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后殿下……”

    潔麗特浦思掙扎著，她下半身解除了化形，水母與章魚的觸手紛紛伸出，幾十條手臂本能地巴著葉棠的手臂，想要拉開葉棠掐著自己脖子的手。

    可那只看起來又細(xì)又白又綿軟的手臂紋絲不動(dòng)，力氣更是大到無以復(fù)加。

    “潔麗特浦思，相信你是知道的。一旦海洋生物對我作出攻擊行為，神權(quán)就會判定這樣的海洋生物屬于‘反叛者’，而非我的子民。我現(xiàn)在可以輕松地把你做成水母章魚干?！?/br>
    脖子感覺快被擰斷了，想要解除上半身化形，變得滑溜溜好從皇后手中逃走的潔麗特浦思驚悚地發(fā)覺自己居然無法解開化形。

    這下子潔麗特浦思明白了——打從一開始，海后就準(zhǔn)備了個(gè)陷阱給她跳。海后知道在明顯的實(shí)力差距面前，自己不會貿(mào)然攻擊她。于是她故意把那個(gè)叫作“格洛特”的不入流貨色推到她面前，讓她對格洛特生出殺意，繼而在她攻擊格洛特時(shí)自己迎著她的攻擊而去，使得她被神權(quán)判定為海后可以討伐的對象。

    這不是個(gè)多么高深的陷阱，只是利用了她對神的刻板印象。但——

    用水母觸手拿出一瓶魔藥給自己灌下，潔麗特浦思終于能夠出聲了：“我、我錯(cuò)了！殿下！請、請饒恕——”

    葉棠放開了潔麗特浦思。潔麗特浦思便摔在了海底上。她干嘔著卻不敢長時(shí)間趴在海底上，而是跪下，顫顫巍巍地向著葉棠獻(xiàn)上了本忒希基墨的聲音。

    她撒了謊。舌頭只是藥引那樣的東西。只要聲音在，海巫就能利用魔藥置換聲音。被她奪走了聲音的小公主如果喝下能讓聲音回歸、讓舌頭再生的魔藥，她立刻就會恢復(fù)原本的聲音。

    朦朧的視野里格洛特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他能清楚看到的只有海后那頭美麗的長發(fā)。這讓他微微發(fā)愣。

    ——海后的頭發(fā)比他見過的所有珊瑚、所有寶石都要更美。

    “格洛特，啞藥多久之后會失效？”

    “呃、啊？啊……”

    慫慫的海巫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停止了顫抖，他老實(shí)地回答：“最多六小時(shí)后吧。”

    “六小時(shí)……”

    葉棠頷首，無視跪在自己面前的潔麗特浦思，抬頭看向了滲入陽光的海綿。

    “從這里到本忒希基墨所在的國家，或許用不上六小時(shí)。”

    第251章 小美人魚的母親7

    伊塔尼亞公國的海水被暮色染紅時(shí)，本忒?；诨榇募装迳咸鹆宋鑱?。

    她輕巧得像一只燕子，身體沒有半點(diǎn)兒的重量。她那雙柔軟的手臂優(yōu)雅地劃開了空氣，她修長的天鵝頸令人止不住地遐想。

    她在血色的暮光中心無旁騖地跳躍、旋轉(zhuǎn)，仿佛感覺不到腳趾、腳底與腳背被一寸寸切碎的痛苦。

    因?yàn)樗男囊呀?jīng)死去了。

    正在為本忒希基墨鼓掌的人有許多。其中有兩人的服飾尤為隆重華麗，且身上戴滿了珠寶。這便是這場婚禮的主角，威爾洛克帝國的第二王子布洛德，以及他的新婚妻子、伊塔尼亞公國的皇女阿黛爾。

    阿黛爾無疑是一個(gè)美麗的女孩。她的身段十分窈窕，她的皮膚細(xì)膩光潔到看不出毛孔，她的睫毛濃密纖長還卷卷地上翹。她深藍(lán)色的眼眸帶著渾然天成的笑意，哪怕她不笑時(shí)那雙眼睛看著人的目光也充滿了親切。

    或許是因?yàn)樵谏駨R修行過好幾年的原因吧，阿黛爾身上還有一種尋常公主所沒有的神圣氣質(zhì)。明明年紀(jì)不大卻給人一種充滿母性的感覺。

    本忒?；珶o法憎恨這樣的阿黛爾。不……就是讓她討厭阿黛爾，她也做不到。

    誰讓阿黛爾連內(nèi)心都是美好的？

    ——威爾洛克帝國是海島國家，這個(gè)國家起源于一個(gè)海島上的漁村。豐富的海產(chǎn)讓漁民們不愁吃穿，被沖上岸的沙金、珍珠、珊瑚更為漁民們帶來了數(shù)之不盡的財(cái)富。正是靠著大海永不間斷的恩惠，這個(gè)漁村才能發(fā)展為鎮(zhèn)子，鎮(zhèn)子也才會變成城市，城市也才會向內(nèi)陸擴(kuò)展，直至成為一個(gè)強(qiáng)大的國家。

