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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亡國太子妃 第147節(jié)

    現(xiàn)在她已知曉秦國公的死,看著自己的眼神卻依舊平靜而淡漠,連恨意也沒有,又一再同他說從前的秦箏已經(jīng)死了……

    沈彥之突然覺得心口窒痛得厲害,尖銳又凄楚。

    秦箏也看出了沈彥之的異樣,她道:“本宮原先以為,攝政王想問的,是關(guān)乎陳楚兩方的公事,既是私事,本宮非攝政王故人,也沒有作答的必要了?!?/br>
    她從廣袖中取出那封先前就擬好的信件,推至沈彥之那邊:“至于醫(yī)治瘟疫的方子,攝政王看完此信后,心中若還有一份對天下百姓的慈悲和愧疚,本宮想攝政王知道如何抉擇的。”

    言罷便起身離開了亭子,林堯有些奇怪地看了臉色痛苦的沈彥之和那封信一眼,很快跟上秦箏。

    亭外響起兩百精騎離去的馬蹄聲,沈彥之才一手緊緊攥住胸口的衣襟,整個人控制不住地蜷縮起來,卻仍抵抗不了心口的窒痛分毫。

    陳欽以為是他又發(fā)病了,慌忙上前去攙扶,卻在看清沈彥之神色時微微一愣。

    他從未見過自家主子這般痛苦的神情,那雙眼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血來。

    陳欽以為他是被楚太子妃那些決絕的話傷到了,道:“主子,您看開些?!?/br>
    “滾?!?/br>
    一聲喝罵出口,才發(fā)現(xiàn)嗓子已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來。

    陳欽不太放心,猶豫道:“主子,您……”

    “我說,滾!”沈彥之一把將矮幾上所有物品都灑落在地,歇斯底里怒吼,神情兇狠又絕望,仿佛一頭困獸。

    陳欽不敢再觸他逆鱗,躬身退了出去。

    亭外的竹簾放了下來,逼仄的空間里,心口處尖銳的刺疼愈發(fā)清晰。

    沈彥之抖得幾乎喘不過氣,他側(cè)首看著桌上那輕飄飄的信紙,蒼白勁瘦的的手指緊撕開信封,取出信紙一目三行看完。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句話:

    “東宮淪陷之日,斯人已逝,古有八仙李翁借尸還魂,今本宮與太子具矣。山河涕淚,民生多艱,南征北伐,攘除jian兇,是為黎民蒼生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今疫病成疾,亡者萬千,故仇何至禍及黎民?沈公若良知尚存,且放歸醫(yī)者?!?/br>
    一字一句,恍若千斤巨石砸在心上。

    沈彥之視線久久地絞在了“古有八仙李翁借尸還魂,今本宮與太子具矣”這句話上,神色猙獰,以至臉上的肌rou都有些扭曲了,他嗤笑:“我的阿箏,怎么可能不在這人間?!?/br>
    下一瞬,卻按住胸口,生生又吐出一口血來,血漬濺到信封上,刺得人眼生疼,有水澤在這股錐心的疼意里,從他眼角大片大片滾落。

    他用力將信紙揉做一團,手背青筋賁起,扔進一旁的泥爐里焚燒了個干凈,似乎這樣就改變了什么事實一般。

    嘴角溢出的血怎么擦拭也擦不完,將他原本的緋色衣袍染成一片深色。

    他望著泥爐里被火光吞噬的信紙,癡癡地笑:“寫這樣一封信來騙我作甚?我知道你憎惡我,用游醫(yī)做迫你前來,只是想見你一面,問你過得好不好,再跟你要個承諾,你說了要嫁我的。這輩子的路太難走,我走不下去了,阿箏,下輩子再嫁我好不好?”

    未婚妻被奪,生父算計他為鋪路的棋子,胞妹被送與人做妾,秦鄉(xiāng)關(guān)五萬將士的冤魂,朝野上下的唾罵……

    這條路他走得好辛苦,他太累了。

    “我已經(jīng)打點好了一切,我和嬋兒去了,汴京舊楚的勢力都是你的,楚成基若負你,你自立為王,他也奈何不得你?!?/br>
    他時日無多,活著時放不下,他死了,才能成全這場對她的生離。

    豈料到頭來,卻是她先給了他一場死別?

