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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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 咒術(shù)界的高層沒有辯駁他們所下達的命令, 立即安排了人手將特級咒靈[繪里奈]給祛除了, 并從記錄在案的現(xiàn)存咒靈中劃去了繪里奈的名字, 在此后的半年里, 仿佛繪里奈真的消失了一般, 那樣超出平常、令人不安的事件再沒有發(fā)生過了, 咒術(shù)師遵循著以往的規(guī)律終日忙碌于祛除咒靈、回收咒物的工作之中,跟往常的每一年都沒有不同。 五條悟曾經(jīng)去找過津島憐央,在周圍藏在棺材似的箱廳中的高層凝視下, 與那穿著一身白衣緋袴的孩童面對面跪坐著。 津島憐央默然無言地安靜注視著他, 臉上依舊掛著那令人琢磨不透的面具般的靜謐笑容, 漆黑眼瞳之中是漠視一切、不染塵埃的清透。 有時候,五條悟會因為他那將所有人遙遙推開的笑容而忽然升起一陣強烈的暴怒來,很想朝津島憐央狠狠揍上一拳, 看看能不能將他那一層又一層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盔甲給擊碎, 但理智卻又在告訴著他, 這是不可行的。 津島家的雙子都是一樣的難纏,不肯敞開心扉,不肯信任他人, 不肯相信這糟糕的世界上其實也存在著那么幾個不那么糟糕的人,好像這世界上除去他們彼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值得懷抱期待的人了,偏執(zhí)又固執(zhí), 冷漠又冷酷。 他們的心就像是難以攻克的厚重城墻一般, 只在敵強我弱的時候不情不愿地被迫打開一條細弱的只夠微風侵入的縫隙, 一旦被他們重新奪回了主動權(quán),那好不容易摳開的一條罅隙便會立刻重新緊緊合攏。 一切都這么平靜而沉默,只在津島憐央的對面跪坐了半分鐘不到的五條悟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扭頭離去了。 他們之間連一句談話都難以再有了。 到四月,橫跨了半年的時間之后,在政界要員的眼皮底子下,東京郊外那座為繪里奈建造的神社修建完成以后,咒術(shù)界的御三家聯(lián)合起來,舉辦了一場浩浩蕩蕩的請神儀式,毫不掩飾、囂張至極地將曾經(jīng)在記錄中已經(jīng)被祛除掉的咒靈捧上了神壇,像是絲毫沒將政府看在眼里。 被這樣挑釁著的政客自然立刻給控制著整個咒術(shù)界權(quán)利的高層們?nèi)チ穗娫?,責問著他們的所作所為?/br> 是在請神。電話另一頭的老人氣定神閑,不急不緩地篤定說著。 將一個咒靈奉為神明,你們真是瘋了!那種人類的情緒垃圾匯聚起來的多余腫瘤不趕緊切除,你們還在等些什么? 政府才是在無理取鬧。特級咒靈[繪里奈]早在半年以前就遵循你們的要求祛除了,現(xiàn)在卻在又用她來責問我們?為了保證自身的安全,未曾透露過身份的老人跟政客通著話。 政客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說道,前幾天博客上的那段視頻是你們故意放上來的吧,咒術(shù)師要是想要隱蔽做事,怎么可能會讓普通人拍到,還特意地將神轎上的神子面孔展露了出來,不就是想要告訴我們津島憐央根本沒有死去,繩人事件的罪魁禍首也還沒有被祛除嗎? 假意將咒靈殺死,轉(zhuǎn)頭卻為她修建神社,還對內(nèi)宣稱她是咒術(shù)師的神,不允許任何人褻瀆,你們到底想要做什么? 政客有些抓狂,在從前繪里奈還是咒靈的時候,他們可以占據(jù)著道德的至高點理所應當?shù)匾笾湫g(shù)師將繪里奈祛除,但是說到底,對于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而言,咒靈與非咒靈都是由咒術(shù)師建立起來的體系來進行評判的。 