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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曦月在線閱讀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今日,文判吃了曦月太多美食,嘴——特別、特別的軟。

    軟到忍不住想教訓(xùn)、教訓(xùn),眼前這家伙。

    勾陳老樣子,身姿歪斜,慵懶隨興,半偎癱在骨狀長椅間,朝甫歸冥府的文判揮手,算是招呼。“唷,我又來了,請我喝茶吧,文判。”

    文判招來小表差,低聲吩咐,小表差一臉詫異,但文判回以堅(jiān)定口吻,要他照辦,小表差不敢有異議,立馬去做。

    “從我踏進(jìn)這兒以來,你家冥爺?shù)呐叵暎恢獋鞒龆嗌倩?。”勾陳調(diào)侃他。

    聽,說聲聲到,吼來如雷,震天撼地——

    “文判呢?!還沒回來嗎?!——這么多工作,丟著不做,跑哪兒去偷懶了?!”

    勾陳紅眸微彎,眼里寫滿趣然,文判明擺著對于吼聲,不加理會。

    文判在他對面落坐,淡掃一眼。

    “狐神大人,心情不錯(cuò)?!?/br>
    “嗯哼是沒多糟?!?/br>
    勾陳掛著笑,絲毫不敢卸下,怕被看出了強(qiáng)顏歡笑。

    “也是,畢竟‘解脫’了,恭喜。”文判唇一掀。

    “嗯?”勾陳并不遲鈍,聽出弦外之音。

    才想問,小表差在此刻送上茶水。

    不是一小壺,而是一缸,塞個(gè)孩童進(jìn)去,都不成問題的巨大水缸。

    缸里自是冥府特產(chǎn),別處難尋的忘川水。

    “以前向你討水喝,多喝個(gè)兩杯,你就會羅里羅唆,今天怎如此大方,隨我喝個(gè)痛快?”勾陳自動自發(fā),舀取滿滿一碗。

    他現(xiàn)在很需要大灌幾碗,狠狠地,把某個(gè)念頭沖掉。

    某個(gè)想把她找回來的蠢念頭。

    文判先是靜默,看他仰首,飲下半碗左右,才開口:

    “那是溫曦月所飲過,同等量的忘川水?!?/br>
    “咳、咳咳”如愿聽到嗆咳聲,文判直覺心曠神怡,笑弧深刻。

    “幾世累加下來,她所飲下的忘川水,約莫便是滿滿一大缸。”文判又恢復(fù)淡然,聲嗓平平,閑聊一般的口吻。

    勾陳有些狼狽,抹著唇角水漬,還在咳嗽,沒空插嘴。

    “下官未曾瀆職,放任她不飲忘川水,狐神大人也知,下官最困擾的,便是這類魂體,說不聽、教不會、任性,還得因她莫名的‘特殊’,被冥爺質(zhì)疑下官存有私心,狠狠訓(xùn)斥了數(shù)回——”

    文判為自己斟水,啜著,神色淡笑,續(xù)言:

    “后來,還勞冥爺親自動手,扣緊她的口,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顎,強(qiáng)行灌水,確定她涓滴不漏飲下呀,狐神大人不愛聽‘那個(gè)人’之事,不壞你好心情,喝茶?!?/br>
    再替勾陳裝滿一碗,緩緩?fù)七^去。

    冥小子那家伙,在地府待久了,心肝結(jié)成冰肝,絕對不懂憐惜。

    勾陳完全可以想象,她被強(qiáng)行灌水的情形

    紅爪不由得收緊,陷入掌心。

    很想細(xì)問,問更多關(guān)于她的事,但——

    在文判面前,他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嘴臉,此刻,反而拉不下臉開口

    “狐神大人不介意下官一邊處理冥務(wù)吧?”文判問,手里早先變出生死簿,預(yù)備開工。

    “你隨意?!苯袢瘴呐性踹@般多禮?有點(diǎn)發(fā)毛耶。

    “狐神大人也別客氣,一切自便,茶水不夠,#x5c3d;#x7ba1;吩咐小表們?nèi)ヌ?,愛喝多少有多少?!?/br>
    說完,文判低頭,認(rèn)真公務(wù)。

    “文判,你心情很好?”

    好得太過頭了!

    好得讓人打寒顫!

    “故友作東,請我大啖人界美食,品香茗,暢談舊事,心情自然極好?!?/br>
    “原來你也有交情極好的故友?我還以為,你對待任何一人,皆是不熱絡(luò)的態(tài)度呢?!?/br>
    “可惜,以后再也無法相見了。”口吻太淡,聽不出有幾分惋惜。

    “哦?天底下有你文判無法相見之人?死亡,對冥府而言。不代表結(jié)束,反倒是‘開始’呀?!?/br>
    誰都難逃一死,差異只在早與晚。

    死后,定要往冥府報(bào)到,哪會見不著?

    “就是有這種蠢人,耗盡魂力,為守住一絲希冀,直至魂體失去氣力,走向支離破碎一途——”

    “支離破碎?魂體也會如此?”俗稱的魙?

