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試穿內(nèi)衣。

    服務(wù)小姐進(jìn)試衣間替她調(diào)整。她笑：“很少有弟弟陪jiejie來試內(nèi)衣的，你弟弟真好?！?/br>
    “他是很好。”就是人還是歪樓了點(diǎn)?，F(xiàn)在他已經(jīng)懂得謀定而后動，但思想上還是偏激了點(diǎn)，如果這是無法根改的個性，那她也只好全盤接受。人非草木嘛，誰叫魏寶平是最寵她的弟弟呢。

    她抬起眼，對上鏡中服務(wù)小姐打量的眼，后者一愣，不好意思地笑說：“小姐跟弟弟完全不像，倒是跟早上來的一名小女生很像呢?！?/br>
    “是嗎？”她不太在意。

    “那位小小姐跟弟弟年紀(jì)差不多，也是家人陪同來的，我還在想你們是不是表姐妹呢?！?/br>
    “我只有一個弟弟而已，沒有其他表兄妹。”她笑道，照著魏寶平指定的件數(shù)去結(jié)賬。

    她想起他賺錢的狠勁以及花錢的rou疼，這小子居然帶她來這種起價(jià)上千的專柜。他表示無所謂，價(jià)錢他都查好了，他功課做得很足，女生的貼身用品質(zhì)料一定要好，不然會變形。說到最后，他蹲下地像是想挖地洞把自己埋進(jìn)去。jiejie不爭氣，弟弟好勞苦，他滿面就是這種悲痛的表情。

    她光想到就想笑。她看著服務(wù)小姐，咳了兩聲，厚著臉皮問：

    “我想起來了，早上那位真是我表妹，就是她介紹我來的，我們姊妹都在這里買，打點(diǎn)折吧？”

    她笑咪咪地提著紙袋走出店面，還省了兩百元，她要去邀功，卻見本來該等在門口的人不見了。

    現(xiàn)在晚上八點(diǎn)鐘，他會上哪？買消夜？雨勢讓她看不清太遠(yuǎn)的地方，她猶豫片刻，撐著傘走了一小段路。

    這一條路上不是已經(jīng)熄燈的商業(yè)大樓就是一般商家，沒賣吃的，他要走也一定會打聲招呼才對。

    忽然間，她看見黑漆漆的路旁有把黑色的傘，魏寶平今天是撐黑傘沒錯。她疑惑地走過去，拾起那把傘，往左邊一看，是條小巷。

    她又走了幾步，停地停下。

    里頭有人在打架。

    雨聲掩去了大部分的聲音，但模糊的人影數(shù)目讓她看出這是一群人在打架。

    她的涼鞋踢到軟布似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書包。

    有人跌到她附近，破口大罵著：

    “王八蛋！以多欺少算什么？魏寶平，把他揍死啦！要不是有你表弟在，我們就沒面子了！三班的女生今天都是我們在罩的耶！這些不良少年想調(diào)戲也要看看她們背后是誰！”

    她又踢到沉重的塑料袋，熟悉的味道讓她想起那是沒吃完的牛排。她臉色難看起來。要知道，她的人生是吃、電視以及魏寶平架構(gòu)起來的，她可是很期待晚上邊吃消夜邊看著錄像帶的。

    “你們再打下去，我們就報(bào)警了！”魏寶平在雨中大喊道。

    “報(bào)什么警？你怎么這么孬啊你！把他們打死不就好了！”魏盛勝怒叫：

    “欺負(fù)人欺負(fù)到家了！我們?nèi)嗟呐@么好欺負(fù)啊！學(xué)校不管這些廢物，我們管啊”

    “魏盛勝，你不要鬧了！鬧到警局你會很shuangma？”魏寶平咬牙切齒地大叫。

    隨著這一聲怒吼，有人又跌到在她附近，她偏頭看去，還沒看清那少年是誰，又聽見那人恨意十足地喊著“魏盛勝，你暗算我！”

    是小寶！

    他掙扎地要爬起來，有個人拿著棍子朝魏寶平揮去，她兩步并成一步跨前，一腳朝對方的肚腹踢出去。

    “啊，”她懊惱?！翱上Т鲂??！笔沽Σ粔?。

    魏寶平驚嚇到呆了?！敖?！”