而現(xiàn)在他們不僅否認了繪里奈的咒靈身份,還將她捧到了[咒術(shù)師的神明]的高地之上,這樣一來,無論咒術(shù)師們是不是真的信奉這樣一個他們曾經(jīng)拼死祛除的咒靈,在身份與立場轉(zhuǎn)變了的當下,一旦政府動了繪里奈,咒術(shù)師就擁有充分的借口進行反抗。 現(xiàn)在,他們所站著的位置是平等的。 我們的訴求很簡單。老人也清楚,要使用繪里奈的能力,必定會犧牲掉數(shù)量龐大的普通人,如果在這一方面沒能跟政府協(xié)商好,私自進行惹怒他們的話,是一筆并不劃算的買賣。 我們希望政府官方能夠承認繪里奈大人的身份,并允許一年四次的祭祀典禮。 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獲得準許的。你們知道上一次的繩人事件,為了替你們善后,我們耗費了多少力氣嗎?我們一個、一個地去找目擊者和受難者家屬,用巨額補償來換取他們的諒解,甚至為此申請了特務科管轄著的異能力者,將散布到網(wǎng)絡上的報道、照片、視頻全部刪除,才勉強壓下了那件事情。 也明確地要求過你們一定要將那只咒靈祛除掉吧。 現(xiàn)在你們卻來跟我說,想要將那只咒靈捧上神壇,還想要一年再制造四次那樣的恐怖事件,你們到底是咒術(shù)師還是詛咒師?! 老人悠長地嘆息著,帶著高高在上的傲慢,所以沒有親眼見識過繪里奈大人的人就是如此愚昧。 那么就一次好了允許你們來觀摩一次繪里奈大人的祭祀典禮。 只要一次過后,你們就會明白了,繪里奈大人的能力是怎樣不可復刻的神跡。 只是再一次的繩人事件的話,還算處在政府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負責與咒術(shù)界進行溝通的政客衡量估算著,點頭同意了。 僅此一次。他說道,如果在儀式過后,你們依舊沒能說服我們的話,我們可以退讓一步,承認繪里奈的身份,并將其登記在冊,但決不允許你們再次舉行什么祭祀典禮。 也就說,政府可以容忍繪里奈作為一個沒什么作用的吉祥物存在,但不允許再發(fā)生類似的危險惡□□件。 我明白了。 得到了滿意結(jié)果的咒術(shù)界高層同樣妥協(xié)了,他同意了政客提出的條件。 那么,首次祭祀典禮開始的時間是五月十八日。老人隔著電話并不明晰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們非常歡迎各位的到來。 。 叮、咚。 窗外下著如細針如輕霧般淅淅瀝瀝的小雨,支起的木質(zhì)窗沿上慢慢地凝結(jié)著沉重的水珠,在地心引力的牽引之下不堪重負的高高落下,墜入寬闊的湖面之中。 明明應該是聽不見聲響的高遠距離,但津島憐央的耳畔卻仿佛真的聽見了水珠落入湖泊那一瞬間的脆響,他轉(zhuǎn)過頭,注視著那扇窗戶,小小地、無聲地做著口型,為這一經(jīng)過恒久等待的瞬間配著音。 叮、咚。 憐央大人。 為他上課的老師用紙扇輕敲著桌案,嚴肅地叫著他的名字,提醒著他,請認真聽講。 是。津島憐央乖乖地應了,轉(zhuǎn)過頭來跟老師道著歉,對不起,老師。 自從決定了要將繪里奈捧上神壇之后,咒術(shù)界的高層們就給津島憐央安排了繁重的課程,除去尋常孩童需要學習的科目之外,他們還額外給他安排了許多神道教所需要學習的課程。 像是基礎(chǔ)的樂理知識,笛、鼓、鈴等樂器的使用,儀式上所需要用到的神樂舞,日常禮儀與儀態(tài)的訓練 那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反倒枯燥而乏味,只讓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在刻意地被塑造成為一個他們所需要的單薄符號。 