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楊梅
預(yù)料中的疼痛和解脫并未降臨。 手臂傳來被拉扯的疼痛。 身體像鐘擺晃來晃去,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 項嘉反應(yīng)了幾秒,和程晉山四目相對。 她顫抖著嘴唇,輕聲道:“放開我……” 可程晉山假裝聽不見。 養(yǎng)不熟的狗,這會兒還來了脾氣。 他死死抓住她的左手,面容因吃力而變得扭曲。 牙縫里逼出一個一個字,帶著毫無教養(yǎng)的命令:“把那只手給我!” 好歹是一個成年人的體重,又不是真正的蝴蝶。 兩只腳死死絆住第二級欄桿,窄腰折成銳角,皮膚被guntang的鐵質(zhì)熨得發(fā)紅。 他撐不了太久。 項嘉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怒火。 讓她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厮赖舨恍袉幔?/br> 她給他吃給他穿,教過他那么多知識和做人的道理,他憑什么恩將仇報? “我讓你放開我!”她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情緒罕見失控,“你逞什么英雄?” 她甚至不太熟練地爆了粗口:“誰讓你多管閑事?你……你他媽有???” “閉嘴!”程晉山忽然大吼出聲,“我讓你把手給我!” 天氣太熱,神經(jīng)又極度緊繃,手心滲出濕淋淋的汗水,減輕摩擦阻力。 感覺到那只細(xì)瘦的小手有溜走的趨勢,他發(fā)了急,修長身軀不要命地往下探。 項嘉掙扎起來,想要甩脫他的束縛。 晃動幅度越來越大,兩人如同懸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搖搖欲墜。 熱辣汗水從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滑落,滴在她不施脂粉的臉上。 她閉了閉眼睛,冷笑道:“程晉山,你要給我陪葬嗎?” 非親非故,值得這么拼命? 程晉山見她不肯配合,不退反進。 他蹬著護欄往上躥了一步,雙腳卡住最高那截欄桿,像位雜技高手一樣,倒吊在二十多米的樓頂。 身體下落的那一刻,他眼疾手快地?fù)谱±w細(xì)手腕,咬著牙把她往上拉。 整具身體的重量凝聚在一條手臂上,他又拽得用力,項嘉痛得冷汗涔出,掙扎的動作也緩了緩。 “把手給我。”程晉山再度重復(fù),神色狠厲,帶著不顧一切的瘋勁兒,“要么,咱倆一起死。” 他的體力雖然比普通人好一些,也有耗盡的時候,僵持幾分鐘,已到強弩之末。 項嘉急促喘息。 越來越多的汗水滴落,眼睛被咸澀液體澆淋,被毒辣日頭炙烤,根本睜不開。 她并不想拉人下水。 女人垂下頭顱,像一只承認(rèn)失敗的天鵝。 她緩緩遞出右手,接受少年的拯救。 程晉山心里一松,牢牢抓住她。 他沒有那么好的肌群力量,無法帶著她回到天臺,只能大聲呼救。 沒多久,唐梨趕過來,使出吃奶的力氣,把兩個人拖上地面。 兩手酸痛,不聽使喚,程晉山仰面倒下,做了項嘉的人rou墊子。 可項嘉完全不領(lǐng)情,剛剛穩(wěn)住平衡,立刻爬起身,沖向另一側(cè)欄桿。 她還要跳樓! 唐梨尖叫一聲,看見程晉山猱身而上,像是早就預(yù)料到一般,從身后撲倒她。 兩個人在灰塵中滾成一團。 項嘉用力推搡少年結(jié)實堅硬的胸膛,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為什么不讓我死?你以為這樣是為我好嗎?你知不知道,我一秒都活不下去?!滾!滾開!” 她甚至張開嘴唇,往他肩膀狠狠咬下去。 皮rou很堅韌,卻敵不過牙齒。 濃郁的血腥味塞滿口腔,淚水也糊了滿臉,項嘉激動得直發(fā)抖,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嗚咽。 