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城拿著一張試卷，是一張文綜卷子，政治歷史的分?jǐn)?shù)還不錯，但地理往下拉了很多分，他指尖點了點錯的選擇題，語氣一本正經(jīng)：“你的成績比上次提高很多，但是還是不可以掉以輕心，地理還需要多下一點心思，課間的這點時間我可以給你講錯題，時間很緊張，不能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面?！?/br>
    劉子棟面色訕訕，轉(zhuǎn)回頭去。

    禾央完全沒有意識到，感激地點點頭，湊過去問他錯題。

    何城不動聲色詢問：“央央，有考慮換個位置嗎？”

    禾央不解：“換到哪兒去？”

    何城笑得溫柔，仿佛只是提一個建議：“我自己坐在后面，做題的時候很安靜，思緒通暢不少，或許你也可以嘗試一下？”

    禾央想了想自己搬著桌子坐在后排的情景，連忙搖搖頭：“不要，我覺得現(xiàn)在就很好?！?/br>
    何城垂眸，不再提。

    何城臨走時對禾央說：“我下課再來?！?/br>
    禾央：“不用一直這么麻煩你，我可以把錯題整理好，統(tǒng)一去問你，你這樣耽誤時間......”

    李可昕抱著一袋子零食吃得心滿意足，笑著道：“何城你來就行，我下課去別的地方坐！”

    何城目光真誠：“謝謝你。”

    李可昕拍拍桌上的巧克力盒：“這個很好吃。”

    何城語氣淡淡：“下次再給你帶?！?/br>
    禾央沒去管笑得一臉意味深長的李可昕，收拾好課桌，除了桌面的課本被何城翻開過，桌洞也被他翻了一遍，他應(yīng)該是在找她的試卷吧，她也沒在意，往里面伸手，摸到一盒巧克力，是他特意留給她的。

    課間總是征用李可昕的座位，何城每次來都帶了好多零食，李可昕可以隨便吃，禾央跟李可昕的口味差不多，也很喜歡巧克力，但每次她都搶不到，何城估計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每次都偷偷塞到她的桌洞。

    禾央感覺像是被人用心記著關(guān)心著一樣，這種感覺在她的姥姥姥爺去世后，再也沒出現(xiàn)過。

    她自持重生一世，掌握著未來的先機(jī)，可以像個救世主一樣保護(hù)何城，可是她能為何城做的其實微不足道，反倒是何城幫了她很多。

    她當(dāng)然感激何城，與此同時，心底仿佛有顆小小的種子悄悄發(fā)芽，只等不經(jīng)意間，就能長成參天大樹。

    勞動節(jié)放三天假，周五的傍晚禾央跟父母回了老家，禾順利跟李亞珍都是羅鳳村的人，從陽葵到羅鳳村開車得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并不是距離多遠(yuǎn)，而是進(jìn)村的路有很長一段山路，路面崎嶇不平，車速開快容易出事。

    禾央小時候被姥姥姥爺照顧，小學(xué)也是在村里上的，后來姥姥姥爺去世，她才去縣里居住。

    沒了兩位老人的羅鳳村，回老家也少了期待。

    她父親那邊的親戚跟她本來就不親，都嫌棄她是女孩，她小時候還傷心過，現(xiàn)在完全沒必要。

    在車上禾清泉一開始吵著要坐在副駕上，車子開了一段時間，他打盹，要睡覺，又回了后座，十多歲的男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躺在后座幾乎占據(jù)所有的位置。

    禾央被擠得緊貼著車門。

    李亞珍嚷著：“小央你往前面坐坐，你弟弟睡不開?！?/br>
    禾央往前，只坐著一小塊椅子，她摸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側(cè)頭盯著窗外的風(fēng)景。若不是想要看看曾經(jīng)有老人家氣息的房子，她才不會跟著回來。

    禾奶奶跟禾央的小叔一家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禾奶奶見到下車一臉?biāo)獾暮糖迦豢谝粋€心肝叫著。

    “坐了一路的車?yán)哿税?？快進(jìn)去休息，奶奶給你切好了西瓜，快進(jìn)去吃！”

    禾順利搶過李亞珍的手機(jī)跑進(jìn)屋內(nèi)。

    禾央叫聲奶奶。

    禾奶奶應(yīng)了，沒有下文。禾央熱得一腦門汗，她沒管從后備箱里提東西的父母，徑直進(jìn)屋內(nèi)，拿起西瓜就吃，自然是得了禾奶奶一個大白眼，她也沒管。