但津島憐央對此也沒有什么抵觸,說到底,滿足他人的期望,順從他人的心愿這種事情,他已經(jīng)非常習慣了。 津島憐央面前的老師穿著繡著金線的寬大黑色和服,遮掩住了身形,臉上帶著弧度簡潔向前隆起的、藏著變聲器的潔白面具,仿造著繪里奈的模樣在眼睛和嘴巴處挖出了三處空洞,他跪坐在桌案面前,正教授著他國文知識。 津島憐央不知道老師的名字、性別、年齡和一切身份信息,這是在經(jīng)歷了平崎敬太的事件之后,咒術(shù)界的高層為了控制繪里奈的強求對象而下達的命令。 他們精挑細選出來的祭品都是被查清楚了一切身份背景,確認過絕對不會牽連到咒術(shù)師的非術(shù)師,為了預防遇到緊急事件急需使用繪里奈的能力的情況,他們甚至選出了一批[待宰羔羊],長期讓[窗]的人暗中監(jiān)視,確保隨時可以使用。 而除卻祭品與待宰羔羊之外的人,所有人在津島憐央面前都要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免被選中成為強求的對象,導致咒術(shù)師內(nèi)部出現(xiàn)傷亡。 即便有了這樣嚴密的防護措施,津島憐央的老師和身邊照顧他生活的人卻依舊會因為高層的命令常常更換。 因為擔心相處的時間久了會產(chǎn)生感情,因為擔心在這樣讓人無法抗拒的許愿機會面前會有人升起野望,因為擔心會出現(xiàn)不受他們控制中的變數(shù)。 所以他們剝奪了津島憐央與他人建立起親密聯(lián)系的權(quán)利。 老師,請繼續(xù)講吧。津島憐央這樣說著,仰起頭認真地注視著國文老師。 咳,那我們繼續(xù)上課吧。那位老師清了清嗓子,拿起用作教鞭的紙扇,輕點白板上寫著的簡單俳句,開始講解了起來。 但即使是不知姓名、不知身份,每個人還是會有他們獨特的習慣。 因為想要分辨出教授著自己珍貴知識的老師,而且沒有名字的話,不是很容易將他人混淆掉嗎? 所以津島憐央其實會自己給身邊的每一個人取綽號。 就像是眼前的這位大概是第三個國文老師吧,因為他在開口說話之前總喜歡輕咳一聲,所以津島憐央只悄悄地自己在心里叫他咳咳老師。 有些奇怪的名字。 但這也算是津島憐央有些寂寞的生活之中為數(shù)不多的樂趣了。 第35章 第 35 章 要舉行祭祀典禮的事情, 咒術(shù)界的高層們很早就跟津島憐央交代過了。 那間咒術(shù)界的高層們用來接見訪客、布置任務、進行會議的漆黑屋子,津島憐央一周要去一次,并不做些什么, 只是匯報自己這一周的課程進度, 然后在他們問到繪里奈的時候乖乖回答就好了。 繪里奈嗎?津島憐央跪坐在正中間的蒲團之上, 歪了歪頭問道, 在得到肯定的回應之后閉上雙眼, 長長的、直撲撲的睫羽貼著下眼瞼, 投下了一片淡淡陰影。 他在感受著繪里奈的狀態(tài)。 那是綿長而悠遠的、有些微弱的波長。 繪里奈一直在沉睡著, 她有些餓了。 津島憐央是可以感受到繪里奈的情緒的,他們在同一具身體里共存,連靈魂都緊緊相貼, 繪里奈又本就是從津島憐央的負面情緒中誕生的咒靈,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甚至比津島憐央跟津島修治之間的關(guān)系都更為緊密些。 在這半年里, 繪里奈都沒有遇見過滿足被強求者條件的人,除去繩人事件的知情者和津島憐央還在絲縷不絕地為她補充著咒力之外,沒有其他咒力來源的繪里奈也漸漸地虛弱了下去, 她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情緒的起伏波動也越來越平緩, 像是回到了咒胎時期一般悄無聲息地安靜蜷縮在津島憐央的身體里。 但咒術(shù)界的高層們在聽到這個回答之后卻仿佛松了一口氣般安心下來了。 既然如此的話,五月十八的祭典應該不會出現(xiàn)差錯吧。 祭品呢? 