    又有人沖過來，他立刻彈跳起來，但腳拐了下扭到，整個人又跌回地上，眼睜睜看那人打了下來。

    她本想把提袋擲到對方臉上，但提袋里的內(nèi)衣幾千元就這樣浪費(fèi)，那是小寶拚命家教賺來的，她舍不得。于是，她試著出手想握住對方的棍棒，當(dāng)然她是握不到，她反應(yīng)也快，立刻一彎身，用背部擋住朝魏寶平打下去的力道。

    在大雨里，在團(tuán)毆中，其實(shí)這一擊并沒有多大聲，但在魏寶平耳里，卻是一聲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轟然巨響，讓他心臟都痛苦地緊縮起來了。

    魏寶平粗喘著氣推開她，目皆欲裂大叫一聲，翻身跳起，不顧扭傷的足踝，撲向攻擊的不良學(xué)生。

    “你敢打她！你也敢打！”頓時扭打成一團(tuán)，他發(fā)狠地?fù)]舞拳頭，仿佛不用盡全力，他就會發(fā)瘋一樣。

    “喂，警察局嗎？對，我要報(bào)警！這里有人在圍毆，有傷者沒錯，馬上來嗎？好，我報(bào)一下地址?！?/br>
    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在巷里響起，就算一開始沒有人注意，但當(dāng)他們看見有一個年輕女生慢吞吞地移到巷口，邊聽著手機(jī)邊看著墻上地址時，終于意識有人當(dāng)了孬種去報(bào)警。

    “有人報(bào)警！條子要來了！”有人這樣突然大叫。

    魏家全的臉色從沒這么難看過。

    他看著兩個鼻青臉腫的孩子；咬牙粗聲道

    “好的不學(xué)，學(xué)壞的！你們?nèi)ゴ蚣?？好啊，喜歡打架是嗎？阿惠，去把家法拿來！既然喜歡打，那我就讓你們嘗嘗被打的感覺！”

    “什么打什么打的，你不是不打小孩了嗎？”舅媽急聲道。魏曉喬從房間門縫里偷偷地看著客廳。

    “不打”他想起來了，他說過不打小寶的，事實(shí)上他也很久沒打過小寶了?！拔也淮蛐?，我打阿勝行了吧！”

    魏盛勝抬起頭瞪著他。

    “不公平??！”舅媽脫口：“你這長輩怎么當(dāng)?shù)?？不是要一視同仁，你這樣叫阿勝怎么想？”

    “怎么想？從小到大他打過架嗎？為什么上了國中就學(xué)會打架了？你這個mama怎么教的？小寶都可以考第一，為什么阿勝連上前五都難？”他恨鐵不成鋼。

    “怎么上了國中就變了樣？再這樣下去，是不是要學(xué)那些不良少年了？”

    “爸！你只管我！你怎么不去問魏寶平？憑什么他可以住外面，說不定他住外面交了壞朋友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什么好的都給他，連打架你也先怪我！都是他啦！我補(bǔ)習(xí)回來，看見他和他們班的男同學(xué)跟人打架，我想幫忙嘛，不然他被人打死了怎么辦？”

    “聽見了沒聽見了沒！”舅媽松了口氣。“就你不信自己的孩子啦！”

    魏家全愣了下，轉(zhuǎn)頭看看魏寶平。

    小寶一直低著頭沒說話，他也不好意思先問外甥，當(dāng)然是要先怪自己兒子，誰叫小寶這幾年行為太良好，學(xué)業(yè)豈只跟得上，聽說還去做家教，賺的是小錢，他就當(dāng)是給孩子零花，反正孩子有本事，在外面他也長臉。

    原來不是自己兒子的錯，是小寶從頭到尾沒變吧，骨子還是那個基因不好的小孩？

    “小寶”他難掩痛心地叫：“好好的，你跟人打架，你知不知道打架就跟吸毒一樣，你打了第一次，人家會來找你第二次第三次，警察也救不了

    你，你知不知道？！”等了等，沒等到魏寶平的回話。他有點(diǎn)生氣了：“小寶，舅舅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是不是？！”

