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李申武抬手抹一把臉，“先帝雖捏造了你父親的罪名，但你父親自己冥頑不化，合該落得這樣的下場?！?/br>
    “我父親如何，你不配評說。”姜漣抬手重重拍在桌上，雙頰氣得通紅，她父親的下場怎么也不該是背著坑害百姓的罪名尸骨無存。

    李申武不為所動，“當(dāng)年染了瘟疫的流民往京城逃難，先帝派你父親去勸離，你父親竟想將他們暫時安置下來，先帝自然是不允，但你父親擅作主張，留他們在京城郊外，又請郎中前去醫(yī)治，醫(yī)治數(shù)日未見好轉(zhuǎn)，反而有流民相繼去世，先帝唯恐瘟疫傷到京城根本，暗中命人將剩下的流民全部處死，再以一把大火毀尸滅跡，卻偏偏被你父親撞到。他身為臣子，不遵皇命，痛斥先帝視百姓如草薺?！?/br>
    “所以先帝就殺了我父親，將坑殺百姓的罪名安到他身上？連整個姜家都不放過？”姜漣因?yàn)閼嵟豢梢种频貞?zhàn)栗起來，只覺得荒唐地可笑，讓姜家遭受滅頂之災(zāi)的，沒有什么莫大的陰謀，起初不過是一場君臣之間的意見相左。

    “是，可是先帝給過他機(jī)會的，是他不肯低頭，他被重傷投進(jìn)火中時，還不肯低頭，甚至命人傳信出去，意欲將此事公之于眾，雖然傳信的人被抓住，可先帝不放心，為防走漏風(fēng)聲，只有徹底斬草除根?！崩钌晡錇橐磺姓f下定論，“所以是你父親自己害了自己，害了你們姜家”

    他還能想起當(dāng)時火光漫天，她父親渾身鮮血，與烈火、死去的流民融為一體，因?yàn)樘弁丛诨鹬袙暝?，仍咬牙念叨‘君王橫暴、百姓不幸啊，殺了這些流民，那后頭的流民呢，都要一把火燒死不成，百姓們還有的救，有的救就得救’。

    其實(shí)他們這些聽命行事的人是有動容的，甚至有人背過身去不忍再看，可是心軟無用，皇命在上，誰敢違逆？連他后來辭去官職遠(yuǎn)走遙州，又傳出假死的消息，都是先帝的授意，先帝要藏住這個秘密，連侍衛(wèi)們都不能留下活口，先帝能留下他的性命，已算是大幸。

    真相觸目驚心，姜漣只覺肝心若裂般痛苦，渾身都被冷汗浸濕，反而愈發(fā)冷靜，連連冷笑，“先帝殘暴不仁，卻要怪我父親關(guān)心民瘼?！?/br>
    裴瞬聽得眉頭緊蹙，他從前只當(dāng)姜大人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先帝，才招來殺身、滅族之禍，沒承想竟是因?yàn)槿绱?，他看她坐在那兒搖搖擺擺，將要承受不住，伸出手去安撫地握緊她的手。

    李申武忍不住大笑，幾乎癲狂，“你父親是慈悲，可先帝又有什么錯？難道真要為了三四百流民，舍下整個京城？”

    別說了幾百個流民，就算是成千上萬個，若是危及到皇權(quán)，只有一個下場，怪只怪她父親的仁義沒有用對地方。

    “先帝當(dāng)然有錯?！苯獫i輕蔑地盯著他，咬牙切齒，“所以他該死，我真是后悔當(dāng)初一盞毒酒就結(jié)果了他，若是早知道如此，真該將他千刀萬剮的?！?/br>
    不僅僅為著她父親、為著姜家，更為著那些可憐的流民，有那么多辦法解決此事，先帝卻偏偏用最毒辣的一個。

    “原來是你?！崩钌晡渲皇瞧腆@詫，但再看她身側(cè)的裴瞬，便一切都明了了，當(dāng)初宮里傳出消息，先帝病重賓天之時，是裴瞬守在左右，原來正是他們趁勢行弒君之事。

    他受制于人，此生大概只得抱憾而終，恨只恨自己無力與攝政王對衡，可他絕不叫他們舒心，視線在兩人緊握的手上觀望，刻意道：“姜姑娘確實(shí)應(yīng)該早知道真相的，王爺不是一直知道我的下落，姜姑娘怎么沒有早日來找我？”

    第55章

    如此明顯的挑撥,姜漣聽得心下一頓，她的確是只顧得為即將得知真相喜悅，忘了去探求李申武怎么突然出現(xiàn),可她還算清醒，知道不能在外人跟前起齟齬，稍平了平情緒，甚至帶上些笑意望向裴瞬，溫聲細(xì)語道：“多謝王爺為我特意將人尋來,現(xiàn)下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將人帶下去吧。”

    他最愛她這樣識趣兒,手指在她手心輕輕劃過,微微頷首示意完承安，又不忘威逼李申武：“別以為今兒說完就能死,往后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br>
    這句話戳中了李申武的內(nèi)心，他想死都死不成,又見兩人輕偎低傍,當(dāng)真是萬念俱灰,霎時垮下身子癱坐地上,慘然而笑。

    他被承安拖了下去，屋內(nèi)只余他們兩人。

    姜漣緩緩抽回自己的手，面上笑意未消,“王爺怎么知道李申武還活著？”

    他知道她這是要“問罪”了，手上用力不肯松開她，雙眸愈發(fā)深邃，只道：“在先帝的來往書信中?！?/br>
    “何時？”她又問。

    “先帝在世之時?！彼稹?/br>
    所以是明明知道有機(jī)會探求真相,卻親眼看著她違背內(nèi)心乞求先帝，看著她眼穿心死,現(xiàn)在又為了讓她回王府，輕飄飄的擺出真相來。

    她突然想起當(dāng)初去屏山路上，他那句‘當(dāng)初請先帝賓天時，倒忘了一樁事，理應(yīng)讓他先洗清了你父親的罪名’的玩笑話，原來竟是真的，她心中有什么轟然倒塌，明明有太多的話想要問他，可話到嘴邊，只剩下一句：“為什么？”

    他依舊從容自若：“我救下你，便是要你一切重新開始。”

    仔細(xì)想想，他救下她算是意外，當(dāng)時的他跌落谷底，失去引以為傲的一切，實(shí)在太過于迫不及待擁有受自己完全掌控的東西。起初，他自然是不重視她，因此她的仇恨、她的執(zhí)著自然與他無關(guān)，至于讓她親手毒殺先帝，是因?yàn)橄鹊郾仨氁?，由她動手也不過是對她的獎賞，獎賞她敬重他、仰視他，彌補(bǔ)他所缺失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