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烏丸蓮耶的聲音讓白川悠覺得有冰霜混入其中。

    他安靜下來，等待著下文。

    在他的注視里，老人伸手撫摸著玻璃器皿，背對著他，目不斜視的繼續(xù)開口道：

    “我曾是一個家族多余的繼承人，從小時候起，我就有很多兄長。”

    “不過，所謂的兄弟情，在那個時候是不存在的?！?/br>
    “我患有缺陷極強(qiáng)的先天性怪異疾病，重金難醫(yī)，所有哥哥們都對我置之不理，冷眼旁觀……他們拉幫結(jié)派，唯獨(dú)把我排斥在外。”

    “因為他們的目標(biāo)是坐上家主之位，而我只不過是連競爭能力都不怎么具備的淘汰者?！?/br>
    “父親母親雖然每次都會溫聲細(xì)語的安慰我，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們背地里其實早就對我失去了信心，并且也從未想過要給予我什么?！?/br>
    “所有人都把我當(dāng)成廉價的棄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我的jiejie真正的關(guān)心我，悉心的照料我，把我當(dāng)成弟弟去呵護(hù)?！?/br>
    話及此處時，烏丸蓮耶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

    注意到這個表情，白川悠不禁歪歪頭：“你的jiejie？”

    “沒錯?！睘跬枭徱c點頭。

    “在那個地位紛爭混亂到殃及內(nèi)外的家族中，我還有一個jiejie，她的名字叫作烏丸佳織?！?/br>
    “jiejie她美麗，善良，溫和，總是帶著一抹恬淡的微笑，與世無爭，波瀾不驚……是天使一樣完美無瑕的存在?！?/br>
    “我本以為，就算我與家主之位無緣，至少家中也會有jiejie永遠(yuǎn)陪伴著我?！?/br>
    “可惜，好景不長?！?/br>
    “當(dāng)時的貴族階層不比現(xiàn)在，大家族之間的爭斗尤為殘酷——謀略，背叛，無止境的肅清以及家常便飯般的暗殺比比皆是?！?/br>
    “我就是被這紛爭而波及的犧牲品之一。”

    說到這，烏丸蓮耶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白川悠挑挑眉，現(xiàn)在他能在老人的雙眼中，看到某種更加黑暗的東西藏在深處。

    可能是一絲殘忍，或者是一抹正在重新醞釀的怨恨。

    “某一天，我被敵對的家族勢力綁架，作為制衡用的人質(zhì)。”

    “按理來說，父親應(yīng)該向?qū)Ψ綍簳r妥協(xié)，讓家族給予對方相應(yīng)的利益，以此保護(hù)我的安全?！?/br>
    “如果他不肯低頭，不肯讓家族出血，那么我就會遭到來自敵人家族的折磨，最后被殺掉。”

    “但我讓我失望的是，我的父親對我從來沒有真正的親情可言，他根本不在乎我，所以并沒有做出任何妥協(xié)行為，把我當(dāng)成了無關(guān)緊要的耳旁風(fēng)，任由事情自由發(fā)展?！?/br>
    烏丸蓮耶在這停頓了一下，表情微變。

    然后語氣在下個瞬間有所轉(zhuǎn)折：

    “然而更有意思的是，最終，綁架我的家伙并沒有殺掉我。”

    “他在計劃差不多失敗，又調(diào)查清楚我的過去后，為我準(zhǔn)備了一些更有樂趣的計劃。當(dāng)然，只是對他來說有樂趣……”

    “他給了我一個機(jī)會，讓我?guī)е娜嘶氐礁赣H那里，自導(dǎo)自演一場逃生，自己把不負(fù)責(zé)任、拋棄兒子的父親親手殺掉。”

    白川悠聽得眉毛挑動。

    好家伙，愉悅犯真是無論什么時代都不缺啊……

    自己充當(dāng)幕后黑手，給兒子一個親手弒父的機(jī)會？

    居然有人能策劃出這種戲碼，也真是夠扭曲的。

    想到這，他有些期待后續(xù)的看向烏丸蓮耶，語調(diào)稍微拔高：

    “然后呢，你答應(yīng)了？”