    沈彥之望著泥爐里燃燒殆盡的信紙,從一開始的低笑變成了哈哈大笑,笑得自己眼淚都出來了。

    等陳欽聞聲進來,見沈彥之清俊的臉上混著血和淚的癲狂神情,已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

    一時間也不敢上前,怔在了原地。

    ……

    秦箏和林堯一行人走出十里亭有一段距離了,聽見十里亭內(nèi)傳出的似哭聲一般的凄厲笑聲,也不禁駐足回頭。

    林堯心中懷疑這和秦箏那封信有關(guān),又不好問信的內(nèi)容,采取了個折中的方式問:“娘娘,那姓沈的,會把治瘟疫的方子給咱們嗎?”

    秦箏沉默了一陣才道:“我也不知,且看他抉擇了?!?/br>
    她寫那封信時,雖是沒落章,卻也擔心信件被宣揚出去后徒生事端,顧慮了許久,索性用了“八仙”之一鐵拐李借尸還魂的典故。

    往實了說,無疑是死后靈魂附到旁的尸體上又活過來。

    但往虛了說,“借尸還魂”早成了兵法三十六計的中一計,常被用來指亡國改朝換代后,推出亡國之君的后代,打著前者的旗號來號令行事。

    她和楚承稷歪打正著,兩者都占了。

    她先說出那樣一番話讓沈彥之心中有了猜測,再遞上那封信,沈彥之必定是能懂她信中的意思的,旁人卻不一定了。

    此刻聽著十里亭那邊傳來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聲,秦箏心中不免升起幾分悲憫。

    但也只有悲憫了。

    這場亂世里,她看過了太多生離死別,挖運河的婦人死在戰(zhàn)場上的丈夫、只身前往淮陽王大營的唐大人、逃亡路上在馬車上生產(chǎn)死去的婦人……這些死亡在外人眼里有重于泰山和輕于鴻毛之分,可誰都有親人、愛人,誰的死亡都令人痛心。

    死亡不會終結(jié)這場亂世,卻會推著生者向前。

    風雪茫茫,秦箏最后再看了一眼十里亭的方向,轉(zhuǎn)身走進了大雪里:“回吧?!?/br>
    行至前方官道拐彎處,遠遠瞧見十幾騎人馬踏著泥雪而來。

    秦箏看清為首那人,多日攏著愁緒的眉眼終于舒展開來,似倦鳥看到了歸巢。

    林堯也看見了楚承稷一行人,又驚又喜道:“殿下回來了!”

    不過須臾,楚承稷的戰(zhàn)馬就奔至跟前。

    秦箏站在原地,厚實的織錦羽緞斗篷被冷風輕輕吹動一個角,她微微仰起頭時,鑲著白色絨毛邊的兜帽往后掉了掉,露出一張玉色的臉龐,唇邊一抹淺笑,醉了雪色人間:“回來了?”

    楚承稷“嗯”了一聲,嗓音低沉,又問:“聽聞沈彥之迫你見他?”

    秦箏道:“已說清了?!?/br>
    她一句說清了,楚承稷便也不再多問,朝她伸出手。

    秦箏將手遞了過去,在雪地里走了一陣,她手被風吹得有些涼,楚承稷的手卻仍是溫熱的,攥緊后把人往上一提,秦箏就穩(wěn)穩(wěn)落到了馬背上,后背緊貼著他胸膛。

    楚承稷策馬往回走,秦箏靠著身后堅硬如鐵的胸膛,連日緊繃的神經(jīng)才終于得以松懈一瞬,閉眼啞聲道:“北庭出事了,娘子軍也犧牲了好多姑娘……”

    “我知道。”楚承稷說:“收到你的信就快馬加鞭趕回來了?!?/br>
    他在她鬢角輕輕落下一吻:“別怕,有我?!?/br>
    只這一句,天塌下來了,她也不再怕的。

    第136章 亡國第一百三十六天

    喜鵲帶著娘子軍扶靈已至泗水城城門處,街上的雪叫人清掃過,飄飛的雪花落下來,還沒來得及凝固,就在青石板地磚上融成了一片水跡。

    娘子軍的姑娘們身著殘甲,個個臉凍得通紅,身板卻挺得筆直。

    馬匹拉著的平板推車上,放置著一尊漆黑棺木,棺木上綁著一朵白色奠花,素娟疊成的奠花在寒風中簌簌抖動著,棺蓋上落了一層漿紙似的薄雪。

    沿街兩側(cè)都有圍觀的百姓,大家都靜默無言。

    守城門的官兵依舊拿著畫像在娘子軍中挨個核對,沒有發(fā)現(xiàn)游醫(yī),這才下令放行。

    喜鵲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這道城門,她們很快就能回到大楚的地盤了。

    娘子軍大軍緩緩向城門口移動時,守城的小將視線在她們身上脧巡幾遭,目光落到棺木上,突然叫停:“等等?!?/br>
    門口的守衛(wèi)瞬間又交戟攔住娘子軍的去路。

    喜鵲冷刀似的目光刮向那守將:“不知還有何事?”

