，一邊穿一邊道，“別看宋清官拜四品又沒有家眷要養(yǎng)看起來一身輕松，他那點俸祿，除了日常的基本開銷，大多都拿去買筆墨字畫了，哪舍得花在別處……到底比不得世家出身的家境殷實?！?/br>
    “這宋大人也是為人清高，”陳敬替齊子元理了理衣襟，“奴婢以前聽說民間有些書畫大家隨便寫幾個字畫幅畫就能收幾十上百兩的潤筆費，依著宋大人的才學(xué)，不是能收到更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