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在他懷里掙扎的李景煜聽到這話，身體一僵，抬起頭，注視著對方的表情，對方那稚嫩的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冷靜，清澈的眼睛帶著驚懼，但更多的是堅定。見自己看向他，那人嘴角扯出一絲笑容，溫聲道：煜兒不怕，有哥哥在呢，哥哥會保護(hù)你的。

    其實(shí)，作為一個活了兩輩子、還當(dāng)過皇帝的成年人，這點(diǎn)小事根本不會讓李景煜產(chǎn)生什么情緒來，但是，看著眼前這個笨拙的二哥，這樣小心翼翼地安慰著自己，他的心里還是觸動的。

    太子臉上的笑容不似往日的天真歡快，有些勉強(qiáng)，還摻雜著些許的恐懼，似乎是在為自己害得弟弟受傷而后怕，但看在李景煜眼中，卻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動人。

    李景煜真的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太子還會想到保護(hù)自己，安撫自己。

    畢竟這個人是太子，是一國的儲君！

    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世的李景煜太了解對方了，平時的小打小鬧他都可以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但是到了關(guān)鍵時刻，該舍棄的他絕對不會手軟。就像當(dāng)初的儲君之爭，不管年幼的時候關(guān)系有多密切，一旦自己的存在威脅到他的太子之位的時候，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疏遠(yuǎn)自己。

    李景煜思緒涌動，他雖然平日寡言少語，冷面冷心，但也向來不介意付出，如果

    第7章

    就在李景煜思緒萬千的時候，一道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這是怎么回事？那些奴才們是怎么伺候的！

    跌坐在地上的李景煜和李景煥這才發(fā)現(xiàn)，皇帝和貴妃娘娘正攜手往這邊走來。

    貴妃急忙跑過來，從李景煥懷里拉起李景煜，旁邊的符珠也急急地想要扶起李景煥，他卻是自己先一步起來了。

    煜兒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渾身臟兮兮的？貴妃看著四皇子的沾著泥土的小臉有些驚訝，急忙問道。

    李景煜一直比一般孩子穩(wěn)重許多，從來沒讓貴妃cao心過，怎么會突然搞的這么狼狽呢？

    李景煥聞言有些尷尬，生怕貴妃突然找他興師問罪，畢竟是他把人家兒子害成這樣的。可是沒想到李景煜卻冷靜地開口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二哥用身子護(hù)著我的。

    什么？貴妃有些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責(zé)備道：怎么這么不小心，害得你二哥也摔跤。

    說罷又轉(zhuǎn)頭看向李景煥，太子殿下沒事吧？都怪煜兒不好，害得殿下也受連累。

    沒事沒事，李景煥趕忙心虛地擺了擺手。

    看著太子臟兮兮的小臉，皇帝感到有些驕傲，剛剛他離得遠(yuǎn)，沒看清楚，就看到兩個孩子抱著摔在地上，還將他嚇了一跳，原來是太子在保護(hù)弟弟啊！他頓時產(chǎn)生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看著太子夸獎道：我們煥兒長大了，可以保護(hù)弟弟了！

    李景煥尷尬地笑了笑，哪里哪里。

    貴妃看著皇帝的神色，小心地道：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歡煜兒?。?/br>
    皇帝看著兩個孩子并肩而立的場景，突然覺得有些心酸。當(dāng)初皇四子出生的消息傳來時，太子就在旁邊，聽到自己有弟弟的時候，很是開心，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太子一個人會不會太孤單了。

    畢竟太子從小就被他養(yǎng)在身邊，不管是上學(xué)還是讀書都是一個人，和其他皇子基本沒什么交集，唯一能讓他有些熱情的，似乎也就只有這個弟弟了吧。

    這孩子，寂寞太久了，是朕疏忽了！皇帝感慨著。

    陛下，聽著皇帝的感慨，貴妃順勢道：不如就讓太子和煜兒他們一起去上書房讀書吧，也好讓太子殿下好好教教他的這些弟弟們。

    朕會考慮的，皇帝不置可否，然后轉(zhuǎn)頭對李景煥道：煥兒，你隨父皇來一趟。

    是，父皇。

    李景煥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帝身后，琢磨著皇帝這次叫自己來是要干什么？難道是他在文華殿表現(xiàn)不佳被皇帝發(fā)現(xiàn)了？還是他找湛崇代寫作業(yè)的事情被對方告發(fā)了？就知道這人不靠譜，當(dāng)初答應(yīng)的好好的，轉(zhuǎn)頭就告自己的黑狀，拉黑！

    就在李景煥忐忑的功夫，他已經(jīng)跟著皇帝來到養(yǎng)心殿了。

    煥兒啊，你是否會覺得有些孤單?。炕实圩邶堃紊?，字斟句酌地想了半天，才開口問道，你素來是一個人獨(dú)來獨(dú)往的，和兄弟們也不甚親厚，朕想著要不要讓你跟大家一起去上書房念書，你們之間也好多多熟悉熟悉。

