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晚上，路家開家庭會議。

    鑒定書放在茶幾，路洄和路盼寧一一看過，氣氛極度壓抑、沉重。隱約更有尷尬。

    路守謙思索再三，開口：“家里這么大的事，爸媽不想，也不能瞞你們。那位白小姐……寧寧，她是你jiejie，是小洄的meimei，是我和你mama的親生女兒?！?/br>
    冗長的死寂。

    書房里，只聽掛鐘滴答行走的聲音。

    首先反應(yīng)過來的竟然是路平平：“白小姐？秦霧的mama？騙人的吧。壞女人怎么會是我jiejie？”

    他騰地站起來，拿起那份報告書，翻了幾頁，壓根看不懂，但就是一直翻下去。

    “假的，騙人！我怎么會有那樣的jiejie？她長的也不像我啊，我濃眉大眼的，她、她不像媽，也不像爸，比咱們家人好看的多，明顯不是一家人。”

    “……”

    路守謙氣的點起一支煙，“平平，你給我閉嘴，誰叫你來的？回你房間寫功課?！?/br>
    路平平真急眼了，沖到他跟前，“爸，你快說這不是真的。我那個jiejie不是早就走丟了嗎？”

    路太太輕聲說：“平平，那時你小，真相太殘酷，mama騙了你。她……她是被壞人抱走的?！?/br>
    “怎么會這樣?！甭菲狡缴盗耍幌伦幼厣?，“她運氣那么好，我運氣那么差，怎么就會是親姐弟呢！”

    路守謙又趕他，“走走，回你房間——你哭什么？！”

    路平平淚流滿面，“完了完了。這下她爬我頭上去了，我真的太倒霉了，這個家真的太倒霉了！”

    “你——”

    路守謙聽他說家里倒霉，又想起梁老先生怎么說他事業(yè)規(guī)劃的，胸口煩悶，“你滾，滾。”

    路平平哭著跑出去，路太太無奈去追。

    書房又陷入異樣的安靜。路守謙沉默吸煙。

    十分鐘后，路太太回來，在路盼寧身邊坐下，握住她的小手，又看向路洄。

    “寧寧，小洄。雖然寧——雖然家里又多了一個孩子，但那不代表你們在爸媽心里的地位，會有任何程度的減輕。你們永遠(yuǎn)是家里無法替代的一員，我們是家人?！?/br>
    路盼寧低著頭，“媽，你以后叫我盼寧?！?/br>
    路太太一怔，有些心酸，又欣慰，“好孩子?！?/br>
    她抽了張紙，輕輕拭去自己忍不住落下的淚。

    “等……她回來。”路守謙彈彈煙灰，慢聲說，“盼寧，你們社交圈的規(guī)矩，她不懂，你多教她，多陪她出去走走，見見你朋友。路家的孩子，不能太小家子氣?！?/br>
    路盼寧說：“好?！?/br>
    路守謙點點頭，轉(zhuǎn)向妻子，“明早叫傭人收拾一間房出來，她以前那房間還是兒童房，一時裝修不了。然后，我們抽空帶她回一趟老家，見長輩，祭拜祖先。還有，最重要的，小洄——”

    他望向一直沉默的大兒子，“上次福彩那事，她得罪你小叔，我們帶她正經(jīng)去給你小叔道歉，記得準(zhǔn)備厚禮?！?/br>
    路洄并未抬頭，只應(yīng)道：“好?！?/br>
    “她和你有過節(jié)，爸明白?！甭肥刂t摁滅煙頭，起身，拍拍兒子的肩膀，“看在她只是女孩子，又從小流落在外，沒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份上，別計較。”

    路洄說：“不會。”

    路守謙笑道：“好，這才是我的好兒子?！?/br>
    “爸，媽?！鄙砗螅放螌庉p聲道，“回老家，見小叔，這些事情當(dāng)然重要。可……是不是應(yīng)該先帶纖纖回來，問問她這幾年過的怎么樣?！?/br>
    路守謙和路太太都是一愣。

    路盼寧垂下目光，“以前在蛋糕店打工，問起她的事，她說自己沒有父母。這么多年，一定過的很苦?！?/br>
    “倒也不會?！甭肥刂t想起福彩中心丑聞，想起那女孩叫平平帶回的話，搖搖頭，“你瞧她多囂張，像是過慣苦日子的人嗎？不過，盼寧想的周到?！?/br>
    他對妻子說：“靜嫻，得先和她見一面。如果她有養(yǎng)父母，這些年人家辛苦撫養(yǎng)的努力，咱們也得回報，你準(zhǔn)備一筆錢。如果她在福利院長大，捐款。”

    路太太點了點頭。忽然，長長一嘆，倒回沙發(fā)。

    路守謙問：“你又怎么？”

    路太太苦澀道：“沒怎么，就是記起來，她和小盛在拍戲……天啊，一個千金小姐和司機(jī)的兒子，在電視里恩恩愛愛，這要是被人知道了，我還怎么做人！臉都丟盡了?！?/br>
    “這事?！甭肥刂t雙手叉腰，煩悶，“秦措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不管她！”

    他看一眼掛鐘的時間，說：“不早了。小洄，你明天上班，回去嗎？還是今天留在家里？”

    路洄說：“我先回去?！?/br>
    路守謙頷首，“也好。寧寧——”他習(xí)慣性喊一句，又停住，心里一陣無奈，“盼寧，送你哥哥?！?/br>
    至此，家庭會議結(jié)束。