    也因此在威爾洛克帝國，下至普羅大眾、上至皇室貴族都是海洋之神的忠實(shí)信徒。

    皇室為了表示自己永遠(yuǎn)歡迎來自海洋的客人，都會盡可能地把宮殿建在海邊，讓宮殿群沿著海岸線不斷延展。

    承襲皇室的一貫理念，第二王子布洛德為了表達(dá)自己對海洋之神的忠誠與崇拜，在自己的離宮里建了個(gè)大理石階梯，并讓大理石階梯伸入海中。他將那伸入海中的大理石的階梯命名為：“海之階”

    本忒?；潜徊悸宓?lián)旎貙m的啞女。而布洛德就是在海之階上發(fā)現(xiàn)的本忒希基墨。

    暈倒在海之階上的本忒?；珱]有穿衣服，這對人魚來說是正常的。要知道海中到處都是珊瑚與水草，人類的衣服穿在人魚身上只會妨礙人魚行動(dòng)。

    且，本忒希基墨是神裔。對于神來說，人類就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玩意兒。神裔難免會受到神的觀念的影響，絕大多數(shù)的神裔都會有意無意地看輕人類。

    像本忒希基墨這樣對人類有好感，對人類世界極其好奇，會在沉船里撿走被雕刻成人類青年模樣的石像的人魚，那真是異類中的異類。

    然而盡管本忒?；珜θ祟惖氖澜绶浅：闷妫謵凵狭擞⒖〉耐踝硬悸宓?、繼而在暴風(fēng)雨的夜晚救了布洛德一命?？杀具；冀K是缺乏人類世界的常識的。

    她不知道自己光裸著身體、只是用濃密的長發(fā)遮住了前胸就出現(xiàn)在海之階上意味著什么。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不說話，只是用哀傷猶豫的眼睛望著王子，在王子帶她進(jìn)入宮殿時(shí)挽住王子的手臂在其他人看來是怎樣的行徑。

    本忒?；煌踝咏o予了華服與珠寶，而本忒?；矠榱说玫酵踝拥囊暰€而獻(xiàn)上了優(yōu)美的舞蹈。她很快被允許睡在王子寢間外的天鵝絨墊子上。

    沉浸在能與心愛的人朝夕相伴的幸福中，本忒?；珡膩頉]有想過自己是“什么”。

    哪怕她被王子叫作“孤兒”，她也不生氣。她覺得王子待她這么好，叫她孤兒僅僅是因?yàn)樗粫f話，他不知道她還有父王在。

    哪怕聽到有侍者偷偷摸摸地說她是“王子的情婦”，她也因?yàn)椴焕斫狻扒閶D”是什么意思而將侍者們猥瑣的談笑拋之腦后。

    在聽說布洛德王子要去見未婚妻的時(shí)候，本忒?；男臎隽艘淮蟀?。但是因?yàn)橥踝訉λf了：這是他父母的命令，而只要他不愿意、哪怕是他父母也不能讓他把鄰國公主作為未婚妻帶回宮殿里來。他愛的是神殿里的圣女，他不會愛鄰國的公主。要是他一定得結(jié)婚，那他會選擇與圣女相似的她而不是鄰國的公主……所以本忒?；蝗缂韧馗诹瞬悸宓峦踝拥纳磉叀?/br>
    “……天吶！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無恥yin亂的女人！布洛德王子沒有未婚妻的時(shí)候也就算了，現(xiàn)在國王陛下與皇后殿下都已經(jīng)為布洛德王子選好未婚妻了，她居然還這么光明正大地黏在布洛德王子的身邊！她都沒有羞恥心的嗎？”

    “王子這次出發(fā)去伊塔尼亞公國就是為了迎接未婚妻，他那情婦居然還厚著臉皮要跟著去……就算我們威爾洛克的皇室確實(shí)有公認(rèn)情婦的制度，她在王子與未婚妻第一次見面時(shí)就插上一腳也太囂張、太不檢點(diǎn)了……”

    “噗，別不是這個(gè)情婦以為自己能夠嫁給我們的布洛德王子，成為王子妃吧？她難道以為自己和布洛德王子睡過幾次王子就真的會愛上她，她的地位已經(jīng)很穩(wěn)固了？噗哈哈哈哈！一個(gè)睡在門外的低賤馬桶而已！上一個(gè)，不，上一只‘獲賜’如此‘殊榮’的可是只狗??！雖然那只狗是王子從小養(yǎng)大的老獵犬，但狗就是狗??！”

