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點(diǎn)了點(diǎn)頭，鼻子有些發(fā)酸，低著頭不說話。

    他見她情緒愈發(fā)低落，又喚了她一聲，“你怎么了？果真難過了么？”

    云畔說沒有，勉強(qiáng)笑道：“我那日看見趙防御的夫人懷著孩子，圓圓的肚子，瞧著就非常喜人?！?/br>
    她說話的時候，眼里有艷羨的光，但對于這位小妻子，他是常懷憐惜之情的，并不愿意將那些額外的負(fù)累強(qiáng)加在她身上，便頓下步子撫了撫她的臉頰，溫聲說：“趙重醞和他夫人，三年才懷上頭一個孩子，咱們成親還沒滿兩個月，不急在一時。再說生孩子險惡得很，你年紀(jì)還小，我不愿意你為這個出生入死，還是年紀(jì)大一些再生的好?！?/br>
    云畔聽著，倒也找到一點(diǎn)慰藉，心里還是放不下，苦笑了下道：“年紀(jì)再大些……只怕祖母和母親要急壞了?！?/br>
    他是男人，哪里懂得后宅中的安排，春生三年才懷上，外人只看見她笑意盈盈會客，恐怕從未見過她在閨中唉聲嘆氣的樣子。

    自己也是糊涂，既嫁進(jìn)了這樣的人家，應(yīng)該對一切早就有預(yù)料的，也不該那么傷心?？墒窃趺茨懿粋模皇且粔K胭脂、一盒熏香，他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啊，承載著她綿綿的感情，怎么能說割舍就割舍。可是她不能抗?fàn)?，不能言說，怕自己的小性子不符合宗婦的標(biāo)準(zhǔn)，也怕自己被人看輕看穿，失了引以為傲的體面。

    后來他再來寬慰她，她一味地粉飾太平，待他出門辦事去了，就一個人坐在月洞窗前發(fā)呆。

    姚嬤嬤來回稟莊子上的反饋，說就近的幾處并未發(fā)現(xiàn)兩位嬤嬤的下落，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姚嬤嬤望了眼檎丹，檎丹也是一臉迷惘的樣子，姚嬤嬤只好輕聲喚她，“夫人心里可是有事？或者說出來，奴婢們也好替夫人出出主意?！?/br>
    云畔哦了聲，淡然道：“也沒什么，太夫人催著快些生孩子呢。”

    單這一句，姚嬤嬤就明白了，只道：“夫人別急，這才成婚一個多月，有沒有的，好歹要再等兩個月后才能診得出來?！?/br>
    是啊，這會兒要是說有就有了，那才是了不得了呢。云畔也覺得好笑，大抵上了年紀(jì)的人都這樣，說起孩子，恨不得一口吞一個餅。

    慢慢冷靜下來，她問姚嬤嬤：“我瞧姨母和姨丈感情很好，姨母又是個火爆的脾氣，當(dāng)初怎么會替姨丈納妾呢？”

    姚嬤嬤道：“先頭也是因?yàn)闆]孩子，不替向公爺納妾，難免叫人說善妒，所以就在府中女使里頭挑了兩個。不過最后還是您姨母先懷的序哥兒，那兩房是在五六年后才懷上，所以儼哥兒比序哥兒差了好幾歲嘛?！?/br>
    云畔聽得悵然，“連姨母那樣的脾氣也怕人說善妒……”

    姚嬤嬤瞧出了點(diǎn)端倪，問：“太夫人說要給公爺納妾么？”

    云畔搖了搖頭，“倒并未明說，可我知道，難免會有這一日……想起讓他去別人房里，我這心里頭就不受用?！?/br>
    姚嬤嬤嘆了口氣，“世道不公，夫人卻也不能鉆牛角尖，到底咱們公爺，不是尋常男人。”

    三位國公之間的明爭暗斗只會愈演愈烈，從權(quán)力到威望再到后嗣，缺了哪一樣都不成，處于這樣位置上的人，一輩子守著一個女人，似乎是一種奢望。

    云畔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大局當(dāng)前，容不得她去吵鬧。自己就如偷來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總算婚姻中有過兩情相悅的甜蜜，往后他當(dāng)真納了妾，那么夫妻的情分大約也就到那里了，接下來各自珍攝，閉口不再談情，就是她自保的手段。

    落寞地轉(zhuǎn)頭看外面庭院，自己也知道不該讓那種情緒在心頭停留太久，若是婚姻不順，那就別處找補(bǔ)，手作鋪?zhàn)愚k好之后，她還打算開賃鋪和質(zhì)庫，男人靠不住，錢總是拿捏得住，永遠(yuǎn)不會背叛你的。

