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遇上旁邊可能睡著一大老爺們的尷尬處境，倒是遇上了臭不可聞的腳丫子。

    只聽那一邊梁遠(yuǎn)洲懷疑地問：“你是這個車廂的？”

    話音落下，老太婆僵硬了一下，扔下包裹，氣勢洶洶道：“俺買的票就是這車廂的，瞧不起鄉(xiāng)下人是不？”

    “你把票拿來讓我看看。”

    “憑什么給你看？你管俺坐哪呢？這臥鋪又沒人。”

    “是沒人。”梁遠(yuǎn)洲不愿多管閑事，既然臥鋪空著，沒買軟臥票的乘客想睡一睡也沒什么。

    但現(xiàn)實就是這老太太的腳臭味兒沖得慌，連他都有些受不了，更不用提姜湘了。

    他抬頭張望一圈，遠(yuǎn)處幾個中年男人睡得四仰八叉，顯然沒受到影響。

    但靠車廂壁睡的那個年輕女干部默默捏緊了鼻子，想必也是嫌臭，眼神頻頻望過來，欲言又止。

    梁遠(yuǎn)洲垂眼，不說話了，等著年輕女干部先開口。

    片刻過后，女干部終于忍不住，下了床走過來溫聲道：“老人家，我那兒有熱水，你這不是帶盆了嗎？洗個腳成不？”

    說罷，她指了指老太婆堆在地上的包裹網(wǎng)兜，里面明顯有個褪了花色的舊搪瓷盆。

    “你讓俺洗腳？”

    “是，洗洗吧?！?/br>
    “俺不洗，好端端的洗什么腳？”老太婆緊接著準(zhǔn)備脫襪子。

    一瞬間連梁遠(yuǎn)洲都開始窒息！姜湘極有先見之明躲遠(yuǎn)了，提前趴到車窗跟前透氣。

    近在咫尺的女干部險些厥倒，“老人家！你別脫襪子！”

    “俺脫個襪子關(guān)你屁事?！?/br>
    “……”女干部閉了閉眼，扭頭便走。

    梁遠(yuǎn)洲正期待著她能大殺四方呢，這就走了？？？

    姜湘瞅他臉色，頓時把他心里頭的想法猜得透透的，一大男人不想著出頭解決，竟然指望著人家女干部出頭？

    她沒好氣地用腳踢他，“要點臉吧梁遠(yuǎn)洲同志！”

    梁遠(yuǎn)洲：“…………”

    梁遠(yuǎn)洲咳咳：“我去喊乘務(wù)員同志！”

    然而沒等他起身，就見剛離開了的女干部從車廂盡頭再度出現(xiàn)，時不時回頭說些什么，仔細(xì)一看，她身后正跟著一名乘務(wù)員。

    姜湘也看見了，又是沒好氣地踢了梁遠(yuǎn)洲一腳，悄聲嘀咕道：“你看你，你還不如人家！”

    梁遠(yuǎn)洲眼角抽抽，忍不住回嘴道：“你好意思說我？咱們?nèi)齻€，屬你躲得最遠(yuǎn)?！?/br>
    “。”

    “那不是你叫我和你換床位嗎？我以為你能搞定啊?！苯媲穆?，哪里知道你壓根不打算出頭，就等著人家女干部解決呢。

    兩人斗嘴的當(dāng)口，女干部領(lǐng)著乘務(wù)員過來，老太婆瞬間沒了之前氣勢洶洶的架勢，拖著包裹轉(zhuǎn)身便跑。

    “哎哎哎，俺買了票的啊，你別扯俺！別扯！”

    “乘務(wù)員同志！”女干部插嘴道，“我懷疑這個老太太沒買票，之前這位男同志，”她指了指梁遠(yuǎn)洲的方向。

    “我看見他想查這位老太太的票，但老太太不配合，所以務(wù)必請你查查票！”

    乘務(wù)員同志見多了逃票的，一見老太太心虛躲閃的模樣，直接道：“下一站扭送公安局?！?/br>
    話還沒說完，老太婆急忙兜里掏出票，“不就是查車票嗎？給你看不就是了？諾，你看！你看！俺沒逃票！”

    乘務(wù)員接過票，低頭看了看，“老人家，你這車票的日期不對啊，這都是兩天前的票了……你確定沒拿錯？”

    “沒、沒拿錯?！闭Z氣心虛。

    “那您是——”

    “俺補(bǔ)票！補(bǔ)票不就成了嗎？”

    “多大點事兒，真是，不至于送公安局吧乘務(wù)員同志？”

    “不必，您老人家肯配合補(bǔ)票就成。”

    補(bǔ)票就要掏錢，老太婆臉色扭曲，忍著rou痛去摸錢袋子。

    就聽乘務(wù)員同志噼里啪啦道：“原則上只有干部才能買軟臥票，老人家，既然你要在這個車廂睡，那我破個例給你補(bǔ)張軟臥票，你到哪個地方下？下一站就是長川市，你剛剛才上車的是吧？那到長川市得一塊八——”

    “同志！俺不要軟臥票，站票，站票就成?！?/br>
    “那成。”

    眼瞅著一個摳摳搜搜掏錢，一個利利落落開票，站在后頭的女干部適時咳咳。

    乘務(wù)員恍然想起了什么，和老太婆道：“那你跟我走？買站票就不能呆這里了，在前頭那車廂呢，這臥鋪車廂得補(bǔ)一塊八——”

    “俺跟你走，俺跟你走。”