已經(jīng)提前準備好了,是被判處了終身監(jiān)|禁的罪犯, 已經(jīng)服刑超過20年了,能跟他有共同回憶的人除去獄警之外也就是跟他一樣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強制勞動的社會垃圾了。 檢查過了吧? 檢查過了,那個罪犯從來沒有跟疑似咒術(shù)師的人接觸過。 在將祭典上的重要事宜一一確認過了之后, 咒術(shù)界的高層們對津島憐央說著。 神子大人, 請暫且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五月十八的祭典, 就近在眼前了。 津島憐央揚起了笑容,那是既燦爛又純真的笑容,帶著讓人情不自禁想要一起微笑的力量。 嗯!我很期待哦。他的語調(diào)微微上揚著,亮晶晶的眼睛里閃爍著的是真心實意的期待與急切。 。 五月十八,祭典日,從午后三點過后,神社才開始正式接待參拜者。 津島憐央再次換上了繁復又華貴的正式禮服,一層又一層、沉重又悶熱的和服壓在身上,只讓人連邁開腳步都顯得艱難,雖然津島憐央的體力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少,但局限于孩子的幼小身形,這一身拘束行動的禮服還是讓他產(chǎn)生了些許困擾。 但好在這是第一次的祭典,為了妥善起見,高層取消了需要津島憐央親自完成的各種儀式,讓其他人來代替,他不要做什么事情,只需要端坐著觀看祭典上的儀式流程就行了。 為了掩蓋惡臭的血腥味,在重重陰謀算計之中建造起來的這間神社所舉辦的祭典,卻跟尋常神社的請神儀式?jīng)]有什么不同,身著正裝的參拜者一一入場,在手水舍清凈雙手,由神主來念禱告詞,神樂殿的樂者彈奏著樂器,舞殿的舞者代替了津島憐央,和著神樂、跳著請神的神樂舞。 唯有一點特別的便是。 即使是在祭典的這一天,這間神社之中,依舊是人人都帶著面具,各自隱藏著姓名與身份,在虛偽的假面之下談笑風生,耐心而禮貌地完成了祭典的流程與儀式,優(yōu)雅地鼓掌叫好。 沉靜的氛圍讓現(xiàn)場看起來并不像是在舉辦熱鬧的祭典,而是什么上流的宴會一般,所有人都矜持而含蓄,與他人保持著距離,即便是在聲樂鼓點敲至最高潮時都沒辦法讓現(xiàn)場躁動興奮起來。 這一場看起來有些怪異的祭典一直持續(xù)到日落,所有繁縟的儀式才順順利利地全部結(jié)束了。 在這之后,在場的咒術(shù)師和政客這次來參加祭典的最終目的,也是最期待的重頭戲才終于到來了。 在神樂悠揚之中,津島憐央端坐于精致華貴的神轎之上,被從本殿之中迎出,按照預定的路線緩慢地朝四角上都點燃了橙黃篝火的露天祭臺走去了。 腦袋上被蒙上了黑頭套在一無所知中被帶到了祭臺的囚犯四肢都被注射了藥劑,此時正倒在冷硬的祭臺之上,茫然而恐懼地奮力掙動著,就像古時被捆綁了四肢的牲畜一般為了表示人類的虔誠,而被逼著獻祭給神明。 津島憐央坐在神轎里晃晃悠悠地抵達了目的地,他從沉沉墜下的珠簾中鉆出,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悶聲嗚咽著的囚犯。 那是獻給他的祭品。 他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祭臺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帶著審視,帶著期盼,帶著疑問,帶著熱切的欲念。 那感覺像是被億萬只蟲蟻在身上攀爬一般,刺癢又惡心,帶著難以言喻的嫌惡感。 繪里奈一如既往地取走了他短暫出現(xiàn)過的負面情緒,很快,津島憐央的心情便重新平和了下來,如水般清透又柔緩,平靜地面對著這祭典。 津島憐央從神轎之中走下,他的腳上穿著潔白無垢卻單薄的白足袋,踩在石板鋪成的祭臺之上,堅硬的觸感與足骨相切,帶著些悶悶的不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