    “所以情婦也只是情婦，你是想這么說嗎？哈哈哈……”

    “聽說她可是脫光了自己，趴在海之階上裝暈才被布洛德王子給撿回去的！”

    “噗嗤、這也太厲害了。我可沒有能做出這種事情的臉皮來?！?/br>
    “我還聽侍衛(wèi)的班說過，說是王子扶起她后，她非常‘自覺’地抱住了王子的手臂！天！你們想想，光溜溜的狀態(tài)下抱著王子的手臂！她是把身體的哪一部分都貼到王子的手臂上去了??？”

    “嘿嘿，我那天可是親眼看到了的！那情婦啊，只用頭發(fā)遮了遮自己的胸前。她一走，她雙腿間就……嘿嘿嘿……”

    侍者們的話聽得本忒?；贫嵌?。她不明白那些侍者們的手勢都有著什么樣的意思。但是她能清楚的從他們的語言里分辨出他們對她的嫌棄、厭惡，以及……比海巫的泥煤田更為黏稠惡臭，又漆黑渾濁的惡意。

    當(dāng)跟在布洛德王子身后的本忒?；竭_(dá)伊塔尼亞公國之后，當(dāng)伊塔尼亞公國的侍者們在知道本忒?；皇遣悸宓峦踝拥幕拭弥?，本忒?；粗敬芎玫囊了醽喒珖娜藗円粋€(gè)個(gè)地變了臉。

    這下她終于理解了“情婦”是種多么不光彩、多么令人厭惡的存在。也終于明白在人類看來，“情婦”是終極的罪惡。她受到的一切冷遇與冷眼，都是“情婦”需要承擔(dān)的后果。

    可這又有什么呢？比起與王子分開，比起變成泡沫……

    只要能與心愛的人兒在一起——

    “失——禮——了——”

    將一整桶燙水“失手”潑在本忒希基墨身上的是阿黛爾公主的侍女。

    侍女翻著白眼，用最沒有情緒起伏、聽起來就是敷衍的棒讀向著本忒?；狼?。

    本忒?；对谠?。

    她身上明明充滿了劇烈的燙痛感，心中卻哀涼得如同墜入了冰域的極海之中。

    布洛德王子不在，他去見阿黛爾公主的父母了。也正是因?yàn)椴悸宓峦踝硬辉?，阿黛爾公主的侍女才敢對本忒?；鲞@種事情。

    本忒希基墨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她沒有哭，因?yàn)槿唆~不懂得流淚。她也沒有叫喊，因?yàn)樗米约旱穆曇魮Q來了人的兩條腿。

    她只是站著，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聽見阿黛爾公主的侍女們小聲罵她：“精神??！”、“下賤貨！”、“她以為只要她一直站在那里裝可憐，王子就會來救她、保護(hù)她嗎？”

    誠如侍女們所說，布洛德王子果然沒有來。

    在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阿黛爾公主就是他對其一見鐘情的圣女之后，他就再?zèng)]有碰過本忒希基墨，也再?zèng)]有讓本忒希基墨睡在他的門外過。

    來到本忒希基墨面前的，是阿黛爾。

    “對不起，我的侍女竟然敢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已經(jīng)將她趕出了皇宮，以后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了?！?/br>
    溫柔地抬起本忒希基墨被燙傷的手，阿黛爾拿出淡綠色的藥膏給本忒?；ㄉ稀?/br>
    “對不起、對不起……很痛吧？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教育好自己的侍女?！?/br>
    深藍(lán)色的眼眸讓本忒?；肫鹆嗽诤Ｍ鯇m殿中抬頭就能看到的海水。本忒?；瓦@樣睜著眼睛落下淚來。

    “——！”

    阿黛爾倒吸一口涼氣，以為是自己弄痛了本忒?；骸氨浮⒛銢]事吧？我弄得你很痛嗎？我去找專業(yè)的醫(yī)生來給你涂藥吧！”

    慌慌張張的阿黛爾提著裙子就站起身來，燭光下她的臉龐似乎更加白了。

    本忒?；プ“Ⅶ鞝柕囊滦洌退烂鼡u頭。第一次流眼淚的她不懂得要如何讓眼淚停下，只能放任著淚水越落越多。

    被本忒?；“Ⅶ鞝栨?zhèn)定了不少。她很快伸手抱住本忒?；?，將本忒?；哪X袋放在自己的肩頭，自己用手輕輕撫摸本忒?；珴饷艿拈L發(fā)。

    “很害怕吧……忽然就被帶到了陌生的國家，忽然就要面對一群陌生還并不友善的人?！m非我本人的意愿，但從你的角度來說，我一定是從你這里奪走了布洛德王子。連親近親愛的人都在離你遠(yuǎn)去，你會害怕是正常的。”

