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腳走到小廟的屋檐下，旁邊的窗欞上擺著百樂啤的綠瓶子，上頭插幾只水仙。

    六片花瓣潔白，中間一抹的黃，花枝微垂，似美人微微垂首自憐姿態(tài)，本該馥郁的清香，這會兒是半點(diǎn)沒有了。

    果然是精氣升騰，徒留其表。

    于大仙：……

    他氣悶的塞了個烤花生到嘴巴里，用力的嚼了嚼。

    這丫頭，真是有點(diǎn)孝心，但不多。

    ……

    這邊，潘垚和于大仙兩人還在逗著嘴，那邊，周建章揣著腰包，自行車一蹬，也不回家，直接就去了白鷺灣。

    約莫小半小時，周建章便到了二閨女兒周云夢的夫家。

    “云夢，二妮兒，在不在家？”

    “是親家公來了啊，快快，到屋里坐著，這么大冷天的騎車過來，凍著了吧，快到屋里來烤烤火?！?/br>
    迎出來的是周云夢的婆婆陳草香，她瞧見周建章，眼睛一亮，瞅了瞅他身后的自行車，見沒有東西掛著，眼睛里的光又黯淡了兩分。

    不過，昨兒送來的大魚還在水缸里養(yǎng)著呢。

    陳草香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還是熱情的迎著周建章往堂屋方向走去。

    周建章開船做載客生意的，每天人來人往，哪里會沒有察覺出陳草香眼神那一下的黯淡。

    他回頭看了自行車一眼，隨即哂笑。

    這是懊惱自己沒帶東西上門呢。

    周建章一邊往堂屋方向走，一邊搖頭。

    云夢這婆婆啊，眼皮子是淺了一點(diǎn)。

    他們周家重視云夢，時不時的送些東西過來，像是水里抓的魚，泥沙里撈的蚌，碼頭邊買的手搟丸子……婆家瞧在眼里，就是有什么牢sao，那也得掂量掂量。

    他家二妮兒都三年了沒有生個一兒半女的，要是沒娘家撐著腰，指不定就被婆家說嘴了。

    別的不說，軟刀子的話就夠傷人了。

    周建章和媳婦不知道cao心了多久，現(xiàn)在好了，終于要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

    堂屋里。

    周建章摸了摸挎包，里頭有潘垚給的小玉人，心里一下就踏實(shí)了許多。

    “云夢呢？”

    “樓下味道重，我就讓她在樓上歇著。”

    想著大孫孫，陳草香也歡喜。

    “親家公，你等著，我上去喊她?！?/br>
    話才說完，就聽木頭咚咚咚的聲音響起，周云夢從木梯上走了下來，瞧見周建章，意外又驚喜。

    “爸，你怎么來了？”

    “我沒事，你和媽不要擔(dān)心?！敝茉茐裘嗣亲樱Φ糜行╈t腆，“等過完這個年，我和煦哥就一起去衛(wèi)生所看看。”

    周云夢口中的煦哥，全名李大煦，是周云夢的丈夫，在郵局做郵差的工作。

    周建章：“這不是不放心你，也不放心我那大外孫大外孫女兒嘛?！?/br>
    “親家公，是大孫子?！标惒菹銖?qiáng)調(diào)。

    周建章擺手，“都一樣都一樣，先開花后結(jié)果也成?！?/br>
    陳草香撇了撇嘴，心道，這不是你們姓周的，你們自然將話說得輕巧。

    看在那一筐大魚的面子上，陳草香將氣憋了又憋，沒有和周建章再爭論，這周云夢肚子里的，到底該是大孫孫，還是大孫女。

    她只想著，等幾日十五的時候，她一定會去臨水娘娘的廟，好好的拜拜。

    求娘娘保佑保佑，一定送個大孫孫來他們老李家。

    周云夢有些忐忑，“這，這還沒確定的事呢?！?/br>
    “我都還沒去過醫(yī)院?！?/br>
    這要是沒懷上，只是烏龍一場，大家伙不就空歡喜一場了？

    周建章擺手，“沒事，小心幾天總是好的?！?/br>
    “再說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地里也沒什么你要忙的，家里的事，就親家母多擔(dān)待點(diǎn)了?！?/br>
    陳草香連忙道，“自然自然。”