    小將朝著馬車上的棺木努了努下巴,盛氣凌人道:“開棺?!?/br>
    一眾娘子軍瞬間面露憤色,圍觀的百姓也都震驚不已,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喜鵲怒斥:“這棺木里躺著的,是我們在漠北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將軍,借你陳國之道歸鄉(xiāng),不是要受你陳國如此羞辱的!家國有難,你等鼠輩龜縮不前,我大楚女兒都上了戰(zhàn)場,如今一尊棺木還鄉(xiāng),你這小人竟還這般刁難!你若想動這棺木,除非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她身后的娘子軍瞬間背向棺木圍成一個大圈,手中兵刃直指陳國官兵。

    小將冷笑:“就你這點殘兵,還想來硬的?本將軍懷疑你們棺材里窩藏了朝廷重犯,來人,給我拿下!”

    陳國兵卒們要上前,卻在看見圍在棺木前的娘子軍們個個面露兇光,仿佛是從北地里走出的惡狼時,生生給嚇得止住了腳步。

    小將用鞭子狠抽了幾下站得離自己近的幾個小卒:“愣著做什么,把人給我拿下!”

    小卒們只得硬著頭皮上前。

    喜鵲對著圍觀的百姓大喊:“父老鄉(xiāng)親們,我們背井離家北上,是為大楚而戰(zhàn),為大楚的百姓而戰(zhàn),也為家中老父老母、兄弟姐妹而戰(zhàn)。今日只要我大楚的娘子軍還有最后一人血未流盡,他陳國狗賊就休想動我將軍的棺木!他日大楚收復(fù)汴京,若有江淮的老父老母北上前來尋我等尸骨,諸位且代我等轉(zhuǎn)告一聲,江淮女兒此生盡忠了,來世再盡孝!”

    一番話說得人群里不少老婦老翁都紅了眼眶,百姓們神情也愈發(fā)憤慨。

    大楚分崩離析,各地勢力割據(jù),外敵來犯,北庭岌岌可危,到頭來卻是一支娘子軍沖上了戰(zhàn)場。

    英魂歸鄉(xiāng),卻還要被那群不作為內(nèi)亂之人開棺查尸,這是何等屈辱!

    人群里一個漢子氣得面紅耳赤,最先嘶吼出聲:“這幫天殺的狗賊!只會在背地里作威作福罷了,不能讓他們開棺!咱們送娘子軍回鄉(xiāng)!”

    這一聲把不少百姓的心聲都喊出來了。

    人潮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對,不能讓他們開棺!”

    小將臉色鐵青,下令讓把最先起哄的那漢子抓起來,可圍觀的百姓們互相推搡著,一窩蜂朝城門處的官兵涌了過去,底下的小卒們被擠得只能連連后退,哪還抓得到人。

    跟娘子軍動手的那批兵卒,被百姓們抱腰的抱腰,鉗臂的鉗臂,手上的兵器也叫人奪了去,幾乎是整個人被架走的,成功給娘子軍讓出一條道來。

    巨大的人流推著娘子軍們飛快地往城外走。

    小將怒不可遏,下令:“再有阻攔軍務(wù)者,格殺勿論!”

    底下手上還拿著兵器的小卒,一戟還沒送到阻攔他的百姓跟前,對方就扯著脖子對他吼:“我大侄子跟著主簿做事的,你動我一下試試!”

    小卒無權(quán)無勢,怕惹麻煩,畢竟真出了事,上頭的人也只會把他們退出去頂罪,不敢真弄傷百姓,以至于全程都被百姓們壓著打。

    小將眼見底下的人個個都不頂用,連忙親自去追,剛邁動腿就覺腳下似有千斤重,他低頭一瞧,一個老太太正死死抱著他的腿。

    老太太哭得叫一個凄厲:“救命啊,城門郎打人了,城門郎踢我一個老婆子,喪盡天良也,我這渾身都疼啊!”

    小將激憤不已,一氣之下正要真踢老太太,一群壯漢卻圍毆了過來。

    “這狗雜種,老人家都打!”

    “個小娘養(yǎng)的,扁他!”

    有道是法不責眾,聚集在城門口的百姓阻撓官兵的百姓成千上萬,小將被揍得鼻青臉腫,卻連是誰打的他都認不過來。

    娘子軍出城門后,就直奔十里亭,去同候在那里的兩萬楚軍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