    文判擱筆抬眸,淡淡蹙痕在眉心浮現(xiàn)。

    是憐憫,更是對那癡傻之人的無聲斥責(zé)。

    “不好好珍惜,一味使用,魂與魄終會耗竭,殞命后的魂,無法重歸冥府,若死去,便真是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消失了。”

    “那也是蠢人自己的選擇,起碼他是甘愿的吧?”勾陳倒沒有同情,對于別人家的事,意興闌珊,問得很隨意,聽得更隨意。

    “對,她甘愿,所以飲下忘川水,已呈現(xiàn)迷蒙狀態(tài),意識漸揚(yáng)之際,仍舊呢喃說著,不忘,不想忘,不要忘,不忘”

    文判幽冷之聲,吟念著“不忘”時(shí),有股凄寒之意,教勾陳雙臂微冷,浮上幾顆疙瘩。

    不忘,不想忘,不要忘,不忘

    “無人知曉她是如何不忘,只知入世后的她,確實(shí)什么也沒忘,凡胎出娘體,嬰孩哇哇啼哭,尚不懂世事,她卻不同,她,還是上一世的她?!?/br>
    文判淡淡覷向他,嗓音兀自清冷:“娃兒的第一聲,全是哭,她的第一聲,是‘勾陳’?!?/br>
    立即地,勾陳知道文判口中的“蠢人”是誰。

    不,在更早之前,文判口吐“不忘”他隱隱約約便想到曦月

    “如此異常的嬰娃,你以為她爹娘會多開心,喜獲神童?天降仙胎?”一聲冷笑之后,文判續(xù)道:“出世的隔日,她便被當(dāng)成了妖物,送往佛寺,原本她那世的爹,打算溺死她?!?/br>
    對她的前世,勾陳并非毫無興致去聽,只是有一件事加倍緊要,像鎖在咽喉的縛,逼得勾陳出聲打斷他。

    “慢著!你剛說耗盡氣力的魂、支離破碎的魂、若死去,便永永遠(yuǎn)遠(yuǎn)消失的魂是她?!”

    方才,聽著“別人家的事”的心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是揪緊了心。

    文判點(diǎn)頭,力道雖輕,但毫無遲疑。

    “自始至終,我與你所談的,都是曦月?!?/br>
    “她這一世若死,不再有機(jī)會輪回?”勾陳緊握雙拳,再問。

    “每一條魂,死后,過奈何橋,忘前塵事,滌去昔憶,等待重生之機(jī)”文判先說著千古以來不變的定律。

    凡有正,必有偏,而他眼睜睜看著她,走上了偏途。

    文判嘆息一般,輕語:“曦月不經(jīng)意間,動用了魂魄之力,只為守住記憶,如今的她已達(dá)極限,此世一斷氣,她那耗盡氣力的魂魄,即刻飛散,分末不留,如何再輪回?”

    勾陳喉頭緊縮,無法成言,連吐納都痛。

    “或許,這對她也好,不再受累于前世,終于能真正解脫?!蔽呐械膽z憫,在此刻,又變成冷眼旁觀。

    眸光,恢復(fù)以往淡漠。

    “對你也是,所以我向狐神大人道喜,再無人干擾你,你要的寧靜,如愿以償?!?/br>
    似笑非笑的賀喜,刺得勾陳皺眉。

    他想要的寧靜,并不是這樣

    并不是她的消逝。

    他雖然曾說——要文判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讓她永世不得超生——只是氣話。

    “還有件事,她托我最后為她做,我既允了她,自當(dāng)為她辦妥?!蔽呐凶笫忠环粋€(gè)瓷瓶端捧掌心。

    文判二話不說,將其砸毀。

    瓶一破,輕靈的煙竄出。

    文判大人,請您幫我跟他說,對不起,我那時(shí)真的很害怕,我不是要傷害他,我只是怕

    對不起,沒有保護(hù)你,對不起、對不起

    勾陳聽見曦月的聲音,最最耳熟的嗓,屬于他和她相遇相愛那一世的嗓,倏地響起,她滿懷歉意、后悔、自責(zé)。

    聲音重復(fù)兩三回,由大至小、由強(qiáng)轉(zhuǎn)弱,再幽緩消失。

    文判又變出第二個(gè)瓷瓶,同樣砸碎。

    文判大人,請您幫我跟他說,我想見他,好想見他,一眼就好,只求一眼我在那兒等他,我不走,一直等到他來

    這嗓,很陌生,他未曾聽過,已是她隔世的聲音,她祈求再見。

    瓶中音,回蕩幾回,最后也消失了。

    第三個(gè)瓷瓶,碎聲清響。

    文判大人,請您幫我跟他說,別做那么危險(xiǎn)的事,多珍惜自己一些,別傷害自己、別孤離自己、別再求死,我瞧了好心疼,真的好心疼

    那一世,她探得他的消息,卻是他一次次自傷,甚至舍心不要。

    第四個(gè)瓷瓶,捏在文判手中,幾乎要破裂,這一回,勾陳動手奪下。

    他自己尚未厘清用意,身體比意識更快。

    “狐神大人,這是做什么?”

    文判沒伸手討回,只是目光深凜地看著勾陳,看著他把瓷瓶握入雙掌內(nèi),緊緊捍衛(wèi)。

    “幾個(gè)瓷瓶,你不是死也不聽?”文判薄唇微揚(yáng),卻不是笑靨。

    勾陳答不上話,手不放,僅能弄弄喘息。

    “而她,要我毀掉它們,讓它們就此消失,不留痕跡。下官為你們效勞,個(gè)別完成心愿,毀去‘聚音瓶‘,畢竟這種東西有何意義?”

    連勾陳自己都難以置信,他會做出這種動作——把瓷瓶藏到身后,吼道:“不許毀!”

    若這一瓶也毀去了,聲音隨即消散,什么都不剩下

    文判靜靜覷他,似審視,似打量,還帶些挑釁。

    “瓶子護(hù)住了又如何?它比人更重要?只要它完好,曦月是死是活都無妨?她僅剩十六日而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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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不是十六年

    文判的頷首,打碎了勾陳一絲絲以為“是文判說錯(cuò)了”、“還是我聽錯(cuò)了”的希冀。

    “對,十六日后,曦月——她舍棄每一世的名,只堅(jiān)持這個(gè)——她壽命將盡,魂魄在斷氣的同時(shí),灰飛煙滅,由這人世間,徹底消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