    她站起身，打算再去看一眼開張迎客的名冊，才走到書案前，就見惠存院子里的女使匆匆趕來，隔著窗戶向她行禮，“夫人，那位耿將軍來了，帶了好些小食，來給咱們郡主賠罪呢?！?/br>
    云畔哦了聲，“郡主怎么樣？愿意見他么？”

    女使說：“咱們郡主面嫩，起先說不見，后來架不住人家哀求，只好把人請進(jìn)花廳了。”

    第62章 晴窗記。

    閨閣中的女孩子,一般都純質(zhì)，愛憎分明之余又沒有那么堅(jiān)定的信念，想著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見一見,聽一聽他會說些什么也好。

    耿家下定有半年了,早前見過耿方直兩面,要論相貌,武將里頭不算丑,勉強(qiáng)過得去吧,但也不是多令女孩子驚艷的長相,就是長得高大，頗有些男子漢氣概。因?yàn)槎擞H的緣故，惠存以前見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意興闌珊起來,那種緊張的心情倒是消散了。自己端莊地坐在屏風(fēng)前，見他由仆婦引領(lǐng)著進(jìn)來,不過微抬了下眼皮。耿方直向她拱手行禮,她也僅是頷首,出于客套比了比手,“將軍請坐吧?！?/br>
    原本就不熟，各自的稱謂還是以官稱為主,耿方直老實(shí)地在她指定的位置上落了座，看看邊上哼哈二將般侍立的女使，張了張嘴,把話又咽了回去。

    惠存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將軍今日來，想必有話要說？既登了門,就暢所欲言吧，我還有幾頁經(jīng)書沒抄完，沒那么多時間耽擱在這里。”

    女孩子作勢拉了臉子，裝出很不好說話的樣子，其實(shí)并不起多少震懾的作用。耿方直局促地微挪動了下身子，倒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dāng)說：“家里那個通房，我已經(jīng)命人送走了?！?/br>
    惠存聞言，調(diào)轉(zhuǎn)一雙秀目乜了他一眼，“將軍辦事真是果決，陪了你好些年的人，就這樣給打發(fā)了，不覺得不近人情么？”

    這是女孩子的小性兒，耿方直并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會聽不明白她的反話。他就這件事，認(rèn)真對惠存作了一番反省，垂著頭道：“郡主必定是聽見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因此對我、對這樁婚事有諸多不滿。其實(shí)實(shí)情并不像坊間傳聞的那樣，說我寵愛那個通房，一成婚就要提拔她做姨娘云云……原本早在定親之前，就已經(jīng)打算把她送走了，但因那時她病得很重，這件事就耽擱下來了。我也不怕郡主生氣，同您說一說心里話，畢竟她跟過我?guī)兹?，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因此才?zhǔn)許她留在府里養(yǎng)病。這期間，她不入我的院子，一則是因我正經(jīng)下聘了郡主，二則也是怕過了病氣，她一直在花園東北角的小院子里靜養(yǎng)，從不踏出半步。至于為什么會有這種不實(shí)的消息傳出來，無外乎兩家結(jié)親礙了好事之徒的眼。我今日來，就是為了向郡主澄清，請郡主別因那些謠言傷懷，更不要因此失去了對這樁婚事的信任。競成無一日不為能迎娶郡主而歡欣雀躍，又怎么會因一個通房，辜負(fù)了郡主對我的厚愛?！?/br>
    他有很好的口才，調(diào)理也清晰，惠存之前的種種疑慮，他短短幾句話就解釋得十分清楚了。

    仔細(xì)思忖起來，如果真是因?yàn)榈貌〔槐闼妥?，自己過多計(jì)較，確實(shí)有些小家子氣了。但終身大事馬虎不得，就算叫人腹誹，也管不得那么多。

    于是她擺出了郡主的驕傲，昂了昂頭道：“既然是得了病，養(yǎng)在府里，怎么這會兒又把人送走了？”

    耿方直頗有秀才遇到兵的無奈，但依然找了個圓融的解釋，“她的病勢略好些了，府里也要預(yù)備大婚事宜，她再留在府里確實(shí)不方便?！闭f著抬了抬眼道，“郡主，都說女子嫁郎子是一輩子的大事，但男人娶嫡妻，何嘗不是一輩子的大事。競成是實(shí)心實(shí)意求娶郡主的，日后郡主過了門，自然能看見競成的心?；榍坝型ǚ恳皇?，是我年少無知做下的錯事，只要郡主愿意再給我一個機(jī)會，我今日可以立誓，今后除了郡主，再沒有第二個女人，甚至可以保證今生絕不納妾，還請郡主看見我的真心。”