唐梨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著哭出聲:“項嘉姐……項嘉姐你到底怎么了???好好的為什么要自殺……” 程晉山疼得跟著哆嗦,兩只手卻強橫地抱緊項嘉,把她摟進懷里。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她心里難以傾吐的傷痛,她呼之欲出的絕望,心也跟著直直墜落下去,跌進深淵。 他這人笨,土,沒文化,又不懂女孩子心思,能做的很有限。 可是,無論如何,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他在不該猶豫的時候猶豫。 卻挑了個最不合適的時機表白。 “我喜歡你……”程晉山粗魯?shù)孛嗣椉我呀?jīng)不再柔順的長發(fā),“項嘉,我喜歡你?!?/br> “活下去,只要你愿意活下去,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單純的少年,企圖用熾熱的愛意挽留她,打動她。 可回應(yīng)他的只有冷笑和鄙夷。 項嘉將他歸入無數(shù)居心叵測的男人群體,說的話像刀子直扎心臟:“喜歡我哪里?臉還是身子?想跟我睡覺就直說,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她大意,以為他還是個孩子,以為那些朦朦朧朧的好感是正常反應(yīng),只要沒有說出口,就可以當(dāng)做不存在。 可她忘了,男人都卑鄙骯臟,所有的善意,背后都有齷齪目的。 就連程晉山,也不會例外。 程晉山被她氣得說不出話。 按照他以往的脾氣,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瀟灑得頭也不回。 滿打滿算,和項嘉認(rèn)識不到半年,喜歡是有一點兒。 可你要說感情多深刻,多離不開她,未免有些夸張。 事實上,直到現(xiàn)在,他仍有抽身而退的機會。 能有多大事? 地球沒了她還不是照樣轉(zhuǎn)?干果鋪沒了她還不是照樣雇新人?說不定還比她更活泛,更會做生意。 至于他自己,哼,他有干爸干媽,有正經(jīng)工作,不久的將來還會有存款。 他會在乎她? 也不過就是……不過就是少口熱飯,少張睡覺的沙發(fā)…… 程晉山硬生生咽下滿肚子的惱怒與委屈。 能夠把人救回來,已是萬幸,他不想再刺激她。 等到項嘉牙關(guān)發(fā)酸,哭得脫力,他硬挺一口氣把人打橫抱起,帶回出租屋。 肩膀上的血已經(jīng)干結(jié)發(fā)硬,粘在T恤上。 他用自來水沖了沖,忍痛脫下,低嘶著澆上半瓶碘伏。 唐梨哭著跟項嘉說了半天的話,一個勁兒問她為什么自殺。 項嘉像個木頭娃娃,不動也不張口,自顧自坐在床上發(fā)呆。 家里有孩子,唐梨不方便久留,抽抽噎噎地看著程晉山把滿屋子的利器裝進一個塑料袋,緊緊拎在手里。 “晚上幫忙送頓飯,別的不用管?!倍加幸欢咽乱?,程晉山揮手趕人。 好在窗戶外面有護欄,一時出不了問題。 他光著膀子暴躁地走來走去,檢查每個角落,避免遺漏什么,又把一堆分不清功能的藥瓶鎖在抽屜里。 “我要喝水?!表椉魏鋈婚_口,聲音已經(jīng)嘶啞。 程晉山打開冰箱,翻出盒楊梅汁。 是他在超市花二十塊錢買的,小小的一盒,顏色很鮮亮,本來打算當(dāng)做表白儀式的小點綴。 程晉山也口渴得厲害,盯著紫紅色的果汁看了兩秒,到底舍不得喝。 他全部倒進玻璃杯,遞給項嘉。 果汁很冰,巨大溫差使杯壁凝聚細(xì)小水珠。 項嘉小口小口啜飲。 一分價錢一分貨,貴點兒的果汁確實比勾兌出來的好喝。 喝完一整杯,她毫無預(yù)兆地對準(zhǔn)墻壁重重一摜。 輕薄杯體裂成碎片,她眼疾手快地?fù)炱鹱钿h利的一片,快速抹向脖子。 礙事精再一次阻止了她。 程晉山徒手抓住玻璃碎茬,不顧鮮血橫流,強行奪走,扔進垃圾桶。 項嘉看著他悶聲收拾殘局,殘忍點出事實:“死的方法有很多種,你攔不住我?!?/br> 論尋死,她可是個中行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