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都市的繁忙浸染靈魂，小清已忘了該如何等待。

    起床后，她坐在古宅門口，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像隨時(shí)會(huì)化作山林里的一株植物。

    但任憑如何扎根，時(shí)間偏仍走得那樣慢。

    她想：阿笨一個(gè)人在這里，是怎么熬過這些時(shí)光的？

    不知不覺，手臂和小腿被叮滿了包，渾身都在發(fā)癢，她卻沒心思攆走牠們。

    終于，阿笨看不下去，站在古宅里對她喊：「你在干嘛？」

    「等你啊?！?/br>
    阿笨沉默了半晌，看見那些蚊蟲繞著她飛，無奈地說：「你先進(jìn)來吧?！?/br>
    小清轉(zhuǎn)頭對他笑了一下，從善如流，回到古宅里。

    手臂上全是紅點(diǎn)，阿笨苦惱地盯著她，卻不再多說什么。

    小清的笑容褪了下去。

    換作平常，他肯定會(huì)狠狠念她一頓。可現(xiàn)在他什么都不說。

    「你怎么還沒恢復(fù)正常？」小清皺眉問。

    阿笨也跟著蹙眉，「我說過了，我本來就……」

    「阿笨?！顾?，「你本來想和我說的，就是這個(gè)嗎？」

    阿笨愣住，猶豫著說：「……也不完全是。」

    小清垂下眼瞼。

    日子雖過得漫長，卻也終有迎來結(jié)尾的一天。

    今天已經(jīng)是十九號(hào)了。

    ——索性，她抱胸站在他面前，來勢洶洶：「說吧，現(xiàn)在?！?/br>
    阿笨變得這么陰陽怪氣，她真的受不了。

    聞言，他先是疑惑，接著慌亂。

    「這么突然，你要我怎么說……」

    「你毛病真夠多的！」小清走到山水畫前面，一屁股坐下來，「不想說就算了。」

    一開始是他想說，她不要聽?，F(xiàn)在卻成了她要聽，他不愿說。

    其實(shí)她若堅(jiān)持，阿笨也是能說的。

    偏偏她心底也不想。

    兩人陷入詭異的回圈，都在逃避些什么、又在強(qiáng)迫自己面對些什么。

    像各自吹氣球，比誰的氣球先破裂。

    這顆氣球一直漲到了天黑。

    兩人暫時(shí)休戰(zhàn)，坐在電視機(jī)前。

    阿笨盤腿而坐，看著女孩從包里拿出一個(gè)首飾盒，在他眼前晃了晃，獻(xiàn)寶似地說：「看清楚囉。」

    「這什么？」他問。

    小清莞爾一笑，打開首飾盒。

    映入眼簾的是一支發(fā)黑的金錶、一張舊相片和一沓信紙。

    目光觸及那張舊相片，阿笨像被針刺了一下，早已沉寂的胸口驀然一陣刺癢。

    阿蘋的微笑幸福甜蜜，一如記憶中那樣美好。

    初為人父的阿山，臉上寫滿剛毅和責(zé)任。那是阿笨不曾見過的表情。

    在兩人懷中，白白嫩嫩、綁著雙辮子的女孩，笑得天真無邪。

    看看相片中的女孩，又抬頭看看此刻的女孩。

    「長大了?！拱⒈枯笭枺佳弁钢牢?。

    沒料到他是這種反應(yīng)，小清凝滯了半晌，不自在地挪開視線。

    「當(dāng)然會(huì)長大。都過了這么久。」她嘟囔。

    誰像他一樣都不會(huì)變老？

    「也是?！?/br>
    「要是我爸媽還活著，現(xiàn)在肯定也老了。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

    阿笨無奈地微笑。

    「阿笨。」雙手抱膝，她狀似無意地問：「你沒有見過我爸媽嗎？我是說——你……離開以后?！?/br>
    阿笨表情凝重，慢慢搖頭。

    「我被困在這里，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要不是你十歲那年跑來這里，我恐怕永遠(yuǎn)都不知道阿蘋和阿山也走了。」

    「好奇怪。」小清盯著自己略長的指甲，輕聲說：「我本來以為，我看得到你，應(yīng)該也看得到他們……就算只是一兩次。」

    阿笨一震，啞口無言。

    思忖了半晌，他才慢慢開口：「沒看見，代表他們走得很好?！?/br>
    「他們無牽無掛，懂得放下。」

    「放下我嗎？」小清笑出來。

    「……我不是這個(gè)意思?！拱⒈靠鄲赖卣f，「他們飛到更遠(yuǎn)、更好的地方，默默守護(hù)你?！?/br>
    「那你呢？阿笨?！?/br>
    阿笨陷入沉默。

    「你的故事，感覺沒說完?！剐∏宓浆F(xiàn)在才捋清這件事。

    「哪有?！?/br>
    「在這里自殺了，然后呢？為什么不離開、像我爸媽一樣去更遠(yuǎn)更好的地方？」

    「……」

    阿笨盯著林若清，兩人的目光沉吟了許久，像隨時(shí)要滴落的霜雪。

    「我也好奇過?！拱⒈渴?，笑里融滿了苦楚，「后來，我找到答案了。生前，我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于是選擇了結(jié)生命。生命結(jié)束后，上天強(qiáng)留我在這里，繼續(xù)找下去?！?/br>
    「我聽不懂。繼續(xù)找什么？」

    「找人活在世上的意義?！拱⒈磕竽笞约旱亩梗Z帶嘆息。

    「搞笑吧？」他問，「人都死了，卻還要繼續(xù)想生命是什么滋味?！?/br>
    「那你，找到了嗎？」小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