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知再隔幾個月，過了三媒六聘迎親禮，這倆人便要將這木娃娃變作rou娃娃了。

    另一扭頭，卻見寧無決正攜夫人出游，纏纏綿綿伉儷情深，買了簪子又買糖人，一張死人臉上難得笑意。

    你看不慣道：“寧將軍不如回家陪夫人去，倒是朕耽誤你們好事了。”

    寧無決搖了搖頭：“本也該去放一盞河燈?！?/br>
    你心知寧無決也許是要祭奠舊朝親友，同袍戰(zhàn)士，也沒有多問。

    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只不過是個風(fēng)雅的念想。

    若真算起來，你一路沐血打到盛京，你就是將整個茂地的花燈都買來，也祭不完你路上亡魂。

    向來等你死了，大約也無人真心祭你。

    你這樣一路走著，卻忽的想起什么：“江疑今日出門也是來走月？”

    寧無決應(yīng)“是”，沉默半晌道：“江丞相有必須祭奠的人?！?/br>
    寧無決也許想說什么，可被夫人拉了一下衣袖，終究意識到這些話不該在你面前說，又閉了嘴。

    他夫人是個聰明人，與他極配。

    你冷眼瞧過去：“但說無妨?！?/br>
    寧無決躊躇片刻，說：“上一次過中秋，臣同江疑還是朋友?！?/br>
    67

    那時他才十幾歲。

    寧無決本是出身寧家的御林軍，也是身份高貴，雖比顧瑢江疑年長幾歲，但因為年少青澀、不解眼色，為人木訥，在同僚中時常被排擠。

    卻偏偏只有江疑看中他的兵法武藝，時常三人一同在后宮習(xí)武讀書。

    那時太后一脈外戚尚且攝政，顧瑢不諳世事，前朝的風(fēng)雨波及不到宮里的三個孩子。

    江疑年少時頗為謹慎，卻對顧瑢有求必應(yīng)。春日偷偷帶他們挖泥埋桃花酒，夏日帶他們湖里捉泥鰍，秋冬更是了不得，只為了顧瑢說想吃烤魚，支起烤架險些燒了御花園。

    年年中秋，顧瑢從宮宴回來，江疑都要笨手笨腳地扎一只兔子花燈，只因為顧瑢偷偷說，身為儲君、提著的花燈總不是他喜歡的圓兔子。

    江疑待顧瑢，亦兄亦友。

    寧無決幾次說他對顧瑢太過縱容，江疑卻垂眸道：“先帝去的早，太后又不喜殿下，我只是怕……殿下過得孤獨?！?/br>
    寧無決年少時比現(xiàn)在還不會說話：“你也不比他強。”

    江疑無親無故無權(quán)無勢，怎么看要更凄涼幾分。

    若是旁人，非要翻了臉不可。

    江疑卻只垂眸道：“或許正因如此……才同病相憐?！?/br>
    彼時江疑還年少單薄，卻常掛一副笑臉，常伴顧瑢左右，時日久了，宮中無人不夸他年少英才，連素來冷漠的太后都賞他幾分薄面。

    ——這般的風(fēng)光背后，卻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可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寧無決瞧了他半晌。

    終究摸了摸他的頭。

    “若需要幫忙，便叫我?！睂師o決說。

    江疑怔了怔，笑得明亮：“多謝，寧大哥?！?/br>
    這一聲寧大哥，后來再也沒有叫過。

    68、

    當(dāng)年他們一同逃課，躲在御花園，江疑挽起袖子捉魚，寧無決烤得焦糊，也湊合吃了。吃飽了又一同看閑書，書里寫的是懲惡揚善的俠客。

    顧瑢那時年少體弱，曾玩笑道：“英雄人物應(yīng)當(dāng)如此，只可惜我不能習(xí)武，否則做個這樣的豪俠也好?！?/br>
    寧無決說話素來耿直：“只一個豪俠，也救不了多少人。”

    “應(yīng)當(dāng)有千萬個這般人物才夠?！?/br>
    只有江疑若有所思，隔了許久，才慢慢道：“先有不平，后有仗義豪俠?！?/br>
    “我寧可世上再無不平，令豪俠吃得飽飯，日日讀書聽曲曬太陽才好?！?/br>
    “那故事不就不好看了？”顧瑢迷惑不解。

    夏日的蟬在樹上歌唱。

    江疑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抹去嘴角的油漬，笑著揉了揉顧瑢的頭發(fā)。

    “那這樣，我好好習(xí)武，以后出宮了，便替主君做豪俠?！?/br>
    顧瑢眼睛便亮了。

    可轉(zhuǎn)念又暗了下來，偷偷拽住江疑的衣角，小聲說：“可我不舍得你出宮?！?/br>
    “阿凝，我想你留下來?！?/br>
    69

    寧無決在宮里過的最后一個中秋，是在大宴過后，三人被繁文縟節(jié)搞得煩不勝煩，又在花園小聚。

    仍是江疑捉魚逮兔子，寧無決烤得焦糊。

    那時的寧無決有了喜歡的姑娘，江疑出謀劃策，顧瑢負責(zé)制造機會，熱火朝天出了一堆主意，寧無決知道自己這張嘴誤事，便老老實實聽他們安排。

    顧瑢在一旁安靜，卻忽得低聲說：“太傅說，過了中秋，我就得籌備選妃了?！?/br>
    江疑愣了愣，卻仍是神色不變：“好?！?/br>
    顧瑢垂眸，低聲說：“我體弱短壽，需得留下子嗣穩(wěn)固人心，否則一旦我去了，局勢便更加動蕩，如今這情形，已經(jīng)不起折騰了?！?/br>
    江疑卻握住了他的手，緩聲道：“我明白?！?/br>
    “我只是覺得不公平。”顧瑢的聲線出現(xiàn)了一分顫抖，“太傅讓你發(fā)的誓，我聽到了。”

    那也正是江疑年少初掌相印之時，魏伐檀將相印交予他，卻也畏懼他弄權(quán)奪位，便要他發(fā)下重誓。

    “江疑此生不與女子婚姻、不留子嗣、百歲后歸于江家祖墳，不戀權(quán)勢，不為子孫牟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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