    禾央的小叔一家在農(nóng)村，沒有工作，全憑地里那點糧食生活，家里生了兩個女兒，所以面對在縣里有工作還生了個兒子的大哥，總是少點底氣。

    畢竟一家人還靠著禾順利接濟(jì)。

    李亞珍進(jìn)屋就看見坐著啃西瓜的禾央：“你怎么不懂事，沒看到你小嬸子在廚房，快去幫忙。”

    禾央甩甩手上的水：“行?！?/br>
    中午吃飯的時候，禾奶奶說起大孫女，一臉笑意：“女孩子讀什么書，根本沒什么用，不如找個男人嫁了，這才是正經(jīng)事，禾麗上完初中就沒再去，給家里省下一大筆錢，現(xiàn)在她到了年紀(jì)，前些日子村里有人給她說親，男方在廠子當(dāng)經(jīng)理，彩禮給六萬六，還有一套房，說是就看上麗麗，長得俊，也不在乎學(xué)歷，到時候嫁了人生個小男孩，我這心頭事也算是放下，倒是禾央，上完高中就行了，女孩子那么高學(xué)歷有什么用？”

    小嬸子附和：“禾央的廚藝不錯，這道菜就是她做的，雖然不如麗麗長得那么招人喜歡，但是男人都喜歡會照顧家的女人，禾央以后多練練廚藝，跟著你媽學(xué)學(xué)整理家務(wù)，到時候讓你姐夫看著廠子里有合適的小年輕說給你，你也老大不小，該考慮結(jié)婚了?！?/br>
    李亞珍問：“男方當(dāng)經(jīng)理，月工資多少？”

    小嬸子臉上笑開花：“媒人也就是提了幾句，具體什么情況我們還不知道呢，小萬數(shù)塊錢是有的?！?/br>
    李亞珍有些羨慕，比她跟禾順利兩人加起來還多，她不禁酸道：“禾麗只有初中學(xué)歷，人家也不嫌棄，那小央起碼是高中生，他廠子里還有經(jīng)理嗎？”

    小嬸子抬起下巴，自從生了兩個女兒她沒少被嫌棄，自覺低人一等，現(xiàn)在總算是揚眉吐氣一番：“那不可能的，那男的看中我們家麗麗的模樣，女孩子就得長得好看，學(xué)歷沒用的，你們家禾央雖然上到高中，可是有什么用呢？不過是多花錢，到時候找對象也不好找！”

    禾央暗自翻個白眼，這些人的話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聽著不好聽，跟她們爭論也爭論不出個所以然。

    早點找個男人嫁了，就得一輩子困在柴米油鹽中，伺候男人伺候公婆，蜷縮在小小的世界內(nèi)。

    她心里這樣想，才不會傻的說出來。

    吃完飯，禾央的小叔說去接小女兒禾真真。

    禾真真才十二歲，在鎮(zhèn)上讀書，禾富強(qiáng)雖然想要兒子，可他對待兩個女兒不像禾順利那樣，他很寵女兒，小女兒每次回家他都不放心，要親自去鎮(zhèn)上接回來。

    禾順利主動說：“禾央沒事干，讓她去鎮(zhèn)上接。”

    禾央沒說不行，她在這里呆煩了，跟小表妹的關(guān)系還不錯，倒也沒有很抗拒。

    從羅鳳村到附近的城鎮(zhèn)有一條蜿蜒的山路，每個時間段有固定的大巴車來往，禾央坐上大巴靠著窗子睡過去。

    路上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她的腦袋被吵得鬧哄哄的，不知道為什么，消失很久的刺痛感隱隱傳來。

    窗外的場景變化著，綠意盎然，她完全沒有心思欣賞，針扎般的刺痛向她襲來。

    車子忽然停在原地。

    車上的人忙問是怎么回事。

    司機(jī)說是車子出了故障，需要維修。這里是山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一車的人沒辦法，只能干等著。

    禾央給禾富強(qiáng)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

    她倚著窗玻璃，天色漸漸黑下去。

    第23章

    羅鳳村在幾年前還是個貧困村,村里人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后來村口修了一條路，村里的青壯年能夠離開山坳,外出務(wù)工總能掙幾個錢，比坐在地里看天吃飯要強(qiáng),這才漸漸好起來。

    雖說是修了條路,實際上就是一條土路，地面凹凸不平，周圍是亂石和茂盛的山楊,舉目四望,人煙稀少，暮色漸漸被黑暗籠罩,大巴車上零星幾點手機(jī)光。

    司機(jī)從車底下鉆出：“車子出故障，剛才檢查了一遍沒查出什么問題,發(fā)動不起來,我打電話通知了公司，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班,沒人了，只能等明早八點開輛新車過來,今晚上就在這里將就著吧。”

