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第91節(jié)
東邊的秋千架空著,三女都往那邊瞥了幾眼。 佟穗臉皮薄,可在三妯娌里面,她又是那個帶頭的,如果她都不去蕩秋千,柳初、林凝芳更不會去做。 趁著這時候后院沒有其他人,佟穗一手拉一個:“走,咱們也去試試?!?/br> 她還沒坐過這樣的秋千架呢。 架子很寬,上面懸掛了兩個秋千板,柳初最為年長,玩一會兒就不肯玩了,換佟穗與林凝芳坐在上面。 繩索來來回回地蕩,佟穗想到了蕭縝的話。 如果這架秋千真能用上好幾年,讓家里的大小姑娘悠悠哉蕩個幾年的開心,那也挺好的。 . 七月天還是熱的,進了八月,早晚明顯涼快了,地里的苞谷葉子也一日比一日地干黃起來,曾經(jīng)適合水煮的嫩苞谷變得越來越硬。 中秋要到了,節(jié)后便是秋收。 城里的劉知縣又把各村里正叫了過去,朝廷明文,今年的秋稅合計下來還是四成。 里正們想要求情,劉知縣嘆道:“我也是為朝廷辦事,真的做不了主減免,你們回去好好勸勸村民們,就說今年日子過得緊巴點,明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就好了?!?/br> “不行啊,交的太多,剩下的一成連這個冬天都撐不過去,哪里能留下明年春耕的種子……” “各村不是有大戶嗎,讓他們跟大戶借,都是鄉(xiāng)親,那些大戶總不能見死不救,你們做里正的也都勸著點?!?/br> 說完,劉知縣借口還有其他公務(wù)要忙,叫衙役把孫興海等里正攆了出去。 第085章 孫興海進了一趟城, 帶回來兩個消息,一是秋稅依然是四成,一是官府將征秋稅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五。 夏收只有小麥, 前后十來日足夠忙完, 秋收有苞谷、花生、大豆、紅薯等幾樣, 其中紅薯要等到九月里才收, 苞谷、花生這些還要剝皮、摔打晾曬的, 前前后后要忙一個來月, 官府為了省事, 便把統(tǒng)一征收的日子定在了十月。 村民們聽完消息, 心情各異地散了。 蕭家這邊, 趁家里還沒開始忙, 蕭縝去鎮(zhèn)上買了一些節(jié)禮,陪佟穗回了桃花溝。 佟家的兩畝地一畝種了苞谷一畝種了花生, 地少損失也小,沒啥可聊的, 反正平時佟貴進山打獵也能換錢買糧食, 獵戶之家, 本就不指望那兩畝地過活。 周家在城邊有地, 平時都交給佃戶打理, 這兩日周元白、周獻父子倆先回城去住了,不開醫(yī)館,只等著收了糧再拉回來。 佟貴道:“到時候我也過去, 省著路上有人搶糧?!?/br> 佟有余問女婿:“你們家地多,忙得過來嗎?” 蕭縝道:“祖父說了, 會請村人們幫忙,不管收什么, 都爭取當(dāng)天把收成拉回家,幫忙的村人那邊直接發(fā)幾斤糧。” 這個節(jié)骨眼,糧食比銅錢更受村人們歡迎。 佟有余點點頭:“這樣好,東西進了院子才不怕賊惦記,剩下的自家人慢慢干也來得及?!?/br> 靈水村那邊還在全村出動日夜防賊,佟穗夫妻倆在桃花溝吃過午飯就回去了。 中秋的前一天,蕭家出了件喜事,蕭姑母二月里就南下采購香料的兩個兒子終于回來了,蕭姑母知道家里老爹惦記著孩子們,讓兒子們換身衣裳,一家四口都來了靈水村。 蕭姑父姓喬,兩個兒子哥哥叫喬長順,弟弟叫喬長安,與蕭延、蕭野年紀相當(dāng),除了管蕭縝叫二哥,其他都是直接喊名字。 喬家兄弟少時跟著老爺子學(xué)武,同樣也去戰(zhàn)場上拼殺了六年,身形魁梧一身兵氣,再加上血緣關(guān)系,與蕭縝他們站在一塊兒看起來分明就是一家子侄。 