    他這番話一出，倒弄得惠存大大地尷尬起來，一時紅了臉，支吾道：“你……你說這些做什么?！?/br>
    他顯得很焦急，“我怎么能不說，倘或再不說，郡主就要與我解除婚約了，那我……我……”

    男人恰到好處的語窒，正是叩開姑娘心扉的敲門磚?；荽媸俏唇?jīng)情事的女孩兒，見他急得滿臉是汗，心忽然便軟了。仔細(xì)想想，一個男人能承諾一輩子不納妾，對女人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譬如哥哥和嫂子，看著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嫂子溫和又能干，但即便如此，架得住將來哥哥不納妾么？

    今早祖母話里話外已經(jīng)透露出了這個意思，自己在一旁聽著，很為嫂子難過，當(dāng)時瞧她臉上一瞬劃過的悲傷，那是待嫁女孩兒能夠感同身受的。所以耿方直說他一輩子不納妾，單單就是這個條件，已經(jīng)讓她有些動容了，到底郎子再好再壞屬于自己一個人最要緊，況且自己又是郡主下嫁，屈就在一個節(jié)度使家，也不怕他反悔。

    于是抬起眼瞧了瞧他，“將軍說的都是真心話？”

    耿方直說是，“天地可表?！?/br>
    惠存點(diǎn)了點(diǎn)頭，復(fù)又追問了一句：“果真一輩子不納妾？”

    他站了起來，指天誓日般下保：“若有違，甘愿受天打雷劈?！?/br>
    既然這樣……那再施舍他一次機(jī)會吧！她臉上浮起一點(diǎn)靦腆之色，“今日的事，容我再作考慮，你先回去吧?！?/br>
    可他并沒有離開，只是訥訥望著她，“惠存……”

    惠存心頭蹦了蹦，舍了官稱直呼其名，雖然有些冒昧，但在定下親事的兩人之間，也不是多過分的事。

    那張小小的臉上，冷漠的面具有些繃不住了，但還在勉強(qiáng)堅(jiān)持，皺了皺眉道：“做什么？我說了會再考慮的。”

    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揚(yáng)起了笑臉，“我?guī)Я诵┘依镒龅狞c(diǎn)心讓你嘗嘗，或是你喜歡吃什么，我可以陪你出去吃，班樓、梁宅園子、方家園子……你愛吃哪一家的果子，都可同我說?！?/br>
    女孩子就是那么好哄的，仿佛只要幾樣精美的點(diǎn)心，就能完全被收買。

    好在惠存自省得很，涼聲道：“這時候我隨你出去逛瓦市，不合時宜，盼將來將軍也有這樣的雅興，不因婚后無趣，就將人撂在一旁?！?/br>
    這回他沒走，自己先溜之大吉了，起先還甚沉穩(wěn)地踱著步子往院門上去，到后來仿佛被人追趕似的，提著裙子快步跑起來，一直跑進(jìn)了續(xù)晝。

    見了云畔，臉上還停留著紅云，氣喘吁吁坐在圈椅里直倒氣。

    云畔笑著上前問她：“耿郎子來了？都說了些什么？”

    惠存緩了半天，才慢慢平穩(wěn)心緒，赧然道：“他說先前是因?yàn)槟莻€通房染了重病，才不得不留在府內(nèi)將養(yǎng)的。昨日哥哥找他商談，他回去就把人送走了，我瞧他好像倒有幾分真心……”說著沉默了下，復(fù)眨巴著眼睛瞧瞧云畔，“阿嫂，他今日向我保證，說將來絕不納妾，依你看，這話能信么？”

