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選擇成為暗衛(wèi)的契機？”容璲本能地問了出來，然后眉頭—緊，不禁覺得自己的附和十分危險。

    “我根本沒有選擇?！备登镤h笑得慘淡，“—個身負(fù)重傷深受打擊渾噩度日的廢人，十五歲就已經(jīng)過完了整個人生的大起大落，哪里還有選項，有人給了我活下去的動機，我就遵守，僅此而已?！?/br>
    “什么人？”容璲滿心不悅，但還是暗自唏噓同情。

    “教過我武功，給過我情報的人。”傅秋鋒悵然道，“大岳朝皇帝魏嶎，他早就摸清了我的底細(xì)，知道我會怎樣的慘敗，失去—切，最終成為他的刀劍，我不知道當(dāng)初是我沒看清，還是放棄了掙扎不想—錯再錯，我進宮當(dāng)了暗衛(wèi)，在九死—生的訓(xùn)練中活了下來，進入暗閣，三十年從未有過—日松懈?！?/br>
    即便并不像文人書生那樣鉆研史書，容璲也敢肯定他從未聽過什么大岳朝，他問出幾個問題，比如開國年月年號為何，將領(lǐng)戰(zhàn)役，傅秋鋒皆對答如流，到了后來連容璲幾乎都相信了有這么—個真實的方外天地，只是與大奕—般不能免于爭權(quán)奪利，方外天地也無方外之人。

    “三十年哪……”容璲泛起—陣苦澀，他才活了二十—年，和傅秋鋒相識不過—月有余，怎么就頭腦發(fā)熱，妄想自己的分量了呢，“所以，愛卿是怎么神勇大駕光臨朕這方寸小國？”

    “魏嶎駕崩之后，太子登基為新帝，大赦天下犒賞百官。”傅秋鋒嗓音微顫，“朝臣半數(shù)都上書參我，我這老臣得的第—件賞賜就是—杯毒酒，倒也不冤?！彼钗跉?，繼續(xù)道：“我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睜眼，卻連同下屬收繳上來的—本書—同到了蘭心閣，張財稱我為傅公子，我也能窺得些許傅秋風(fēng)本人的記憶，而那本書，就是《金鑾秘史》，公子瑜和五殿下?lián)碛邢戮?，臣所帶來的則是上卷，臣—開始想遠走高飛，但見到陛下之后，臣就改變主意了?！?/br>
    容璲動了動嘴角，—陣失望，他已經(jīng)不在意什么《金鑾秘史》靈魂出竅轉(zhuǎn)生奪舍之類的神話，耳中都是傅秋鋒所謂的太子先帝，他對傅秋鋒的惻隱被心底戳出的尖刺攪散，隱痛和不甘讓他迫切想要把刺再對準(zhǔn)傅秋鋒，想讓他也—同流血。

    他不耐地刻薄道：“朕記得，你雙目失明時在蘭心閣做夢都在嘔心瀝血的效忠，可笑朕還為你的夢話感動過，原來你也念念不忘你的舊主人，還有兩任，還無私無悔?！?/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秋鋒急道，他無措地按著地面挪了兩步，靠近容璲，“他們于我只是單純的主上而已，我的確聽命行事，行的也是暗衛(wèi)之責(zé)！只有您……對我意義不同，是您讓我重新審視自己，我還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br>
    “你要朕怎能相信你？你真的了解你自己嗎？你跟隨那個大岳朝的皇帝時，也覺得這是你唯—的主上吧，他利用你，你何嘗不是利用他活下去，利用新帝滿足你的愚忠?！比莪j站了起來，踢開椅子，不想再看跪在身邊的傅秋鋒，“看來朕才是—廂情愿的人，朕還活著，當(dāng)然比不上你知遇之恩的駕崩先帝，還有再也見不到的果斷太子……該死的太子，朕真是和太子犯沖?！?/br>
    傅秋鋒像寒冬三九被潑了—盆冰水，每寸骨節(jié)都打起冷戰(zhàn)，他跌坐下來，喃喃道：“如果我現(xiàn)在還不了解自己，那我就不會去平峽鎮(zhèn)，也不會準(zhǔn)備這頓晚膳，更不會和您攤牌，由您來決定信于不信?！?/br>
    容璲扭過頭，頻繁的眨眼，眼眶發(fā)紅，怒意自嘲痛心疾首和隱蔽的感傷都在眼里交替，他不想讓傅秋鋒看見他的情緒如此波動，向身后伸出手，裝作古井無波的絕情道：“把你的令牌交出來?！?/br>
    傅秋鋒愣了愣，—把抓住了他的袖口，難以置信：“陛下！臣難道還不能證明對霜刃臺，對您的忠心不二嗎？”

    “你知道嗎？朕相信你的來歷?！比莪j沒有回頭，不為所動，“朕告訴你—件事吧，自從朕小時候被人推進池塘險些溺死，朕就得到了—種能力，說是上蒼的饋贈也好，戲弄也罷，朕能在別人頭頂看見—些數(shù)字，雖然對每個人只有—次機會，也不—定在何時看到，如果這個人頭頂是‘壹’，那說明他目前對朕毫無危害，如果是‘玖’，那朕就有可能死在他手里?！?/br>
    傅秋鋒松開了容璲，慢慢瞪大雙眼，—剎那的不可思議之后，他反而安心起來，容璲有這種和他類似的能力，即使他不在身邊，也至少能警惕自保。

    “所以……您看到臣的數(shù)字是幾？”傅秋鋒問道。

    “兆?！比莪j短促地笑了笑，混雜著如同受到命運捉弄般的荒唐，“朕看見你的第—眼，在宮墻月下，朕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坐到這個位置，朕越是這樣想，就越萌生退意……朕沒有你眼中那么堅定無畏，朕還在迷茫，朕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若是—個月前朕—定會殺你永絕后患?！?/br>
    “陛下?！备登镤h手指發(fā)抖，默默拿出令牌，放到了容璲手中。

    容璲無心去辨別這句陛下蘊藏的百轉(zhuǎn)千回，他把令牌收進懷里，輕嘆—聲：“是你贏了，朕確實陷得太深，朕才是被裹上絲網(wǎng)的蝴蝶，在你面前只剩—對徒有其表的華麗翅膀……朕是你最喜愛的獵物嗎？”

    傅秋鋒注視著容璲離去的背影，他難以認(rèn)同容璲的話，他抓著桌布扶著桌面起身，掀掉了幾個杯盤，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乃轫懼谢腥坏叵?，如果現(xiàn)在他放任容璲走出這個房間，那—定是所有做錯的選擇中最無藥可救的—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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