佟穗正站在柳初身邊好奇地打量這兩位夫家表弟,蕭縝突然朝她招招手。 佟穗只好走過來。 蕭縝示意兩位表弟喊二嫂,一本正經(jīng)的。 喬長順、喬長安從小跟著做生意的蕭姑父耳濡目染,都很愛笑,異口同聲地喚了二嫂。 佟穗紅著臉笑笑,說完話就退到柳初身邊去了。 家里人多,干脆都聚在后院里說話。 蕭穆問兩個外孫:“怎么去了這么久?” 喬長順瞅瞅弟弟,苦笑道:“我們這一路南下東陵還算順利,后來東西都買好了,居然被當(dāng)?shù)匕傩张e報到了官府那,說我們是大周派過去的jian細探子,嚇得我們倆東躲西藏的,后來找機會混到一支南地商旅里面當(dāng)鏢師。收了人家的鏢錢就得替人家辦事,陪他們走了一趟西梁,完事了才拿到正經(jīng)路引回來的?!?/br> 蕭延笑道:“行啊,你們倆這一趟算是把大江南北都逛了一圈?!?/br> 喬長安:“少說風(fēng)涼話,你喜歡你也逛去,賠了銀子不說,差點把命搭進去。我算是看透了,還是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吧,這兩年啥生意都做不成?!?/br> 賀氏:“是啊,今年咱們這邊還鬧了一波流民,家家日子都窮,哪有閑錢買香料那東西?!?/br> 蕭守義:“你這都是后話,過年那會兒大家都以為日子要好起來了,誰也沒料到會變成眼下這樣。” 蕭穆叫老少媳婦們?nèi)蕚湮顼?,身邊只留了男人們,然后再問外孫在東陵、西梁的見聞。 喬長順道:“人家那邊的百姓,雖然也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之苦,但新朝廷殺了不少藩王貪官惡霸,把田地都分給普通百姓,收夏稅的時候一畝只收半斗,百姓們瘋了似的開荒種地,其實這么算下來,新朝廷收上去的田稅比咱們這邊重稅收的還多呢,里子面子都有了。” 喬長安:“說實話,要不是咱們家里還有親人,我都想留在那邊了?!?/br> 喬長順:“我看你是放不下南邊的姑娘吧,就那個茶寮家的女兒,躲在后面偷偷瞅你那個?!?/br> 喬長安嘿嘿笑。 蕭延:“真喜歡就去娶回來,你這條件外貌都不差?!?/br> 喬長安:“現(xiàn)在北地的百姓恨不得都逃到南邊去,傻子才從福窩往狼窩跑?!?/br> 蕭延:“可惜咱們在大周的北邊,離得太遠,不然咱們也搬過去?!?/br> 蕭穆:“這話也就在家里說說,出了這個門都把嘴巴管嚴點,仔細禍從口出?!?/br> 年輕兒郎們都是神色一凜,紛紛叫老爺子放心。 . 八月下旬,蕭家特意等地少的村民們將苞谷收回家了,再一口氣雇了二十個青壯,進地忙碌起來。 苞谷地里,一波青壯負責(zé)掄著鎬頭將苞谷桿從根部那里斬斷,后面的青壯負責(zé)將包谷桿聚成一捆捆,再依次將棒子掰下來丟在一旁堆成堆。蕭穆牽著騾車走走停停,跟著蕭守義一起將掰好的棒子搬到車板上,裝滿了馬上運回家。 綿綿、齊耀也都來地里幫忙了,姐弟倆的差事是檢查那些已經(jīng)掰過的苞谷桿子,看看有沒有遺漏。 綿綿干得認真,齊耀年紀小貪玩,很容易被四處亂跳的青皮大螞蚱拐走。 蕭家后院,佟穗等女眷也沒閑著,棒子運回家,她們先坐在一旁剝起苞谷皮來,把光溜溜只剩密密麻麻苞谷粒的棒子扔到另一堆。 蕭玉蟬沒有偷懶,林凝芳也戴上柳初送她的頭巾,背著日頭坐在佟穗旁邊的小板凳上,一顆苞谷一顆苞谷地剝著。 在她還是相府千金的時候,別說這樣的苞谷了,就是百姓常吃的剌嗓子的苞谷粥她都沒喝過,喝的是精細的稻米粥,吃的是白花花的面粉皮。 