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城區(qū)，馬路上的車輛繁密起來，柯以勛卻沒減低車速，蠻橫的駕駛方式引來閃燈和喇叭聲一片，他卻置若罔聞。車?yán)锏陌察o與街道的吵嚷恰成對比，正值晚上九點多，街邊的夜店排擋生意正好，各式霓虹招牌盡數(shù)點亮，看上去一片喧囂，葉染和柯以勛卻誰也沒說話。

    當(dāng)車向文錦路駛?cè)サ臅r候，葉染已經(jīng)隱約猜到他要給她看的是什么。果然，他的車在文錦路正華餛飩分店前減低了車速，她看見裝修一新的店面。他已經(jīng)把正華餛飩改成24小時營業(yè)的快餐店，看得出他在裝修方面下了很大本錢，時尚卻不過分奢華，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出快餐店的特征又提供了超過快餐店的用餐環(huán)境。

    也許怕異于平常的裝修規(guī)格嚇住前來用餐的一般市民，配色雅致的碩大燈箱招牌上印了各式菜品的價格，他的車速極其緩慢，葉染輕松地看見那些價格還如同她經(jīng)營時一樣，分文沒變。

    她皺眉，雖然24小時營業(yè)，水電人工算下來他根本賺不回那么巨大的投入資本，生意再好，也不過維持收支平衡，明顯是個虧本的買賣。

    這也是他的補償嗎？

    他沒停車的意思，估摸她看清楚了，又加快車速去向另一個地點。她也沒要求下車，她其實并不意外，他能給她的也就只有這么多，歉意，錢，承諾在一起一輩子。她看著燈光下漫步在街道上的人群，她真貪心，他給她的已經(jīng)很多很多，多得在她算計著要嫁給他之前都不能想象。

    可是……她無法坦然接受這一切。

    見她還是一語未發(fā)，柯以勛臉色更難看了些，她不表現(xiàn)出高興就算了，怎么可能還這么無動于衷？

    “其他四家都按統(tǒng)一的風(fēng)格裝修了。”他忍耐地解釋，“但這都不是我要給你看的?！?/br>
    她垂下頭，沒回答他。

    她的反應(yīng)讓他煩躁地咽了下唾沫，她到底還要他怎么做！還好，他還有最后一搏。

    當(dāng)他的車停在和熙路邊時，她還是驚呆了，幾乎忘記下車。美佳的分店已經(jīng)結(jié)束營業(yè)，店堂里一片黑暗還下了鐵閘，只剩亮著的logo招牌。這樣就更顯得一邊的正華餛飩總店燈火輝煌，食客川流不息。因為毗鄰商業(yè)區(qū)的關(guān)系，這家已經(jīng)被改成兩層小樓的店鋪生意特別好，透過巨大的玻璃墻，她甚至看見有客人在等位置。

    柯以勛沒有下車，伏在方向盤上看她的側(cè)臉。她的反應(yīng)讓他終于感到欣慰，能微微笑出來，盡管這笑里摻雜著莫名的苦澀。連他都訝異，這么多的付出竟然因為她驚詫而激動的表情他就感到如此滿足。

    “知道嗎，我決定把這里建成正華的總店……”“他不想解釋，不屑解釋，可他不得不說出來！對她，他計算失誤太多次，竟然失去了信心?！笆窃谀憧拗蠢戏孔硬鸪臅r候?！?/br>
    葉染的手緊緊握住，感覺胳膊上的筋都抽緊了。

    “這不是我給你的補償，是我早就決定要送你的禮物?！彼萝嚕岩呀?jīng)愣住的她也拖下來，拉著她的手走進(jìn)店里，她沒掙扎，沉默而乖巧地被他拉著。

    感覺到她的變化，柯以勛笑了，心安穩(wěn)下來。他順勢攬住她的肩頭，向一進(jìn)店面就能看見的文化墻一指，“看，這才是我今天要給你看的。”

    葉染依偎著他，微微發(fā)著抖，順著他眼神呆呆地看著，那面裝飾得極具品味的墻上掛了幾副精心制作過的翻印照片。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政要來正華餛飩視察的場面，當(dāng)時的*與爺爺握手，眾多工作人員品嘗餛飩滿面笑容，那是十幾年前的事，那年她五歲，她記得！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看見十幾年前正華餛飩店的照片，那時候周圍沒這么多高樓，街道不寬，店前還有一棵茂密的梧桐樹。