    “我沒有?！蔽簩毱匠橐?。他抬起臉，眼眶通紅，滿臉布滿淚痕。“真不是我我在陸哥那念書，才去吃個飯，就看見阿勝和我們班上的男生在跟人打架明明那些男同學(xué)是跟阿勝班上女同學(xué)出去看電影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阿勝會在那里舅舅對我這么好，阿勝又是我表弟，我做不到視而不見阿勝，為什么你要誣賴我”他哭得慘極了，慘到說話都斷斷續(xù)續(xù)，好幾次都被嗆到。

    魏家全夫妻傻眼了，心里想著從來不哭的小寶哭成這樣，這絕不是演戲??！阿勝真的變壞了在誣賴他吧？

    魏盛勝一時也反應(yīng)不過來，他表哥怎么可能會為自己辯解，更不用說假哭替自己爭取埃利了，以前不是都任他嫁禍的嗎？

    魏曉喬看看家人的表情，再看看在她記憶里沒痛哭失聲過的表哥，忽然認(rèn)定他哥就是個大壞蛋，表哥被欺負(fù)得好可憐。

    魏家一家四口，在今晚，全都驚呆了。

    有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女生背影，冒著雨就坐在路燈的花圃旁。幾乎是立即地，魏寶平一拐拐地跑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姐！姐！對不起！我是傻瓜！我以后不會分不清輕重了！姐，痛不痛？我們?nèi)タ瘁t(yī)生健保，你沒健保那怎么辦？怎么辦？”

    她驚得也呆了。她碰了碰他的臉。“小寶，你腳很痛嗎？哭成小淚包，嚇人啊。”

    他低著頭，用力抹去眼淚。“沒事?！毖蹨I又撲較而下。他抱住他姐，低聲說：“我就做戲我做戲啦！”

    這要是做戲，那她看的電視劇里的演員全都可以下檔了，她也不能戳破男生那種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奇怪想法。她輕輕拍著他的背，說道：

    “好好，戲做完了。小寶，你看我也演得很好吧？我看電視里都這樣做的，假裝打電話給警察局，我也很有演戲天分嘛。”所以說，電視誠好物，她更可以理所當(dāng)然看下去。

    他垂下眼，哽咽說著：“應(yīng)該是我要保護(hù)你的結(jié)果卻讓你來救我”

    她嘆口氣。這小子已經(jīng)陷入了哭包模式嗎？她輕輕擁抱著他，說著：“你是我弟耶，我要轉(zhuǎn)身逃了，這輩子我都沒臉見你了?！?/br>
    他心里還是調(diào)適不過來，一臉悶悶不樂。

    他愣了愣，淚珠還停在睫毛上，傻呆呆的樣子讓她笑出聲。

    她抹去他頰上眼淚，說道：“我才沒那么虐待人呢，你都腳扭到了再背我，有這樣當(dāng)人jiejie的嗎？看你傻里傻氣的，真可愛?！彼龑?shí)在忍不住，輕輕捏了捏他的雙頰，見他貓似的圓眸瞪得更大，連眼淚都忘了流，她笑：

    “小寶，你是最可愛的小孩，最可愛的弟弟！”

    他張口欲言，想說他不是小孩了。以前小時候會喜歡她說他可愛，現(xiàn)在更希望他姐能說他是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牡艿埽鼙Ｗo(hù)jiejie的弟弟但看看今天他做的，他還不夠有擔(dān)當(dāng)。

    他也不是不肯背他姐，是他根本背不動。上次在雜志社攝影師讓他試背一下跟他合拍的女生，那個女生看起來比他姐還干瘦，他也是背不起來，既然如此，他干嘛要強(qiáng)去背他姐，最后兩人摔成一團(tuán)？

    這次他是學(xué)乖了，不做逞強(qiáng)的事。逞強(qiáng)了，再來后悔，他又不是白癡。

    “姐你喜歡可愛的東西?。俊彼麕退眠^提袋，又替她撐起傘?！拔沂悄猩?，我來?！?/br>
    “你幾只手啊你？”她笑著搶過傘。一把傘遮住兩人，她攙扶著他的胳膊，配合他拐到的腳，在路燈下一步步慢慢地走著。

