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點嗤笑或冷笑的念頭。他搖搖頭，一只手捏住出血點，單手迅速地為病人縫合內(nèi)臟和傷口。吸血鬼始祖的血足夠霸道，傷口附近那些致病的小東西活不下去。

    在他縫合的時候，米哈伊爾也審問清楚了動亂的緣由。

    他和阿諾德獨占了最前頭的大帆船，奢侈地用來吵架；船長和心腹們占了一艘船，守著幾口大箱子，里頭有金子和清水、食物，以及——一名差點被丟在黑人中間丟掉性命的水手供認(rèn)——“金狐貍”號從一艘遇難的商船上騙來的諾倫機(jī)器，他們拿到貨就拉滿風(fēng)帆跑了，沒救任何人；普通乘客和水手們分得的船也不多，但好歹還有坐下的空間，黑人那邊擠得還不如原本的牢籠，不過空氣好多了，也沒有鐐銬。距離金狐貍號沉沒已經(jīng)過了大半天，人們從救生船底下取出應(yīng)急食物來分，黑人的四條小船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清水，便派代表去向船長討要。為此他們不得不穿過普通乘客和水手的船只，雙方語言不通，事實上，根本沒有勸阻的環(huán)節(jié)，正在被阿諾德縫合的那位剛爬到甲板上，就被對面一海矛捅了下去。

    米哈伊爾沒有強(qiáng)制這些人和解，只是解開繩子，把乘客們換到前面去，將?？怂购退氖窒乱约棒[得最厲害的幾個黑人捆起來丟在頭船上；水手們擠了擠，給被拐賣的奴隸們騰出兩條船，雖然仍稍顯擁擠，但叫人好過許多。?？怂沟拇婕Z也按人頭給他們分發(fā)了不少，平均算下來比白人乘客分到的少一點，但人太多了，沒辦法的事。

    阿諾德自然而然地支使米哈伊爾把他的病人們搬回他們的船上，說是需要靜養(yǎng)。米哈伊爾不在救人的事上鉆牛角尖，老老實實地做完，便去指揮水手們下網(wǎng)捕魚，自己則從海水中分離出清水來裝滿被人喝空的大桶。有了食物和清水，大部分人也就不再鬧騰。只是乘客們還是頻頻看向黑人，擠眉弄眼，難受不已。阿諾德對此倒是很感同身受，不過，對他來說，是包括他們在內(nèi)、除了米哈伊爾以外的所有人都聞起來惡心透頂。

    因此他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米哈伊爾是壞人，是教會的幫兇。

    那個被刺傷的黑人的病情很快穩(wěn)定下來。有了源源不斷的清水，阿諾德也就大手大腳起來，每過一個病人就洗一次手。有兩個白人乘客發(fā)脾氣抱怨他給黑鬼治病，嫌臟；有幾個黑人乘客嚷嚷半天，大概是要他把他們的好兄弟還回去，全都被他摩拳擦掌，幾下掐暈。米哈伊爾沒有阻止他。

    太陽落了下去，屬于米哈伊爾的純凈溫暖卻不傷人的光輝再次亮起。這回比前夜柔和不少，并且漸漸淡下去，很快暴露出萬里無云的瑰麗星空。深黑的夜幕上，黛藍(lán)與絳紫、明黃、緋紅互相浸染的星河飛流直下。阿諾德處理完最后一個病人，蹲在船尾活動了一下頸關(guān)節(jié)，呆呆地望了一會兒，覺得這片真實的夏夜反倒不如米哈伊爾眼中的晨光。

    靜謐的夜色中，人們很快熟睡了。米哈伊爾制造了足夠的清水，無聲無息地朝船邊走去。阿諾德望著他在涼風(fēng)中漂浮的金發(fā)，又垂下眼睛，胸背聳動了一下，皺了皺鼻子。

    米哈伊爾在他身邊坐下，轉(zhuǎn)過頭來，一雙比星空更深遠(yuǎn)、比海洋更透澈的藍(lán)紫色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他，仿佛向他要一個回答或?qū)徟小?/br>
    “您可以忘了那些嗎？”阿諾德小聲說，“我……我不想傷害您。我只是實在太生氣了。”

    米哈伊爾低下頭去，幾乎是絕望地看著自己的腳尖。阿諾德膝行兩步，仰頭朝向天空，跪在他身邊大聲說道：

    “您不該相信我，也不該相信教會。‘愚蒙人是話都信，通達(dá)人處處謹(jǐn)慎。[3]’只有你自己的心是正確的，米哈伊爾，永遠(yuǎn)不要在世俗沉淪，永遠(yuǎn)別對凡人惟命是從?！?/br>
    說完他就趴在船邊干嘔起來。早晨，米哈伊爾借走了船上的唯一一把大黑傘綁在船舷，卻沒再跟他說話。直到一位視力絕佳的水手為陸地邊緣的陰影發(fā)出歡呼，醫(yī)生也還是暈乎乎的，沒有好轉(zhuǎn)。

    米哈伊爾像船首像一樣筆挺地站在船頭，雙手合十于胸前，腦袋低垂，似乎在懺悔，又仿佛是進(jìn)軍的預(yù)備。持續(xù)穩(wěn)定的強(qiáng)風(fēng)在不知什么時候升起來又落下的真正的太陽底下推動著風(fēng)帆，少年祭司的白袍迎風(fēng)獵獵而響。

    船隊在神歷1498年9月12日望見了陸地，在下午登陸。這是一個頗為炎熱的周四，水手們短促地歡呼了一聲，被岸上形狀奇怪的樹木驚呆了。

    作者有話說：

    [2]馬太福音5:29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來丟掉，寧可失去百體中的一體，不叫全身丟在地獄里。（改編不是瞎編.jpg）

    [3]箴言14:15

    眾所周知，牧師屬于輸出職業(yè)，所以米沙不治病（X）

    第38章 13黑色周五（3）

    很快，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那片沙灘了，紛紛伸長脖子，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無論是邊緣好像被鋸過的橢圓形大葉子還是下邊一叢叢的白色果實，或是沙灘純凈的白金色光澤，都叫他們感到新奇不已，一時間連幾日前可怕的遭遇都仿佛拋之腦后了。

    之前唱詩的那位波托西軍官高興地喊：“咱們這是去哪兒，庫帕拉殿下？”

    米哈伊爾誠實地?fù)u搖頭：“我不知道，教會的記載中沒有這么大的島嶼。諸位先在船上等一會兒，我上岸去看看情況。要是島上有教堂，教會會負(fù)責(zé)送你們回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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