    李景煥想了想，和兄弟們培養(yǎng)好感情也是很有必要的，畢竟這樣日后大家奪嫡的時候說不定還能放自己一馬呢，于是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懇切地道：兒臣亦覺得和兄弟們似乎有些生分，也希望能去上書房同哥哥弟弟們一同念書。

    如此，朕便安排鄂陽旭到上書房教書吧，不過，課下你還要來找父皇，一些課上不便教授的東西父皇會私下傳授與你。

    李景煥知道，皇帝說的大概也就是一些帝王心術(shù)，治國方略一類的東西，畢竟這些確實(shí)不是誰都能學(xué)的。

    兒臣省得。

    說起來，皇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也讓李景煥心頭一緊，朕也許久沒有考校你的功課了，今日正好得空，朕考你幾個問題吧。

    李景煥心里一跳，完了！這回真的完了！

    這怎么還有隨堂測驗(yàn)?zāi)兀?/br>
    看李景煥一副為難的表情，皇帝忍不住問道：可有什么問題？

    有！非常有！

    問題大了好嗎！

    最大的問題就是能不能不考試？

    這個父皇，兒臣今日狀態(tài)不佳，恐怕李景煥努力地編造著借口，希望能逃過一劫。

    無事，皇帝爽朗地笑了，煥兒不必緊張，朕只是問幾個簡單的問題，不會太過為難你的。

    是，父皇。李景煥絕望地閉上了眼。

    朕聽聞你今日剛學(xué)了《大學(xué)》，你便給朕背一背吧。

    什么鬼??！

    《大學(xué)》？他只上過大學(xué)，可沒背過大學(xué)啊。

    鄂陽旭講的時候他倒是聽了，可是真正入耳的也沒幾句，幾乎都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了，唯一有點(diǎn)印象的一句也就是個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別的完全沒印象??！

    見李景煥半天不語，皇帝的神色逐漸有些不悅，煥兒這是怎么了？為何還不開始背誦？

    兒臣李景煥硬著頭皮道：兒臣沒有背過。

    沒背？皇帝的眉頭死死地皺著，語氣中帶著不滿，煥兒近日的功課有所松懈啊。

    李景煥被嚇得背后一陣?yán)浜?，垂在身?cè)的手死死地捏著衣角，父皇恕罪。

    接下來就是一段令人脊背發(fā)涼的沉默，良久，皇帝才緩緩開口道：今日回去好好背誦，后日朕還會繼續(xù)考校你。

    是。李景煥松了口氣，兒臣告退。

    走出養(yǎng)心殿的時候，李景煥背后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了，生在皇家，果然是步步驚心。

    第8章

    李景煥真實(shí)地覺得，背文言文比背法律條款難多了。

    打開書：馬冬梅。

    合上書：馬什么梅？

    打開書：馬冬梅。

    合上書：什么冬梅？

    打開書：馬冬梅

    合上書，睡一晚上：孫紅雷。

    我太難了

    當(dāng)然，李景煥的悲劇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就此結(jié)束，很快，下午湛崇就依約來到了毓慶宮，帶來了李景煥的另一個悲劇毛筆字。

    殿下這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開始習(xí)字了？湛崇進(jìn)來的時候，就看到李景煥已經(jīng)嚴(yán)陣以待了，于是忍不住調(diào)笑道。

    帶人進(jìn)來的符珠低頭恭聲道：殿下已經(jīng)在此等候了一整個早上了。

    李景煥：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啊，符珠，孤明明是在這里背了一早上的《大學(xué)》，誰等他了！

    不過，他并沒有反駁，因?yàn)楹驼砍绺愫藐P(guān)系本來就是他的目的，于是他強(qiáng)撐著笑臉，喊了一聲：湛崇哥哥。

    湛崇聽了不由地勾唇一笑，邃深的眸子里帶著一絲笑意，邁步朝李景煥走來，殿下可用過午膳了？

    李景煥撇了撇嘴，委屈巴巴道：沒呢，習(xí)完字再吃吧。

    湛崇聽了微微皺眉，對著一旁的符珠吩咐，給太子殿下上些點(diǎn)心來吧。說完又轉(zhuǎn)頭看著李景煥微笑道：殿下還是先吃些點(diǎn)心墊墊肚子吧，不然恐怕傷了身體。

    李景煥在心里暗自忖度，湛崇這是在關(guān)心他嗎？看來他也就是表面冷漠，其實(shí)心里早就被自己把好感度刷上去了，這人雖然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但畢竟是以后要造反的人，有點(diǎn)自己的小脾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吃了兩塊點(diǎn)心之后，湛崇就鋪開紙筆，似乎真的要開始認(rèn)真教他習(xí)字了，殿下平日臨摹的是哪位書法大家的作品？顏真卿？趙孟頫？

    李景煥想了想，誠實(shí)道：都不是。

    哦？湛崇挑了挑眉，那是殿下學(xué)的是何人的筆法？

    李景煥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沒什么人，都是我自己亂寫的。

    湛崇眼神微瞇，似乎是不信他的話，但是看李景煥的表情又不似作偽，于是扯了扯唇角，眼眸低垂，看著眼前雪白的宣紙道：若是殿下不介意，我便教殿下董其昌老先生的字吧，吸收古人書法的精華，又兼有顏骨趙姿之美。