    她的奶奶領(lǐng)著她笑瞇瞇地看著什么，這張照片是從*和爺爺握手的照片里截出來放大的，當(dāng)時奶奶是拉著她的手在角落里看著爺爺?shù)娘L(fēng)光時刻。

    “這些……”她輕聲問，有些哽咽。

    “都是我拜托人從政府資料室里找出來的。”他笑著說，有些報功的意味，“你小時候長得比現(xiàn)在可愛。”

    見她吶吶不語，他更緊地?fù)ё∷?，“爸媽說要把餛飩店還給你，我送你全套裝修，連服務(wù)員都是經(jīng)過美佳專業(yè)培訓(xùn)的?！?/br>
    他感覺她抖得更厲害，領(lǐng)班發(fā)現(xiàn)了他們走出來問候，他粗略地點了下頭就拉她往車上走，在為她開車門的一瞬，她卻掙脫了他的手。

    他意外地回頭看她，她竟然已經(jīng)恢復(fù)成一貫的漠然，雙手在身體兩側(cè)攥成小小的拳頭。

    他皺起眉，死死瞪她。

    “分手禮物……很貴重。”

    “你！”他頓時勃然大怒，胸口劇烈起伏，半天再說不出一個字。

    “我已經(jīng)到了極限。”他終于又說出了話，沒有怒意，卻全是無奈。他已經(jīng)努力了很多次，如果這都不能讓她展顏而笑，重新用滿是愛戀的眼神看他，他真的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

    “柯以勛，”她看著他，一刻也不敢轉(zhuǎn)開眼神，生怕微微的一點兒心軟就會導(dǎo)致全部的潰敗?！爸x謝你?！?/br>
    他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炯炯發(fā)亮，“還是要走？！”

    無奈過后，他還是憤怒！只剩憤怒！就算他曾經(jīng)傷害了她，他對她的補償，他對她的承諾，他的用心……她還不肯原諒？！

    他無法再為她做的更多！就如同他對她說的，他已經(jīng)到了極限。

    “嗯?！彼f出如此決絕的一個字時，甚至連眼睛都沒眨！

    “好！明天我的律師會去找你！”他快步繞到另一邊，他讓她走！這樣的她，他再也無力挽留。

    他甩上車門的聲音在那么嘈雜的環(huán)境里仍讓她聽得如此清晰，那一聲就好像敲在她的心口。

    看著他的車消失在車流里，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一步，兩步……她的腿一軟，只好頹然坐在路邊的基石上。

    淚水終于洶涌地流淌下來，她死死抱住雙膝，燈光幽暗的此處，過路的人們沒有注意到她。注意到她又怎么樣，她還是想哭！只要他不看見，在所有人面前痛哭失聲她都不在乎！

    自從剛才她就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問題，她能為柯以勛做什么？

    她不能讓他愛上她，不能幫他，如果她獨自的付出能讓他快樂幸福的生活，就此刻的感激也能讓她心甘情愿的堅持一輩子！可是，她的愛，有時候卻是他的負(fù)擔(dān)，她懂他的，他也想回報她，可他不能，然后他自責(zé)。

    柯以勛，也許他永遠(yuǎn)也不知道，她要離開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愛他。

    她把頭緊貼在膝蓋上，剛才在他懷里的時候，她無比希望自己是個公主，像費歐娜一樣的公主，在甩開他溫柔的手時，她終于讓自己清醒。

    柯以勛，她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讓他錯過配得上他的好姑娘。

    如果她再貪心，當(dāng)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他寂寞地默默發(fā)呆思念心上人時，她該是如何的自責(zé)和束手無策！她什么都幫不上他！

    生活上她幫不了他，事業(yè)上也是。即使她寧愿成為他的陪襯，她也沒有照亮他的光彩。

    夜風(fēng)從她耳邊輕柔地?fù)徇^，發(fā)絲飄飛弄得她的脖子有些癢。

    今夜，她終于徹底地失去了他。

    可是不同于以往的哀傷，她是如此感激。很多人在有生之年未必有機會遇見這樣的柔情，雖然這溫柔不是愛情，也讓她銘感肺腑。

    柯以勛，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她想。

    從今天開始，她再不后悔愛上他。雖然他給了她那么深刻的痛苦和遺憾，他，還是上天送給她的最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