    聞言，烏丸蓮耶面無表情的點頭：

    “是的，對此我欣然接受了……不過我也有自己的條件——我要在暗殺過程中把jiejie帶走，事成之后兩個人一起投奔敵對家族，脫離那個家?！?/br>
    “綁架者笑著答應(yīng)了我的條件，于是之后，我也沒有辜負(fù)他的期待……”

    “我假裝落魄逃生一樣的回到家，再自導(dǎo)自演出一場襲擊，分散了家族大部分的注意力，成功找到機(jī)會，親手殺死了父親?！?/br>
    白川悠微微咂舌，攤手感慨道：“我說，你為什么就這樣輕易聽信敵人的安排去做了?。磕钱吘故巧沭B(yǎng)你的家族，還有你的親生父親?！?/br>
    烏丸蓮耶沉默幾秒，靜靜看著他。

    然后才淡淡的開口回答：

    “因為即使綁架者沒有來，我父親的權(quán)力和財富也永遠(yuǎn)不會成為我的?！?/br>
    “他的兒子和繼承人多的很，而我永遠(yuǎn)都活不到有資格爭權(quán)的那一天?！?/br>
    “……”

    聽到這回答，白川悠很無語的閉上嘴巴。

    這理由倒是有夠簡單粗暴的。

    孝死人了。

    看到他的反應(yīng)，老人輕嘆一口氣：

    “不過這些說到底都不重要?！?/br>
    “殺掉父親之后，我滿心想著接走jiejie，可找遍了整個家族都沒有找到她。”

    “然后，我只能一個人回到敵對家族，將父親的頭顱獻(xiàn)給了我新的主人，向他效忠，還對他說找不到j(luò)iejie。”

    “但我的新主人卻站在面前，露出滿臉歡愉笑容的看著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讓人從監(jiān)牢中押運(yùn)出一個人?！?/br>
    “那是一個在牢房中飽經(jīng)折磨的女人，遍體鱗傷，血跡斑斑……雖然只剩最后一口氣，但卻依然以一種熟悉而又恬淡的目光注視著我，關(guān)懷著我?！?/br>
    說到這里，烏丸蓮耶的表情稍有扭曲。

    不過僅持續(xù)了一瞬，在下一秒就被老人以深呼吸掩蓋過去。

    白川悠：“……”

    他已經(jīng)能猜到烏丸蓮耶接下來會怎樣說。

    因為故事的結(jié)局注定是悲劇。

    悲劇與絕境才能造就出像烏丸蓮耶這樣的怪物……

    如果是皆大歡喜的圓滿結(jié)局，對方還有什么理由從事禁忌研究？

    “沒錯……”

    老人長嘆出一口氣。

    “那正是我的jiejie烏丸佳織。”

    “在新主人歡愉而又刺耳的笑聲中，我從jiejie口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真相?！?/br>
    “原來，我被綁架之后，父親一開始并非棄我不顧，而是早就讓jiejie作為臥底，以交際之名打入敵人家族查探情報，設(shè)計解救我，家族甚至也為此割讓出一部分利益來牽制，作為煙霧彈?！?/br>
    “可這個計劃被對方看穿，所以我的新主人才在一開始就對我隱瞞了所有消息，還有意挑撥我和父親間的父子關(guān)系，在制定好我所有的劇本后，抓住并囚禁了充當(dāng)臥底的jiejie?！?/br>
    “就這樣，我順利成為對方的尖刀，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他們粉碎家族的計劃打下不少鋪墊?！?/br>
    “……”

    故事說到這里，場中陷入久久沉默。

    “那之后呢？這似乎跟你從事研究沒什么關(guān)系吧？還有，你后來是怎么活下來的？”

    不知多久過去，白川悠才皺起眉頭追問。

    而烏丸蓮耶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靜靜的調(diào)整著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