    他抿了抿嘴，悄悄地避掉她的攙扶，硬是緊緊扣著她的手指?！敖?，你還沒回答我呢，我以為你只愛吃只愛看電視，你也會喜歡可愛的東西嗎？”

    “是女生都喜歡吧。這樣說起來，小寶你真的沒有早戀嗎？你這么可愛，沒有女生喜歡你嗎？記得喔，別亂來?！?/br>
    他白她一記眼?！皠e無聊了啦。早戀很花錢耶！”他心里有點(diǎn)小小喜悅，他姐喜歡可愛的東西，她又說他這么可愛，這兩者間可以畫上等號吧！對吧！

    “哦真的很花錢嗎？”她虛心求教。

    “姐，你是沒早戀過，我們班上有男生每天要提早出門去接女生，要替她買早餐。下課要去找女生，中餐要跟她去吃飯，她想吃面就絕對不能吃便當(dāng)，下課后還要陪她回家，不然就是去看電影去看演唱會，這些都很花錢又浪費(fèi)讀書的時間耶?！?/br>
    “誰說我沒早戀過？說不定我有過。這樣瞧不起我”她想稍微回憶一下，提個有力證據(jù)，無奈記憶不給面子

    他臉色變了變，咕噥道：“隨你說啦”反正他就當(dāng)都沒有，他姐的過去一片空白，她不記得就等同不存在。但他還是忍不住補(bǔ)充一句：“姐，男生都很差勁的，絕對不能信！”

    她噗哺一笑。

    為了證明，他不惜拿他舅舅來比喻。“你看舅舅，舅媽每次跟舅舅吵架時，都說他結(jié)婚前明明發(fā)誓會買到大房子的，讓她過著像公主一樣的生活，生了小孩就是皇后生活，結(jié)果呢，大房子的夢空了，她現(xiàn)在也變成黃臉婆了，這都是因?yàn)榫司说某兄Z都是放屁。”

    她聞言，詫異中帶著驚喜看著小寶。小寶以前提到這事就充滿怨恨，總認(rèn)為是舅媽夫妻倆說給他聽。要不是多養(yǎng)一個小孩，舅舅又怎會做不到他的承諾？但現(xiàn)在他提起這事卻是渾然地不在意。

    果然，人能養(yǎng)活自己就會有底氣，到那時，曾經(jīng)在意的許多事情將不再重要。

    “魏寶平，你真棒?！?/br>
    在下著雨的夜晚里，這句話并不明顯，甚至有些輕飄飄地，卻直直擊進(jìn)他的心房，令得他心弦一顫。

    車聲仿佛遠(yuǎn)去，只?！拔簩毱?，你真棒”這句話在他的天地里悠揚(yáng)著，他下意識地掉頭望向她。

    她的面容一如往昔，只是有些狼狽臟污，路燈薄弱的光芒自傘下四面八方流進(jìn)，照亮了她說這話時眼底流動的波光以及唇畔略略釋出的驕傲笑意明明路燈沒這么亮的，他卻能細(xì)致地描繪出此刻她明亮的神采，都是為了他。都是為了魏寶平這個人嗎？

    在那一瞬間，他胸腔里的心臟無來由地愿跶著。

    在網(wǎng)上看見一則？po文者貼自以為是的靈異文。他說在噴水池旁看見一個像洋娃娃的女生，他手癢用手機(jī)連拍下來要放在美女版上供人欣賞，回來后發(fā)現(xiàn)照片里全都有人，唯獨(dú)那個女生坐的地方是空白的，活見鬼，害他去收驚。

    什么鬼啊，真是沒腦子沒知識，這個世界上才不只有鬼呢，我姐才不是鬼！照相有什么好??？我以后也不會照相，我陪她！反正相機(jī)拍不出人真正的美丑，我姐是最美的，沒眼光。

    好奇怪，現(xiàn)在半夜，我心跳還是好快，頭有點(diǎn)暈，是那家牛排店非法摻入什么了吧？

    為什么我滿腦子都是我姐說“魏寶平，你真棒”的表情？我要不要去問姐她是不是也心跳加快？好丟臉，第一次請她吃大餐，就找到這種餐館，等天亮后我心跳還是沒平復(fù)再去問她好了。

    ——我得做得更棒魏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