    好！李景煥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湛崇走過去，握住李景煥拿筆的手，幫他調(diào)整著握筆的姿勢。突然的親近讓李景煥嚇了一跳，但因?yàn)橹耙呀?jīng)有過先例，所以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湛崇握住李景煥的手教著他運(yùn)筆，不一會，一個煥字便成型了。

    湛崇松開了李景煥的手后，李景煥看看桌上的字，又看看自個兒的手，不明所以。

    怎么？還是不會？湛崇挑眉問道，李景煥這才明白，原來他剛剛只是給自己做一個示范，于是趕緊斂神提筆，開始嘗試著自己寫。

    提筆姿勢不對，用力方式也錯了。

    啊？李景煥仰頭看著湛崇，一臉迷茫。

    湛崇無奈，只好再次手把手地教著李景煥寫字，邊寫邊耐心地講解道：寫字用的不是手的力量，而是腕部的力量

    李景煥感受著手上的力量，忍不住想，他們現(xiàn)在這算是朋友了嗎？應(yīng)該算是吧，畢竟這樣耐心地手把手地教自己，如果不是真的兄弟，誰能做到??！

    湛崇感到了李景煥的不專心，于是停下筆，看著他。

    李景煥觸及到湛崇的眼神，默默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最后還是湛崇先開口，太子殿下，練字要求靜氣凝神，心無旁騖，而你

    我會努力的！李景煥急忙保證。

    湛崇看著李景煥認(rèn)真的神情，稍怔了一下，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我們便繼續(xù)吧。

    學(xué)了一下午的字，李景煥的一手爛字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善，他深感如果排除湛崇以后會造反的話，他其實(shí)算得上是個很好的玩伴了，懂得很多，又很有耐心，不論是自己的學(xué)業(yè)還是生活，都能照顧得面面俱到，認(rèn)真程度堪比自己的親媽了。

    做完了鄂陽旭布置的作業(yè)，李景煥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另一個悲劇，于是又仰頭期期艾艾地看著湛崇道：湛崇哥哥，你能教我背一下《大學(xué)》嗎？父皇昨日布置的作業(yè)，我背不下來。

    聽到這話，湛崇也凝眸看向李景煥，他的眼珠很黑，很像穿說中的重瞳，也就是一個眼睛里有兩個瞳孔。

    在史書的記載中，有重瞳的的人一般都是圣人，比如倉頡，是黃帝時代的造字圣人；而虞舜，是禪讓的圣人，孝順的圣人；晉文公重耳，是春秋五霸之一；項羽，則是曠古絕今的西楚霸王。

    總而言之，這些人都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屬于后世歷史考試的重要考點(diǎn)。

    若是湛崇這也真的是重瞳的話，那他日后造反的行為也就不足為怪了。

    不過，想到這個有著帝王之相的猛人現(xiàn)在是自己的好朋友了，李景煥心里就覺得特別爽。

    有了這樣的好朋友，還要什么自行車啊！

    自己當(dāng)皇帝，哪兒有讓好朋友當(dāng)皇帝后自己在京城橫著走來的爽?。?/br>
    既然殿下有所要求，臣下自當(dāng)盡力而為。湛崇如是說道，算是應(yīng)下了。

    然而，一個時辰后，他就后悔了，甚至有了一種掐死李景煥然后出家的沖動。

    太子殿下，湛崇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捏著手中的書角，您是否對臣下有所不滿？為何都念了快兩百遍了，您還是只記住了前面四句。

    完全不理解啊，李景煥苦惱地抓了抓頭發(fā)，每個字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

    他是真的想要認(rèn)真去學(xué)習(xí)的，但是讓他一個現(xiàn)代科學(xué)教育下來的人，突然一下進(jìn)化得會背古文什么的，也太不科學(xué)了吧。

    李景煥討好地笑了笑，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聰慧嘛，對不對？

    不著痕跡地又拍了一波馬屁，我真是個天才！

    等殿下背熟了，臣下自然會為殿下解釋其中含義。

    這順序顛倒了吧？孤覺得應(yīng)該先解釋其中含義，這樣才會更容易背。

    先生都是這么教的。

    那他肯定教的不好。

    湛崇反復(fù)深呼吸了四五遍，這才壓抑住心中的煩躁，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真的認(rèn)真刻苦，無奈就是不開竅，對方能把他隨口解釋的幾句釋義背得爛熟，但是，但一回歸到書中的文字本身，對方就連讀下來都磕磕絆絆的。

    他現(xiàn)在嚴(yán)重懷疑，眼前的這個太子殿下，真的是皇室的種嗎？別是先皇后混淆了皇室血統(tǒng)吧！

    殿下莫急，只要您認(rèn)真，肯定能背下來的。湛崇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安慰著神色難看的李景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