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謝今棠知曉輕重，并未當(dāng)著賓客的面兒，不過也將老封君氣的不輕。

    更氣人的是，在接連的質(zhì)問聲中，謝今棠說他不愿娶妻的緣由，竟然是……

    他不行。

    書房陷入短暫的寂靜中。

    謝明輝瞪大了眼，像是被人當(dāng)頭一棒，雙眼空洞的望著跪在地上的少年，遲遲回不過神來。

    “你……再說一遍?！崩蠂兜目粗?/br>
    謝今棠咬牙道：“我從前與師傅云游時受過傷，所、所以……”

    所以他才這般抵觸與人相看，抵觸成親。

    謝明輝雙眼驀的發(fā)紅，哆嗦著起身行至少年身側(cè)，將人抱住，“棠哥兒啊，我的兒啊……”

    謝今棠微微蹙眉想要躲開謝明輝，可最終還是忍著什么都沒做，任由父親將他抱住哀嚎，目光不期而遇的對上謝今瀾看來的眼神后，又佯裝若無其事的移開。

    若是先前謝今瀾還被這消息砸的懵了一瞬，眼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都不由得想要為其鼓掌，真是生了個好腦子，連這等法子都能想的出來。

    老國公到底是一家之主，率先明白過來其中的利弊。

    這件事可大可小，但無論從府中顏面還是謝今棠作為男子的臉面來說，都不易將事情鬧大，更遑論娶妻。

    但，他仍舊存有一絲希望，“過兩日，我尋些好的大夫來為你瞧瞧?！?/br>
    “祖父！”謝今棠一臉屈辱，“我已經(jīng)瞧過了?！?/br>
    “大夫如何說？”

    “……”謝今棠不語，可瞧他蒼白的臉色便知結(jié)果，老國公也不好多問。

    余光驟然間看見謝今瀾，老國公忽然想起，謝今瀾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不說，連個通房都沒有。

    按理說家中晚輩的婚事，他一個大男人不應(yīng)當(dāng)過于干涉，自有他母親為其cao心，可方才謝今棠那事兒，讓他現(xiàn)下有些沒底。

    國公府的世子若是身體抱恙，損的，就不只是顏面了。

    老國公倒吸一口涼氣，目光凌凌的看向謝今瀾，欲言又止，“你……”

    謝明風(fēng)也瞬間想到了什么，同樣驚慌的看向謝今瀾。

    “……”

    謝今瀾頭疼的捏著眉心，“我身子無礙?！?/br>
    謝明風(fēng)松了口氣，又恢復(fù)成方才那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老國公雖也慶幸，但眼下還有個嫡孫令他身心俱疲，“棠哥兒的事，讓我想想。”

    話落，他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出去。

    謝明輝忍不住道：“父親，棠哥兒可是您親孫子啊，他這、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老國公本就煩躁，被他這一嗓子喊的更顯不耐，“那你要我如何，大夫都沒辦法，我能怎么做！”

    “大伯父，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急不得?！?/br>
    謝明輝看了一眼謝今瀾，想起謝今棠眼下的困苦，只覺老天真是不公，忍不住就要出聲辯駁時，被老國公打斷，“行了，都出去。”

    “今瀾留下。”

    謝今棠艱難起身，從謝今瀾身邊走過時欲言又止，眸底的不安與祈求并未被謝今瀾放在眼里。

    身后的木門悄然關(guān)上，屋內(nèi)只剩下二人時，老國公才抬眸看向站在他跟前的謝今瀾，“棠哥兒的事，你如何看？”

    謝今瀾是被老國公一手帶大的，話里雖是在尋求他的意見，可實則不過是想要一份認(rèn)同。

    “以他如今的狀況，若是成親，有弊無利，嚴(yán)重些便是不得安寧。”

    老國公也是如此想的，“棠哥兒是男子，如今尚且年輕，再多等幾年，或許事有轉(zhuǎn)機(jī)。平日你與他關(guān)系好，多勸勸，那病……”

    他欲言又止，“世間大夫這般多，也不是不能治?！?/br>
    “知曉了祖父?！?/br>
    “嗯，還有你的婚事，你自個兒也上點心?！?/br>
    老國公不愿在那些兒女情長上與謝今瀾多說什么，些微提點后，便與他談起了正事。

    晌午過后，謝今瀾才從書房離開回到院子。

    東南見世子比往日下衙回來瞧著還要疲倦，想問什么卻又怕更加惹他心煩。

    謝今瀾踏進(jìn)院子，腳步忽而一頓。

    只見石榴樹下正蹲著一個小姑娘，晃悠著手里的荷包逗弄在樹邊撲騰的貓兒，回頭時，臉上燦若春光的笑容還未斂去。

    謝今瀾不由得想到方才書房中的場景，因為她，謝今棠連那般踐踏尊嚴(yán)的謊話都能編的出來，他忽然有一瞬覺著，要不如了他的意，省得他再折騰。

    “世子表哥?！痹歧樘嶂菇切∨艿剿?，見他面色不愉，云玳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攏，“是……出什么事了嗎？”

