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美洲廣布闊葉喬木松，樹皮裂成有光澤的紅棕碎片。臨近安第斯山脈，霧氣重，早晨八九點的陽光也裹了層暗色。

    樸善雨點了份檸檬腌生魚沙拉，送進客房。

    原本只有兩天的秘魯考察，前后拖延了半個多月，沉均晗不在，建材方面樸世榮不擅長，硬著頭皮和供應商斡旋。

    庫斯科城今年早早入了冬，窗柩縫隙里塞滿的露水凝成霜花。

    網(wǎng)絡連續(xù)斷開叁次，郵件上的幾張照片只能加載出半截，樸善雨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思慮良久她撥通電話。

    “她算什么東西，也配教訓我？”文子軒怒眼圓睜，似乎沒注意手機已經(jīng)接通，大手一揮，Baccarat的水晶杯在地板上迸裂，對面幾位議員臉色憋成醬紫。

    樸善雨猶疑片刻：“怎么了？”

    “……沒事?！甭暰€里還藏了慍怒，語氣也比往常冰冷，稍稍拉開手機距離扭頭沖幾人道，“出去?！?/br>
    “沒事發(fā)這么大脾氣？”

    “那個私生女不提也罷。”文子軒窸窣著坐回椅子上，“秘魯之行還順利嗎？”

    樸善雨臉色一變，默了半晌：“不太好，二哥搞不定的樣子?！?/br>
    “工程前期考察為主，不用著急。”他敲出根煙點燃。

    “嗯…就是有點擔心。”

    文子軒瞥了眼滿地的玻璃碎片，突然憶起這只Baccarat是上個月樸善雨親手挑的，頓時有幾分心虛：“過段時間我介紹幾個靠譜的供應商給你?！?/br>
    “再說吧?！?/br>
    寒暄幾句樸善雨草草掛斷，再次撥通另一個號碼。

    對面環(huán)境嘈雜，她眉心蹙了蹙：“孤兒院怎么樣了？”

    “哦，我正想感謝你呢，早前有你的人過來調(diào)查，我把資料都給他們了?！?/br>
    “我的人？”

    “就那個姓馬的秘書?！?/br>
    樸善雨倏地攥緊拳頭：“馬承？”

    “對對，是叫這個名字?！?/br>
    她咬牙極力克制：“…我晚些時候再過去一趟?！?/br>
    想獲取樸世京的支持，就要有所付出，是以她找到那所和文子軒聯(lián)系密切的孤兒院，多番打探，發(fā)覺每周都有專車接孩子出去，第二天再悄悄送回來。

    所幸結(jié)識了幾名知曉內(nèi)情的義工，一直在暗中搜集他用這些孤兒賄賂富商的證據(jù)。

    民心所向，過程意外的順利。

    但這一切必須經(jīng)過她的手才有價值，眼下樸世京先她一步，絕不能坐以待斃。

    抵達機場已經(jīng)是當?shù)叵挛缛c，咖色風衣悶得后頸起了薄汗，樸善雨顧不上休憩，招手叫了輛車。

    這座小城與長京毗鄰，規(guī)模卻小了大半。常青藤孤兒院坐落城郊，有幾十年歷史，外墻斑駁，處處透露出歲月的痕跡。

    先前接電話的那名義工小哥認出樸善雨，熱切地打招呼：“善雨?！?/br>
    “資料全都交出去了？”毛孔還散發(fā)焦躁熱意，她表情微微失控，與往常的和善形象大相徑庭。

    義工愣了愣：“嗯…有什么不妥嗎？”

    樸善雨喘了口氣，平復情緒：“沒有……”

    “哎，希望能早點結(jié)束?！彼诺鸵粽{(diào)，“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效果，這周沒有小孩送出去?！?/br>
    被人提點，文子軒自然要收斂一段時間。

    樸善雨抬眼覷他：“這事背后的主謀非富即貴，你不害怕嗎？”

    “怕也得做啊?！绷x工拍拍胸脯，“更何況你一個女生都這么有正義感，我怎么能慫?！?/br>
    她捋了把劉海，扯出道冰冷笑意。

    今日孤兒院清掃，來了不少義工，樸善雨趁機混進檔案室，幾個熟稔的義工幫她做掩護。她撩開窗后簾子，目不轉(zhuǎn)睛盯了會他們的后腦勺，垂下眼睫。

    正義算什么，于她而言不過是籌碼。

    檔案室陳列了幾棟文件柜，密密麻麻排滿厚薄不一的檔案，最讓人頭疼的是似乎因為常年沒有人收納，擺放毫無規(guī)律，年份最久遠的能追溯到八幾年。

    樸善雨來不及仔細翻，粗略挑近幾年的檔案出來，本意是想查些不正常的流水資金。

    動作幅度大了，連帶著旁邊的檔案掉下來，濺起不小的灰塵。她連忙扇了扇鼻尖，彎腰撿那本冊子。

    約莫有字典厚，是九幾年的孤兒院名冊，里頭照片隱約泛著灰黃，樸善雨隨手掀開幾頁，目光倏地頓住。

    邊角卷曲的灰白照片上，女孩的面龐稍顯稚嫩，但那雙勾人的桃花眼依舊令人印象深刻。

    一聲炸雷驟然照亮整片蒼穹，雨點好似預謀好，不作停滯，旋而潑向大地。

    命運的齒輪再次緩緩移動。

    半山腰的別墅燈火通明，月季披了件紅白格子款短上衣，黑色吊帶裙打底，恰到好處的應付這幾天突降的冷雨。

    她抹勻唇膏，確認周禮平安回了摩納哥，抬頭叮囑小李：“走吧?！?/br>
    樸世榮和樸善雨從秘魯回來，今天的家宴躲不掉。

    雨絲如同粘濕的蛛網(wǎng)，細密裹在北芒山頭頂，空氣異常的沉悶。小徑邊成群的月季垂了頭，含著滿眼淚花，恍若在哀嘆薄命。

    姜朝咧嘴笑，沖她不正經(jīng)地敬了個軍禮：“你來晚了?！?/br>
    “不晚，剛剛好?！狈讲潘谲噹炝粢饬讼拢嫉烬R了。

    “走吧，今天廚房燉了魚羹?！彼匀坏財堅谠录狙g，食指探過來親昵撩了撩她耳畔碎發(fā)。

    廊下傭人遞來熱毛巾，月季仔細擦拭掌心，半晌察覺異樣，眸光一轉(zhuǎn)撞到樸善雨，不知她站在那看了多久。

    “善雨。”月季率先打招呼。

    樸善雨趿著拖鞋靠近：“月季jiejie有段時間沒回家了?！?/br>
    “嗯?！钡瓚寺?。

    姜朝大喇喇卷起她的一縷發(fā)梢把玩：“那幅五芒星你沒帶走？”

    “你又進我房間？”月季扭頭嗔他。

    “反正你又不回家，我讓人揭下來送去紫園?！?/br>
    樸善雨勉強舉著笑容逐漸落后，她張了張嘴，無聲吐出兩個字。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