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種極致的模糊之中，他卻清晰地有了一種想法——他可能是起不來了，他要徹底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

    奮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卻也沒有力氣。

    又過了很久，他忽然在一片黑暗中慢慢看清了些東西。

    宮殿里擺設(shè)華美，大門卻被緊鎖著。門口站了不知道多少禁軍士兵，一個個人高馬大，像些怪物，影子都能把他完全遮蓋住。他只要走到房門口，守著他的怪物臉上就會露出兇狠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張開巨口，用獠牙將他撕碎。

    他只好轉(zhuǎn)身跑回去，躲在床上。

    宮女內(nèi)侍捧著東西進(jìn)來伺候，一個個都臉色青白，表情詭異。

    他連話都不敢說，想做什么都不敢開口。

    六皇子不夠乖，竟然爬到宮里那棵樹上去，要是不小心翻過宮墻去了，那還了得。

    太后娘娘說了，做錯事可是要罰的，皇子也一樣。

    珍珠，你是怎么伺候六皇子的？說了不準(zhǔn)跟六皇子說話！

    這是奴婢弟弟的小玩意兒，奴婢看六皇子在宮中實(shí)在悶得慌，便想著拿些玩具給六皇子消遣……

    除了太后娘娘送來的，其余任何東西都不能給六皇子！

    你是不是拿這些東西打掩護(hù)，給別人傳了什么消息進(jìn)來！

    太后娘娘饒命??！奴婢真的沒有！

    整日在這宮里，也實(shí)在是悶得慌。

    六皇子長高了，臉也長開了……模樣真是俊俏。

    ……

    “別過來！”李長明驚呼。

    那些可怖的人影忽然被人用力打散。

    一個白衣男子溫和地朝他笑，在他將要出聲時，輕輕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白哥哥……老師……”李長明聲音嘶啞，夢中囈語。

    “長明！”

    一個聲音轟然闖入，在他意識里猛地落地。

    他霍然睜開雙眼，驚喘不已。一直飄著的軀體驟然落回實(shí)處，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分清楚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xiàn)實(shí)。

    “長明，你怎么了？”塔吉給他擦著額頭的汗。

    我夢見白糾了……

    李長明揉著額頭，回憶了自己恍惚時看到的那些情景，結(jié)果除了靖平武侯的殘影，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李長明問道。

    “剛過正午，你躺了兩天?！彼沽吮o他，順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謝狼神，總算是退燒了……你要是還燒下去，真得把你丟病區(qū)里了?！?/br>
    發(fā)燒竟然一連燒兩天，灌了退燒藥下去一直沒用。塔吉心里直嘀咕，都開始懷疑起這并不是犯病那么簡單了。

    擔(dān)心他這一病倒，會把軍中眾人搞得心神不寧。塔吉跟李長明手下幾個能管事的商量之后，便決定先壓著消息，觀察幾日。黑衣旅的幾位還要管顧城中各處，不能有個什么閃失，為防萬一，只有他這個沒什么事做的人在這里照看。

    現(xiàn)在燒退了，終于讓人松口氣。

    外面有人敲門，塔吉起身去開。

    來的士兵朝李長明行完禮，便呈上一份文書，道：“近日城中各處情況都在這里了。軍中……也有人染病，沒能撐過去……附近幾城，已有一百一十三名兄弟姐妹……”

    李長明才翻開文書，便聽得眼前一黑，險些又倒下去。最后沒能砸回榻上，倒是靠在了塔吉身上。

    那陣眩暈感散去時，來通報的士兵已經(jīng)離開。

    塔吉扶著他，輕聲道：“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還是先再睡一會兒？”

    李長明許久未進(jìn)食，此刻自然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只是他也完全沒有胃口。疲倦完全壓住了這點(diǎn)因饑餓而起的難受感覺，他擁著軟毯又躺了回去。

    一百一十三人……

    睡著之時，李長明還念著這個數(shù)字，心如刀絞。

    黑衣旅的人，哪個不是百里挑一的棟梁之材。

    本來，他是要帶他們策馬揚(yáng)鞭，建功立業(yè)的。

    他又一次看見了白糾，這次他卻根本不敢直視那個身影。

    看到這位授業(yè)恩師，他心里就只有自責(zé)。他只想躲開，只想逃，只想快點(diǎn)醒過來。

    這次他是被塔吉搖醒的，剛恢復(fù)清醒便聞到了烤餅的香味。

    塔吉道：“吃些東西吧，外邊冷，很快就涼了?！?/br>
    李長明渾渾噩噩地坐起來，滿腦子都是白糾。

    他一直沒敢看夢里的白糾，害怕見到這位恩師臉上的失望?，F(xiàn)在醒來，心中更有一股酸澀。他低下頭去，試圖掩住自己眸中薄薄的淚光。

    塔吉凝視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已經(jīng)很好了，我從來不知道，還能這樣……”塔吉看他這般情緒不對，忙出聲安撫，“我們遇上這種事……向來是聽天由命的?！?/br>
    塔吉想起，自己還小的時候，族中就爆發(fā)過一次疫災(zāi)。阿爺當(dāng)時便帶著族人遷移到別處，當(dāng)然，并不會帶上那些已經(jīng)染了病的。

    他還記得那些被拋下的人，眼神是多么絕望。他也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不能救救他們，而要將他們丟下，他們不也是族人嗎？

    李長明垂下眸：“阿史德部……當(dāng)初就是這樣……投奔烏環(huán)的么？”

    “是啊……”塔吉輕輕撫過他鬢邊，笑容溫和，“長明，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李長明一直苦苦支撐著，此時卻在他那溫柔至極的話語中徹底崩潰，瞬間紅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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