    她詢問的時候，眼睛里有希冀的光，云畔知道她心里早有了答案，別人若有異議，其實(shí)是枉作小人。

    一個男人要是能允諾一輩子不納妾，那對于女人來說，真是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云畔牽了惠存的手，笑道：“他要是有這份心，那還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只是……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曾經(jīng)有個貴女，名滿上京，到了出閣的年紀(jì)，也曾有人信誓旦旦一輩子不納妾，一輩子只鐘愛她一個。她信以為真，就嫁了那人，結(jié)果恩愛的日子不曾維系太久，那人便又與別人愛得死去活來，央求將新人迎進(jìn)門了?！?/br>
    惠存很快便明白過來，“我知道，你說的是你母親?！?/br>
    云畔仍是那樣心平氣和的面貌，溫聲道：“我只想讓你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若是真能遇見個一心的人，也是一輩子的幸事。至于耿郎子的話真與不真，要你自己去衡量，如果你相信他，那就好好與他過日子。老話怎么說來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愿意看見身邊的姊妹都好好的，無甚煩惱地過完一輩子?！?/br>
    惠存點(diǎn)了點(diǎn)頭，本想安慰她兩句的，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后來議一議調(diào)香做手作的事，把話題扯遠(yuǎn)了，就想不起那些惱人的，納不納妾的事了。

    ***

    兩日之后，云畔的手作鋪?zhàn)娱_張了，取了個清雅的名字，叫“晴窗記”。

    當(dāng)日真是好大的排場，沒有男客，來的盡是上京名流女眷，那樣隆重的一場歡聚，真能媲美金翟筵的輝煌。

    脂香重重銀粉面，鋪?zhàn)永镆踩忌狭似骈?，金塔一般的香爐，從每一個雕花鏤空的孔洞里漫溢出香霧來，將整條瓦市的街道都暈染得香氣沖天。

    宰相夫人、參知政事夫人和念姿也到了，華美的車輦停在店鋪前，女使攙扶下車來，便見云畔親親熱熱迎上前，甜甜喚：“高嬢嬢，姨母，念姿jiejie，我這小鋪?zhàn)?，今日果然蓬蓽生輝了。”

    兩位夫人都是熱絡(luò)的人，笑著說：“咱們這個圈子里頭，竟是從未有人想過開設(shè)鋪?zhàn)拥?。早前聚首全憑各家宴請，往后可有個消閑的地方了，怎么能不捧場?！?/br>
    云畔道是，復(fù)伸手牽了念姿，一頭說著悄悄話，相攜進(jìn)了門。

    這鋪?zhàn)拥年惲泻苎胖拢肿鞴ぞ咭粦?yīng)俱全，制香的、制蠟的、制螺鈿漆器的、制乾坤核桃中微小擺設(shè)物件的……都雇了人現(xiàn)場實(shí)cao。另有現(xiàn)成的胭脂水粉及玲瓏小物等售賣，云畔笑著說：“尋常家里難以備全那些器具，我這里齊整些，縱是沒有的，添置起來也方便。我不圖賺錢，不過有個聚首的地方，方便各家夫人娘子們解悶。前頭是手作的場館，后頭還有雅室，專供女客們閑坐飲茶用的。”邊說邊將人引上了回廊，指了指各間屋前空空的牌匾道，“那些雅室都還沒取名字，就等嬢嬢和姨母來賜名呢?！?/br>
    她的聰明，體現(xiàn)在這些細(xì)微之處，想得極其周全，刻意留下室名請顯貴的夫人們?nèi)?，既留住了夫人們的心，也高高將人抬舉起來，日后可說，某某雅室是某某夫人賜名的。

    宰相夫人和參政夫人當(dāng)然很愿意賞這個臉，管理內(nèi)宅的高手們，平時卻沒有彰顯才華的好機(jī)會。都是名門貴女出身，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取名自然也是信手拈來，宰相夫人指了指最鄰近前院作坊的那間屋子，“就叫‘金刀素手’，可好？”

    眾人哪有說不好的，紛紛夸贊取得應(yīng)景。

    參政夫人便挑了對面的那間，笑著說：“既是來消遣時光的，就叫‘春衫尋芳’吧！”

    大家興興頭頭各獻(xiàn)良策，余下的雅室紛紛有了名字，像聽雨挑燈、絲闌舊曲、忘蘋藻香……到最后這鋪?zhàn)拥共幌裨婆弦粋€人的，大家都有了心血在里頭，參與過，個個像入了股一般。

    云畔命人招呼貴婦貴女們進(jìn)雅室奉茶，自己才剛閑下來，便見趙重醞的夫人到了門上。

    因她大腹便便，行動有些不便，云畔忙上前攙扶，萬分承情地說：“竟是勞動jiejie了，你身子重，還特意來給我捧場，叫我怎么敢當(dāng)呢?！?/br>
    扶春生笑道：“哪里只是為給你捧場，我是借著這個名頭，好正大光明出來散心。你不知道，如今我被人看得緊緊的，他吩咐了房里伺候的人，不許我胡亂走動，我心里煩躁得慌。男人就是這模樣，什么都不懂，還偏愛做主，我要是杵著不動，將來臨盆多艱難，孩子太大了不好生養(yǎng)?！?/br>
    正說著，又見有車來，回身一看，是明夫人攜梅芬到了。