    周云夢被這么一勸，心里的不自在也去了幾分，這時，她瞧見她爸打開了他腰間的黑挎包。

    陳草香的眼睛也亮了幾分。

    乖乖，這是又要給閨女兒好東西了？

    周云夢：“爸，我有錢，我不要?！?/br>
    她羞得臉都要紅了，這不是扒拉著娘家，貼補(bǔ)她婆家嘛。

    她爸媽開船是賺得多，不過，那也是風(fēng)里雨里的賺些辛苦錢。

    一張船票一角五分，錢都是一分一分的賺回來，她這個做閨女的，沒本事孝敬爸媽，哪里還有臉面拿爸媽的貼補(bǔ)？

    大江下也有暗礁，風(fēng)浪大的時候，開客船也是拿命去開的。

    陳草香拿眼睛瞅周云夢，暗暗使眼色。

    周云夢不理。

    陳草香:……嗐，這犟妞兒！這蠢妞兒！

    ……

    周建章：“哈哈，瞧爸給你拿了什么東西來?！?/br>
    周建章從挎包的夾層將那小玉人拿了出來，往周云夢手中一擱。

    “瞧見這手肘處的洞沒，正好可以拿個紅繩子穿上，二妮兒你就將它掛在脖子上頭，洗澡睡覺都別摘下，太平著呢?！?/br>
    說完，他細(xì)細(xì)的和周云夢說了怎么瞧這小玉人。

    “嘴巴這樣彎彎的，說明咱們什么都好，這嘴角要是垂了下來，咱們就得趕緊去醫(yī)院瞧瞧孩子，別耽誤了事兒?！?/br>
    周云夢拿過，入手溫潤，小玉人低垂眉眼，撫著腹肚處，一看就是慈母模樣。

    陳草香懷疑，“真有這么厲害？玉人還會變笑模樣和哭模樣？”

    不是別的什么，這是玉啊，是死物！

    這不是說笑話嘛！

    周建章自豪，“就是這么厲害，我親眼瞧見的。”

    “二妮兒，你知道這玉哪里來的嗎？”周建章賣了個關(guān)子。

    “不知道。”周云夢搖頭。

    周建章：“你也認(rèn)得，就是你小時候戴的那枚平安扣！”

    “這……”周云夢震驚了。

    她低頭去瞧手中的小玉人，平安扣她知道啊，她打小愛戴的，可是，這小玉人怎么看都不是平安扣的樣子。

    形狀不對，模樣不對，就連玉質(zhì)都通透了幾分。

    “這又不是泥捏的，怎么會變成這樣了？”

    “稀奇吧。”周建章也稀罕，“我請了村里的小大仙幫忙的，于大仙收的弟子潘垚，你三金叔叔家的閨女兒?！?/br>
    周云夢嫁了人，從芭蕉村嫁到白鷺灣，年節(jié)時候回娘家，她倒是有聽家里mama說過三金叔添了個閨女。

    只是，潘垚這個人，她沒見過。

    周云夢不知道潘垚，陳草香可太知道了。

    老帽兒他兒子掘奶奶墳求賭運(yùn)這事兒，那是紙包不住火，村子里好些人都知道的。

    更別提李耀祖那養(yǎng)雞場了，聽說也是找芭蕉村的潘半仙瞧了，有財運(yùn)了，他才辦了下去。

    現(xiàn)在，李耀祖走出去，誰不夸他是個踏實(shí)肯干的人。

    “這是個大寶貝?！标惒菹慵奔睂ち思t繩過來，搓了兩三圈，確定牢固了，這才給周云夢掛上。

    “還是親家公好，是個好姥爺！”

    陳草香樂呵得合不攏嘴。

    “您也是本事人，能請得動小大仙出手?！?/br>
    周建章也覺得倍兒有面，“好說好說。”

    幾人寒暄了幾句，周建章留在女婿家吃了個午飯，周云夢這兩日愛困，周建章和陳草香見了，又是一陣歡喜。

    怕腥，想睡……

    肯定是懷大外孫大外孫女兒大孫孫了。

    兩人樂樂呵呵，一致趕了周云夢上樓睡覺。

    周建章騎著自行車，一路寒風(fēng)吹臉而來，他還是撅著嘴，吹著小口哨兒，慢悠悠的蹬著自行車往家的方向騎去。

    另一邊，周云夢戴著小玉人慢慢入睡。

    夢里，她瞧到了一棵桂花樹，樹長得好大，滿樹的桂花，一陣清風(fēng)吹來，桂花香氣沾染得連衣袖都是。

    周云夢好開心，睡夢中都悄悄的彎起了嘴角。

    夢里，她摸了摸桂花樹，樹枝搖晃，似乎見到她，它也好歡喜。

    周云夢有些累了，坐了下來，依著樹干，輕輕闔上眼睛。

    樹上的桂花落下，飄了她滿懷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