可就在過去的一年里,林凝芳先是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跟著在蕭家吃到了以前從來沒吃過的雜糧粗食,從最初的難以下咽,到現(xiàn)在看見這些苞谷亦覺得滿足欣慰。 一根苞谷,有時候能救回一條饑民的命,叫人如何不喜歡? 傍晚,蕭家一共運回來六十多畝的苞谷,哪怕因為風(fēng)災(zāi)只剩下六、七成的收成,那一堆堆帶皮的苞谷棒子也快把蕭家后院除菜畦外的空地都占滿了。 齊耀開心地在苞谷堆上爬來爬去,大人們見了都笑。 第二天,除了要出去巡視花生、紅薯地的兒郎,一家人都拿著小板凳坐在后院熱火朝天地剝起苞谷來,男人們坐一邊,女人們坐一邊。 有閑著的村婦過來看熱鬧,詢問蕭家要不要幫忙。 請人幫忙就得分一點糧食出去,家里人手這么多,老爺子便都拒絕了。 連著剝了四五天,總算全部剝完,蕭縝幾個爺們輪流將苞谷棒扛到屋頂上晾曬,女人們將一堆堆的苞谷皮耙到柴棚旁邊曬著,曬干了又是一堆柴。 歇息幾日,男人們繼續(xù)去花生地里出花生。 這次大黑騾又派上了用場,拉著犁挨著花生壟來回走兩趟,土松了,男人們拽著花生秧使勁抖擻兩下,就能把裹在花生殼上的泥甩出去。 蕭家照舊雇了青壯,將三十畝的花生一天內(nèi)搬回后院鋪平,讓秋天的烈日曬干之后,一家人搭上木頭桿子,攥著花生秧對著根部摔打起來,等花生都從秧苗上脫落下來,同樣運到屋頂去曬。 蕭家這邊忙著摔花生時,別家的村婦們都挎著籃子拿著小鋤頭去地里耙花生了,尤其是蕭家的地,密密麻麻都是人。 地少的人家,根本不讓外人去耙,自家就能把埋在土里沒能連著秧苗拔出來的花生耙干凈。蕭家地多人少,看不過來,甚至沒等蕭家將掉在土地表面的花生撿一遍,那些婦人孩子們已經(jīng)沖進來了。 能罵嗎? 把賀氏叫過來也能罵走這群人,問題是蕭家乃村里的大戶,那么多地平時就叫人眼紅了,這時候大家都少糧吃,再一點便宜都不讓村民們占,村民們恨起來,一回就能把蕭家平時積攢的好名聲給抹消掉。 老爺子干脆沒管,回頭見到同樣為此發(fā)愁的孫興海,兩人只能相視一笑。 忙忙碌碌的,重陽一過又開始收紅薯。 青壯們在地里就把紅薯處理干凈了,拉回家后不用女人們再做什么,只是挑著一些砍傷的紅薯放到屋檐下的窗臺上暴曬兩日,然后清洗干凈,蒸了兩大鍋。 當(dāng)天蕭家沒有做飯,只燒了些湯,一家人一口紅薯一口湯,照樣吃得心滿意足,鍋里剩下的紅薯切成一條條擺在大簸箕里,拿到屋頂上曬成干,慢慢吃能吃上一冬。 . 傍晚,佟穗跟著蕭縝爬到東廂房的屋頂,拉起油布將一屋頂?shù)陌?、花生蓋起來,防著夜里突然下雨。 西院、中院那邊,蕭延蕭涉、蕭守義夫妻也都在做一樣的事情。 蓋好了,邊緣中間都拿石塊壓住,佟穗沒有急著下去,坐在旁邊,看向靈水村的其他人家。 蕭縝挨著她坐下。 佟穗低聲道:“要是咱們這邊每畝地也只收半斗糧,今年大家應(yīng)該都能過個好年?!?/br> 蕭縝嗯了聲,撈起她搭在一旁的手。 這一陣子又是剝苞谷皮又是摔花生的,兩人的掌心都多了一層繭子,佟穗的尤其明顯,別的地方都細細嫩嫩的,只有繭子那里yingying的,像一些小獸的爪墊。 他有心情摸著玩,佟穗收回手,看著他問:“等官府收了秋稅,四弟那邊是不是就要動手了?” 蕭縝重新抓起她的手,俯視她烏黑清澈的眼:“是,怕嗎?” 佟穗不怕,因為到了這個地步,怕已經(jīng)沒有半點用。 “還用我去嗎?” “說不準,隨時做好準備。” 肯定會亂,但怎么個亂法,最先又會從哪里開始亂起來,蕭縝也沒有答案。 第08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