    害怕自己碰到本忒?；砩系臓C傷，阿黛爾沒有使力抱緊本忒?；Ｋ皇桥跗鸨具；哪橆a，認(rèn)真地對她說：“放心吧。我不會將你從布洛德王子的身邊趕走，今后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因?yàn)槟愕纳矸萑殡y你?！?/br>
    “你叫作……雖然我不知道你叫作什么，但你一定不叫‘孤兒’對不對？那你愿意讓我叫你黛西嗎？因?yàn)槟愫碗r菊一樣可愛。”

    第252章 小美人魚的母親8

    本忒?；吒叩剀S起，又輕輕地落下。旋轉(zhuǎn)中她蔚藍(lán)的眼眸倒映出站在一起的一對璧人。

    布洛德王子并沒有在看她，他正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他的新娘。而他的新娘，美麗的阿黛爾公主正不斷地給本忒?；恼?。

    “天吶黛西！你跳的真好！你跳的真是太美了！”

    阿黛爾很激動(dòng)，因?yàn)檫@是她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只有本忒?；拍芴贸龅奈璧浮獙τ诎Ⅶ鞝柡筒悸宓碌幕橐?，并不是所有人都樂見其成。布洛德的隨臣里就有故意在阿黛爾面前提起本忒希基墨的人。這人趁著布洛德去向阿黛爾父王母后打招呼的機(jī)會，在阿黛爾的面前說了些有的沒的。

    “布洛德王子還是個(gè)孩子，他的玩心有些大，還請阿黛爾公主不要介意?！?/br>
    來到阿黛爾面前的威爾洛克使臣狀似無意地向阿黛爾提起了本忒?；拇嬖冢骸斑€請您務(wù)必原諒我們的第二王子，原諒他來見未婚妻竟然都帶著自己的情……咳，失禮了，我是說他心愛的舞娘。”

    對于威爾洛克帝國第一、第二王子之間的爭端早就有所耳聞，阿黛爾假裝沒有聽懂使臣的挑撥離間，她笑道：“想來一定是那位舞者的舞姿美到令人驚嘆，布洛德殿下才會將她帶來我們伊塔尼亞，打算讓我一睹那位舞者的風(fēng)采吧！”

    已經(jīng)向威爾洛克第一王子效忠的使臣看不出帶著圣母笑容的阿黛爾是因?yàn)槟昙o(jì)太小而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還是故意把自己搪塞了過去。為了破壞兩國國婚的這個(gè)目的，他再接再厲，順著阿黛爾的話說了下去。

    他夸贊了本忒?；奈璧?，順便夸贊了本忒?；娜菝惨约氨具；茄龐朴兄碌纳眢w。緊接著他將布洛德如何與本忒?；刹窳一鸬南闫G內(nèi)容以文雅的語句包裝好，送到了阿黛爾的耳邊。

    “那舞蹈實(shí)在是太美了！別說其他的男人們，就是布洛德殿下也深深地為那舞娘所吸引！他兩眼發(fā)直，久久無法從舞娘的身上移開自己的視線！從此之后他便給予那舞娘睡在他門口的榮譽(yù)！他們還一起出門游獵，共乘一騎！”

    阿黛爾像是渾然不覺正值婚齡的未婚男女共乘一騎、舞娘睡在王子門外有什么問題。她只是反復(fù)讓使臣描述本忒?；奈璧福钩家簿筒坏貌唤g盡腦汁、用盡自己詞匯量地去滿足公主的好奇心。

    然而哪怕阿黛爾已經(jīng)纏著使臣讓使臣盡可能地去為她描述本忒?；奈璧噶?，當(dāng)她用自己的雙眼親眼看到本忒?；奈璧笗r(shí)，她才真的領(lǐng)會到了那種沖擊自己心靈、令自己心臟鼓動(dòng)不已的震撼。

    黛西，她輕靈的像一只停在船頭的燕子。她有著最潔白最柔軟也最細(xì)嫩的肢體，還有著靜謐如深海的氣質(zhì)。

    黛西的眉間總有散不去憂愁，她蔚藍(lán)的眼睛里總是有深深的哀傷。她經(jīng)常會站在看得到海的地方，向著除了波濤之外什么都沒有的海面上看去。

    說實(shí)話，阿黛爾并不相信黛西的哀傷是侍女口中用來抓住王子眼球的武器。不……阿黛爾甚至不相信黛西是威爾洛克第二王子的情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