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客氣，拂袖往那玉雕嵌金蘭草的寶椅上一坐，眾仙耳邊炸開幾聲凄厲的夜鴉寒啼，空洞詭譎，優(yōu)曇缽華在黃泉濕風(fēng)中次第開放，剎那間，還因苑如覆大雪。

    烏衣的冥君身后，剔透的優(yōu)曇缽華濾下重重天光，兩色相襯，令人心頭凜然。

    隨行冥使立列兩側(cè)，冥君摘了披風(fēng)連帽，屈指往玉石桌上一敲。

    “誰先來？”

    眾仙面面相覷，冥君看了眼左手邊的莫青團(tuán)，后者“咳咳”兩下沉聲道：“諸位仙家耳目尚且靈光，為何不上前來查實(shí)因果？”

    這就……這就開始了？

    難道不用先念上段祝詞敬告祖神，再闡明規(guī)則么？何況他們明擺著是空手前來，要查的因果賬目冊在哪里，又該如何驗(yàn)明所查無誤？

    “我來?！?/br>
    “姐！”

    珠鳴君在見到冥君真容后，神色幾度變化，當(dāng)即自告奮勇率先出列。

    眾人倒也見怪不怪，他們早知這代四象神族中，鳳胎體弱年幼，凰胎膽大包天，并不驚訝珠鳴的舉動。

    衣飾華艷的凰血女君大步上前，衣裙上的珠玉撞出清脆的鳴響。

    她開門見山道：“如何查？”

    目光卻定定落在冥君臉上。

    鳳凰天性會被美人美物吸引，誠然這百歲小冥君長相不俗，但仙家容貌無不上品，比襯之下，歸魂不久的小冥君較之容光煥發(fā)的諸仙，只會更顯蒼白枯槁，再加身上這死氣沉沉的黑衣，容色更被打了折扣。

    鳳君癟嘴，很是奇怪jiejie的審美。

    冥君則不答，指尖紅光晃過，珠鳴身旁憑空出現(xiàn)了一面巨大的水鏡。

    那水鏡高一丈，寬九尺有余，通體透亮，鏡面光滑，外框雕鏤出山川江河的走勢，其內(nèi)玄天與纁黃二色逆十二時流轉(zhuǎn)，鏡頂端則開皎白玉石曇花，形若燈臺。

    認(rèn)出此器者驚嘆：“這是觀山鏡！”

    “正是?！蹦鄨F(tuán)作為冥府的發(fā)言人，代答道：“觀山鏡乃是天地初開時，古神沉于冥界黃泉下的骨玉所鑄，如今與吾主已結(jié)成鏡契?！?/br>
    他頗帶與有榮焉的自豪，再道：“此鏡可照前身九十九載，諸位不記前塵也無妨，有觀山鏡在，定不會有誤。請這位仙君觀鏡。”

    珠鳴點(diǎn)頭不語，向前站立在鏡照中央，凝目向內(nèi)望去。

    原本空無影像的觀山鏡內(nèi)，流光變轉(zhuǎn)，再定睛時，鏡中照出了道女子身影。

    那鏡中少女與珠鳴容色相差無幾，穿的卻是人間王室的宮裝。

    有文字于鏡上浮現(xiàn)——

    “燕歷三百五十六年，單湘荷?！?/br>
    后附有生辰八字，生死年份。

    坐上冥君微微頷首，指節(jié)再敲玉桌，還因苑內(nèi)似有陰風(fēng)大作，耳邊可聽陣陣呼嘯，身上卻了無所感，連衣袖也不曾鼓動。

    在冥君座后，以凈白的優(yōu)曇缽華為底色，有晶藍(lán)的靈光穿針引線一般，正凌空縱橫。

    須臾，靈光竟交錯織成一面十丈有余的高墻，其間經(jīng)緯穿行，分作上千格，形似人界藥櫥。

    冥君抬手，其中一格真如抽屜般拉開，飛出一本一指厚的青皮冊，被他“啪”一下接住。

    那青皮冊無風(fēng)自動，“嘩啦啦”狂翻了幾頁，冥君閱罷后將其倒轉(zhuǎn)，平放在桌，推至珠鳴面前。

    他隱去無關(guān)內(nèi)容，讓對方閱覽相關(guān)文段，點(diǎn)名道姓道：“單湘荷?！?/br>
    珠鳴君神色肅然，聽冥君道：“你因果所欠之人，已輪回為人二十遭，冥府有言，十九輪后，魂飛魄散，你無法尋到此人。欲還因果，唯有以功德相代。”

    冊上與單湘相隔的幾行下，有一人名姓外隱隱散發(fā)紅光。

    這便是天君神旨中“輪回者以鏡寶鑒明，同者身代，不同者以功德相代”的情況。

    仙君命有神運(yùn)，下凡歷劫將會應(yīng)運(yùn)生出太多的例外虧欠。

    若欠過了一個度，那因果所連之人便會被留下印記，在輪回臺中無法被碾滅魂魄。

    除非有更大的因果劫數(shù)，否則此人來世性情不變，算成同個人，仍會受神運(yùn)左右。

    如此十九輪后，方才休止。

    眾仙家一聽，心中暗嘆鳳君的好運(yùn)勢。

    凡人死得透透的，便不必再去尋對方，扯出更多的麻煩。

    冥府秉筆的夜蘿將這個結(jié)果記錄在冊，莫青團(tuán)道：“下一個！”

    珠鳴對自己的歷劫身世沒有半分好奇，反倒是對坐上的冥君有了興趣，也不客套幾句，直白道：“冥君殿下有幾分像我以前的故人。”

    “姐，好老套的搭話法子！”鳳君在后面大聲調(diào)侃。

    “你閉嘴！”珠鳴扭頭喝住老弟，轉(zhuǎn)對冥君行禮道：“哈哈，就是有五分相似，還請冥君見諒。”

    對方?jīng)]往心里去，用略有沙啞的嗓音答道：“本君多年前軀殼有損，容貌損傷較重，因此長年服用化顏丹，你所見非我本相，若與鳴珠君相熟之人相仿，那多半是巧合了?！?/br>
    珠鳴抿抿唇，心中鈍悶，亦覺自己異想天開，便走出了鏡照范圍。

    有了打頭陣的仙友，接下來查因果就輕松許多。

    當(dāng)然，這個輕松特指冥府幾人。

    九天仙神們查前忐忑，查后大多愁眉苦臉，有幾個查出來結(jié)果特別不好的，更是頭暈?zāi)垦?，哀嚎連連。

    諸如以下驚呼不足為奇——

    “啊這這這！此人轉(zhuǎn)世成一棵樹了，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