    王公子不依不撓？還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國公府——

    “你覺得謝今棠如何？”

    云玳一愣，亂七八糟的想法在瞬間消失，“三公子？”

    今日宴上的事情與三公子似乎并無干系，世子眼下提起三公子是發(fā)生了什么嗎？

    “三公子自然很好?！?/br>
    “可是良配？”

    ??？

    云玳雖不明白，卻下意識訥訥頷首。

    見她懵懵懂懂的模樣，謝今瀾忽然便有些沉郁。

    想起在書房與老國公談?wù)撈鸬膰?，如今圣上廣納寒門子弟，打壓世族，國公府是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雖暫且不受影響，可假以時日，誰能保證高臺之上的那雙眼睛，不會盯上來。

    國公府需要有人在老國公百年歸土之后撐起來，否則等待他們的，無非是與史上眾多世家一樣破敗的下場。

    從前，謝今瀾是被賦予眾望的人。

    可從紺州回來后，謝今瀾頭一次體會到了老國公盼望希冀的心☆仙☆女☆整☆理☆情。

    說是失望也算不上，但震驚與好奇卻是有的。

    什么情愛能讓男子如此低頭，寧愿傷害自己也要得到？

    謝今瀾想不出來，也不愿與蠢貨共感。

    “世子表哥？”

    云玳朝著謝今瀾小步小步的挪去，謝今瀾伸出一根指頭抵在少女的額心，阻止了她的靠近。

    軟綿溫?zé)岬挠|感讓指尖漸漸發(fā)燙，謝今瀾面不改色的垂目看向她，若他所料不差，謝今棠今日之舉后，下一步便是向府中求娶云玳。

    “你既也覺得是良配，可愿嫁他？”

    云玳錯愕的張大了唇，謝今瀾收回指尖，“若你愿意，我會替你想法子。”

    就當(dāng)……成全那人的拳拳之心。

    回廊之后，如還未開春前的那夜一樣，墻后站著的少年呼吸淺淺，聽見里邊兒兩人的對話，眼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

    第30章

    婚嫁一事, 云玳想過，卻沒想過謝今棠，更沒想過會從世子口中說出來。

    她還記得先前為了留在世子跟前, 還特意保證過此生不入謝府。

    她銘記于心，可世子卻似乎忘記了。

    “表哥, 三公子乃是天人之姿，金尊玉貴，我高攀不上的?！彼f的是事實。

    “若是允你高攀呢？你可愿意？你不是想要我為你籌謀？”

    云玳有些啞口無言，垂放在身側(cè)的手下意識攥緊了衣角。若是允她高攀, 以她的念頭來說, 她有何理由不愿？

    論家世門第, 論品行相貌，謝今棠無疑是世間男子中拔尖兒的存在。

    娘親原本讓她投奔三夫人也是因著有國公府的關(guān)系在，日后說親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至少能保她下半生能過安順日子。

    若是運(yùn)氣好些, 她或許能許給府中老爺?shù)拈T生，若那門生能力出眾些, 日后她說不定也能撈個官家娘子當(dāng)當(dāng)。

    若是運(yùn)氣差些，許給普通人家, 對方在國公府這樣龐然大物的庇護(hù)下，也會對她多幾分尊重。

    可無論是哪種，都比不得謝家嫡孫，謝三公子。

    何況世子說，允她高攀，只問她愿意與否。

    她沒有理由不愿。

    但這一瞬, 她卻想找個理由說她不愿，至于為何, 云玳來不及深想。

    她斂下眉眼，“世子表哥，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人，不是三公子。”

    謝今瀾記著昨日問她時，她還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出一日便改了口。

    短短一日，從無到有，不是借口是什么？

    謝今瀾看向她，忽而問了她一個問題，“你可知千里之外的地方是什么樣子？”

    “那里二十多年前發(fā)生過許多戰(zhàn)事，就連如今，都依稀能瞧見遍地尸骸的殘影，許多吃不上飯的女子為了一口飽飯，可以嫁給患有疾病的男子，甚至還有些自詡聰明的，提前為自己未滿七歲的女兒許了家中有幾畝田地的老翁。”

    在云玳錯愕的目光下，謝今瀾神色冷淡到近乎無情，“你說，喜歡與嫁娶有關(guān)嗎？”

    “活的順?biāo)觳胖匾皇菃?？?/br>
    “是?！痹歧槊虼?，目光定定的看著他，“可若是有的選，誰不想嫁一個喜歡的人，都說女子一生可以活兩次，第一次沒得選，出生便已經(jīng)注定，想要改命只能寄托在嫁娶一事上?！?/br>
    “他們都是想要改命之人，所以無關(guān)情愛。但表哥已經(jīng)替我改了命，況且先前是您自己說的，旁人沒有選擇，但我有?！?/br>
    她說的情真意切，讓謝今瀾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她心底……當(dāng)真住了這么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