    路盼寧披上一件外套，隨哥哥一起出門，站在臺階上。

    路洄望一眼她身后關(guān)上的大門，沉默一會兒，低聲道：“家里只有你一個寧寧?！?/br>
    “哥？”路盼寧皺眉，“你沒聽見爸媽說的嗎？纖纖她是——”

    “傻丫頭?！甭蜂лp握她的手，帶她往噴水池走，“先讓名字，之后讓什么？一步步后退，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家里失掉位置。”

    “你想太多，陰謀論?！?/br>
    路洄在水池邊停下，盯著一座雙翼天使像，“你剛才還可憐她過的辛苦?！?/br>
    “本來就是——”

    “是什么。”路洄淡淡道，“她十幾歲就搭上秦措，能苦到哪兒去？同理，高中就能騙到秦家大少，憑這手段、這本事，以前能委屈自己么?！?/br>
    路盼寧抱著雙手，有些冷，“哥，你見過那張照片嗎？以前mama總對著發(fā)呆的那張，路寧寧在這個花園里拍的?！?/br>
    “見過。”

    路盼寧說：“二十一年前，這是路寧寧的家?！?/br>
    路洄驀地抬眸。他輕笑：“你永遠(yuǎn)天真善良，也好。惡人哥哥來當(dāng)?！?/br>
    *

    一周后，秦措又接到秦家祖宅的來電，朱媽轉(zhuǎn)告他，這次必須回去，要事商議。

    他到時，其他人已經(jīng)齊聚一堂。

    秦老爺子，秦太太，路守謙，路太太，四人圍坐一桌。

    朱媽接過他脫下的大衣。他走近，依次打招呼。

    秦老爺子看著他，帶點玩笑的意味：“這下你高興了，雙喜臨門?！?/br>
    他是四個人里神情最輕松、最平和的。

    秦太太淡聲道：“鑒定結(jié)果出來，白小姐是你路叔叔的孩子。秦措，恭喜你。”

    他說：“多謝母親。”

    路守謙站起來，對他笑笑，親切的說：“我和你阿姨計劃先帶她去老家，路遠(yuǎn)，得過幾天才能回來，然后立刻著手辦改名的事?！?/br>
    秦措開口，是慣用的不冷不熱、禮貌而缺乏溫度的語氣：“纖纖拍戲，走不開?！?/br>
    “拍戲這件事，我也正想跟你說。”路守謙嘆氣，“秦措，她要當(dāng)明星，你不想潑冷水，由著她去，這能理解。這部戲是星耀的項目，utopia也參與投資，這次就算了。以后還是得管管她。女人能寵，不能放縱。”

    路太太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秦措抬手，看手表，“三點的會議——”

    “開會，開會，整天開不完，說幾句就開會?！鼻乩蠣斪永浜撸爸滥忝?。你路叔叔路阿姨的意思是，盡早完婚，對你們，對小霧都好。你的意見呢？”

    “緩一緩?！?/br>
    這下，不僅秦老爺子皺眉，路守謙和太太互望一眼，神情有變，就連秦太太也站了起來，轉(zhuǎn)身看他。

    秦措波瀾不驚：“彼此都忙事業(yè)，不急于一時?！?/br>
    路太太驚道：“她有什么事業(yè)？難道拍完這部戲，還要繼續(xù)拍電視??？這、這……”

    秦措改口：“我無意這兩年成家?！敝貜?qiáng)調(diào)‘我’。

    秦老爺子在后面笑，“兒子都生了，現(xiàn)在說不成家？”

    秦措充耳不聞，平靜道：“再過兩年，等時機(jī)成熟，到時考慮也不遲?！?/br>
    路守謙和路太太很快告辭離開。

    秦太太看兒子一眼，不咸不淡的問：“你這是干什么？非要留著她，又不結(jié)婚?！?/br>
    秦措沉默。

    秦太太勾起唇，“原來你心里到底存了一線清明，不算徹底因愛盲目，這也好?！?/br>
    秦老爺子說：“小茹，出去替我檢查園子里的花，有幾盆該搬進(jìn)溫室?！?/br>
    秦太太知道他有意支開自己，并不反對。

    與兒子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站住。

    “秦措，給你一個忠告。如果有一天你打算結(jié)婚，先咨詢律師，婚前協(xié)議不是選擇，是必須。不管是白纖纖，還是路寧寧，她有唯錢至上的前科。”

    她偏過臉，看著他。

    男人沒有表情，更無反應(yīng)，一向冷淡，無動于衷。

    她說：“盲目會付出代價?！?/br>
    秦老爺子看著女人永遠(yuǎn)優(yōu)雅、矜持的背影，搖搖頭，“得罪人了你知道嗎？這筆賬，路守謙一定會記在心頭?！彼D了頓，“說吧。你怎么回事？”

    秦措依然沉默。

    “是你不想結(jié)婚——”秦老爺子懶懶道，“還是你的白小姐不肯點頭？”

    沉默。

    “說啊，又啞巴了？”

    于是秦措淡然道：“不想他們打擾我的白小姐?！?/br>
    秦老爺子忍不住笑了聲，瞪他，“這種事反倒自家女兒好開口，你不能。路家本來就心有不甘，不服我們……”他嘆了一聲，“隨緣，都隨緣?！?/br>
    秦措手機(jī)響起。

    他看一眼，抬眸，“我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