    全程不到十分鐘，老太太拖著包裹，灰溜溜跟著乘務(wù)員離開。

    女干部松了一口氣，把過道那邊兩個窗戶徹底大開，讓冷風(fēng)吹進(jìn)來，不一會兒，車廂上熏人的腳臭丫子味兒終于散盡。

    她再度把車窗關(guān)上，只留了一條縫兒透氣，給車廂帶來新鮮空氣。

    姜湘看著她的舉動，在心底默默給她點了一個贊！

    這個插曲過去，車廂上再度響起了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囊?guī)律聲響。

    列車晃晃悠悠前行。姜湘已然睡醒了，背靠著車窗坐起來，一雙眸子水潤潤的，無聊地四處張望，最后望向了同樣坐起身的梁遠(yuǎn)洲。

    “你怎么不繼續(xù)睡了？”她問。

    “睡醒了?！绷哼h(yuǎn)洲挪了挪位置，想挨著她一塊靠著車窗坐。

    看見他絲毫不見外地坐過來，姜湘捂臉，不留痕跡地挪了下屁股。

    梁遠(yuǎn)洲和她挨著，低聲說：“你不生我氣了？”

    “？”

    “我什么時候生你氣了？”

    “就吃燒餅?zāi)菚?/br>
    就因為他多說了一句她不愛吃肥rou，兩人再沒說過話。

    姜湘吃飽了便倒頭睡覺，直到老太婆那個插曲出現(xiàn)，她才醒來肯和他說話。

    姜湘心大，一覺睡醒，早把先前的那茬忘到了腦后，經(jīng)過他這一提，頓時又想了起來。

    她哼哼道：“做人不能太較真。我不跟你計較，你也不要提這件事了?！?/br>
    梁遠(yuǎn)洲打量她，竟然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他忍不住說：“你不想問問我為什么知道你不吃肥rou嗎？”

    姜湘豈能不想問，但不知怎么的，她直覺問了也沒用，他一定不和她說老實話。

    “梁遠(yuǎn)洲同志，你是不是早就認(rèn)識我？”她語氣試探。

    “……”

    “沒有，我是第一次見你。”

    “那確實挺巧啊。”姜湘呵呵，皮笑rou不笑，“你來興安縣辦事，正好在站牌那等公交車，我也在等公交車。我要坐火車回長川市，你也要坐火車回長川市，真巧啊。”

    “……”梁遠(yuǎn)洲沒吭聲。

    姜湘白了他一眼，她就猜到他可能是沖著自己來的，見過這么處處巧合的事情嗎？

    比巧合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對她一路瘋狂示好，上下公交車幫她搬行李，幫忙買軟臥票，上了火車買夾rou燒餅也惦記著給她買一份。

    若說是一見鐘情，姜湘是不信的。

    說來奇怪，每每她對上梁遠(yuǎn)洲的眼神，總會不由自主想起夢里的那雙熱烈執(zhí)著的眼睛。

    昨晚她在紅河灣大隊做的那個夢，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夢里有一個總是盯著她的混混二流子，有著一張和眼前的梁遠(yuǎn)洲一模一樣的臉。

    姜湘面無表情，冷酷地心想：下次若是再做這個夢，她定要追著那混混二流子仔細(xì)看一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梁遠(yuǎn)洲！

    第11章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夜晚的天空很漂亮，出來滿天的星星，火車仍是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男旭?，星星仿佛也在跟著火車走?/br>
    車廂上燈光昏暗，只能勉強(qiáng)看得清人影，大多數(shù)人紛紛陷入夢鄉(xiāng)。

    不知是誰睡覺打呼嚕，聲響震天，整個車廂回蕩著規(guī)律的呼嚕聲。

    姜湘下午睡了足足的一覺，如今半夜時分，本該沒多少困意，但在這樣昏昏沉沉的環(huán)境下，慢慢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再次恢復(fù)意識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大亮。

    她一個激靈坐起來，第一反應(yīng)先是摸自己衣服里面的口袋，確認(rèn)錢沒丟，然后是彎腰看床板下自己的柳條箱和麻袋，也都還在，幸好幸好，沒遇上扒手。

    姜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實在納悶自己怎么會在火車上睡得這么死？這不像是她平時出門在外的狀態(tài)。

    以往姜湘在紅河灣生產(chǎn)大隊，每次進(jìn)城買東西或是打聽消息，無論在人多還是人少的地方，都會習(xí)慣性留一個心眼注意四周，時刻保持警惕！

    她就怕自己遇上扒手被偷了錢袋子，又或是倒霉遇上了人販子，把自己拐進(jìn)深山溝溝里面去！

    多虧了她聰明又機(jī)警——這兩年雖然下了鄉(xiāng)，又去城里去的頻繁，但一直沒遇上危險。她把自己保護(hù)的挺好。

    所以這一次上火車，她引以為傲的警惕心究竟跑哪里去了！

    姜湘扼腕悔恨，一雙眸子悄悄瞥向了隔床的梁遠(yuǎn)洲……兩人視線恰好相對，梁遠(yuǎn)洲那雙桃花眼很是無奈。

    他早早便醒了，去前面車廂買了早飯回來，剛躺回床上，就親眼目睹了姜湘突然驚醒，又突然著急摸口袋檢查行李的全過程。

    “檢查完了嗎？錢丟了嗎？行李丟了嗎？”他無語望天。

    “沒?！苯鎯墒治婺?，有些不太好意思，“我昨晚睡太沉了，都忘了是怎么睡過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