    車內(nèi)抱怨聲起。

    司機(jī)坐在駕駛座上,拿一瓶礦泉水喝掉：“我也沒辦法,車子總出問題,你們也知道,要是嫌耽誤事，就一起出錢換輛好車，我也是拿工資干活的，今晚上就將就一晚上,將就不了就讓家人接走?！?/br>
    禾央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她手邊除了手機(jī)沒有別的東西，耽誤了這么長時間，餓還能忍，沒有水讓她有些煩躁，她舔了舔唇，嗓子眼干得厲害。

    她靠著窗，旁邊的位置空著。山村的晚上氣溫低，大巴車關(guān)著門，所有的氣味悶在車內(nèi)，有人想抽煙被說了幾句，到底熄滅了，只是味道已然留在里面，混著汗臭味，讓人很不舒服。

    禾央捏著鼻子，頭抵著窗戶玻璃，腦袋里還存著針扎般的痛意，不刻意想還能忍受。

    手機(jī)鈴聲響起，來電人是禾富強(qiáng)。

    “叔叔？”

    “禾央，你還在大巴上呢？”

    “司機(jī)剛才說車子沒修好，要等著明天才能派人來?！?/br>
    “是這樣的啊，那你別著急，呆在車上注意安全......”

    只是一句簡單的關(guān)心，禾央的臉上有了笑意，被困在半路的郁悶消散大半，剛要問家里人在干嘛，就聽禾富強(qiáng)繼續(xù)道：“你表妹已經(jīng)到家了，明天直接回家就成，別去鎮(zhèn)上了?！?/br>
    “回家了？”

    “哎，對。你表妹年紀(jì)小，天都黑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鎮(zhèn)上，就讓你爸開車帶著我從小路走的，剛把她接回來......”

    禾央叩掉電話，方才還帶著笑意的臉上只剩下冰涼一片，早就該料到的，從小到大永遠(yuǎn)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小時候父母外出打工，賺不到多少錢，只能帶著一個孩子出去，于是她就被留在家里，所幸姥姥姥爺真心疼她，讓她度過一個父母缺失卻仍有人愛護(hù)的童年，后來搬去跟父母一起生活，她幾乎活成透明人。

    禾央本來就有些頭疼，被禾富強(qiáng)一通電話鬧得腦子里像是炸開，她幾乎蜷縮著身子看著窗外越來越沉的黑夜。

    又一聲電話鈴響起。

    她不愿接聽，電話響一遍又一遍，不情不愿摁開。

    “禾央，你在哪里？”

    何城的聲音讓禾央心神一震。

    “你在聽嗎？”

    “......我在。”

    “在學(xué)校里說好有問題打電話問我，我都等一天了，你作業(yè)還沒做嗎？其實都快高考了，學(xué)習(xí)才是最重要的，老家可以暑假再回嘛......你要在老家待三天嗎？”

    禾央沒有立刻回答，車內(nèi)的氣溫越來越低，她穿的衣服不多，身體感受到冷意，她努力使聲音聽起來正常：“今天太累了，作業(yè)沒翻開，我等整理好開學(xué)再問你......”

    “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沒事?！?/br>
    何城的語氣變得焦急起來：“禾央，你說實話?！?/br>
    禾央把大巴車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又安慰道：“我現(xiàn)在坐在車?yán)?，睡一覺天就亮了......”

    “你等著，我馬上過去?！?/br>
    “何城，你不用來。”

    “位置在哪里？”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禾央忽然感覺眼眶濕潤，她把地址說了一遍。

    手機(jī)那邊的聲音變得沙沙作響，她猜測何城應(yīng)該是在穿衣服，果然一會兒后聽到何叔的聲音，何城似乎在跑，邊急喘邊道：“你先不要慌，現(xiàn)在是晚上路上沒什么車，大概兩個小時，你在車上呆著哪里都不要去，好嗎？”他又囑咐：“我?guī)е统缘?，你先忍一忍，手機(jī)還有多少電？”

    禾央一一回答他的問題：“還有一半。”

    手里那邊傳來發(fā)動機(jī)的聲響，何城說：“那你先把電話關(guān)了，過半個小時我給你打一遍電話，行嗎？會不會害怕？要不十五分鐘？”

    禾央捏著四四方方的老年機(jī)，何城的聲音溫柔的像一股春風(fēng)，掃淡她心底的恐懼和不安，連帶著腦袋里針扎般的刺痛都在聽到他聲音的那刻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