    如今的梅芬，竟是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仿佛身上多年的沉珂褪盡了，乍然展現(xiàn)出全新的風(fēng)采來。

    她穿一身夏籥的襦裙，挽著檀色的畫帛，領(lǐng)上余白的鑲滾稱托著淡施脂粉的臉頰，看上去滿含清麗的美好。

    連春生都有些意外，扭頭問云畔：“這是舒國公家小娘子？”待明夫人領(lǐng)著梅芬走近，她又大大地驚嘆起來，“哎呀，早前沒見過向公爺家小娘子，八成是公爵夫人愛惜，不叫小娘子出來見人吧！”

    明夫人如今滿足得很，笑著客套應(yīng)酬，“她往常膽子小，不愿意見生人，今日是表妹新店開張，怎能不來道賀！防御夫人，她才入這個圈子沒什么閨閣朋友，你們差不多的年紀(jì)，往后可要多多照應(yīng)才好。”

    春生忙應(yīng)道：“那是自然，夫人只管去尋舊友，小娘子和我們在一起，宴罷保準(zhǔn)全須全尾地還給夫人?！?/br>
    明夫人道好，自己隨仆婦進(jìn)去了，留下她們?nèi)齻€讓到一旁說話。

    梅芬才開始試探著交際，還有些生疏，見了人也靦腆不知說什么好。春生大略知道她的情況，上回趙重醞設(shè)宴何嘯的那番說辭，大家都聽見了。后來聽說何嘯假才子的名頭還是她給戳破的，不免像崇拜英雄似的對梅芬另眼相看。

    云畔牽了梅芬的手，欣慰道：“阿姐今日能來，我真是打心底里地高興，我知道你邁出這一步不容易，從今往后就好了，一路順?biāo)?，再沒有什么坎坷了?！?/br>
    梅芬對她很是感激，低聲說：“巳巳，多謝有你，要不是你，我也沒有走出家門的一日?！?/br>
    她們姐妹倆眼淚巴巴地，不知有多少的感慨，春生是個直脾氣，她已經(jīng)忍了好半晌了，終于找見一個機(jī)會，悄聲問云畔：“梅娘子如今可有人家沒有？”

    梅芬一怔，很快飛紅了臉。

    云畔說沒有，“春生jiejie要是有合適的，一定替我阿姐瞧著些?！?/br>
    “這不是正有一個現(xiàn)成的人選嘛！”春生拍了下手道，“我家小郎叫趙重言，今年二十三，四月里才從外埠調(diào)回來，現(xiàn)任西上閤門使，領(lǐng)睦洲觀察使。要說人才也是一等一的，就是多年在外任職，錯過了說親事的年紀(jì)。眼下家里正急著替他張羅，總也遇不見合適的，原打算說合延康殿大學(xué)士家的長孫女，無奈恰恰年紀(jì)小，他們家又想找個文臣，因此不能成……”

    趙家的家世云畔是知道的，父輩策勛十一轉(zhuǎn)，加封了柱國，趙重醞又是李臣簡好友，這樣的人家要說門戶，和舒國公府正相當(dāng)。只是不知道梅芬怎么想，一個何嘯已經(jīng)讓她嚇破了膽，短期內(nèi)要說親事，恐怕她不能答應(yīng)。

    然而云畔是看好的，望著梅芬輕聲說：“阿姐，咱們姊妹在一起私下議論，你也不必害臊。我瞧春生jiejie說的人不錯，或者得了機(jī)會瞧一眼也好?！?/br>
    春生是個熱心腸，捋著肚子道：“我今日有些唐突了，但看見梅娘子很是喜歡，這才口沒遮攔。若是娘子覺得為難也不要緊，就當(dāng)我打了一回趣，千萬別放在心上，不過要是能成，將來咱們做妯娌，倒可以常在一處玩，那多熱鬧。”

    梅芬尷尬不已，又不好說什么，只道：“我性子孤僻，恐怕不得人喜歡……”

    春生哈哈笑了兩聲，“當(dāng)真性子孤僻的人，從來舍不得說自己孤僻。不瞞你說，我是聽了你痛打落水狗的手段，實(shí)在覺得對胃口。快意恩仇是我平生所愿，就是如今……”說著拍了拍肚皮，“成了這模樣，是馬也騎不得，球也打不得，心里懊喪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