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赤華？”

    “拜見君侯?！?/br>
    赤華規(guī)規(guī)矩矩，行的是國公子對別國國君的禮。她身后跟著幾個徐國侍婢，也都禮數(shù)到位，然后退到門邊。

    她依舊打扮素靜，一身雅致的檀色深衣，只是領(lǐng)緣裙擺繡了一圈云龍紋。但她又梳了高聳的宮髻，裙上佩了潔白的雙龍形玉珩，細(xì)節(jié)處透出國公子的身份。

    荊侯肚子里如同開了一口大鍋，加了五味調(diào)料，咕嘟咕嘟升起一股火氣，不知是怨還是怒，夾雜著些許驚惶。一時說不出話。

    派去押送她的隊伍一去無回，偃侯之璧依舊不見蹤影；傳說她被徐國軍隊俘虜了，可徐國若得了稀世玉璧，怎能不大肆宣揚？如今她為何又冒著徐國的名，前來和他談判？

    難不成是嫁給哪個位高權(quán)重的貴人了？那也不至于出來拋頭露面、議政參軍啊。

    唯一讓荊侯有所舒心的是，她那個忠心耿耿的“刺客”，此時沒跟在她身邊，大約應(yīng)該已成白骨。

    叫他目無尊上，活該。

    荊侯身邊的心腹寵臣替他開口，張口便是指責(zé)：“天下都在傳，偃國女公子流亡在外，被我荊國國君庇護了十幾年，待之如親子——如今她卻和別國勾結(jié)，張口反咬，何其無恥也哉！白蛇尚且吐珠，黃雀尚知銜環(huán)，我們君侯一片好意，卻養(yǎng)了個恩將仇報的佞婦，你還敢再來見他！”

    荊侯到底如何待赤華的，兩人其實都心知肚明。這段話并非是要她知恩圖報，只是為了警告她，托荊侯的“宣揚”之福，在天下人眼里，她偃姜到底是個什么貨色。

    赤華嘴角撇了一副冷笑。她從來不是在乎自己名聲的人。當(dāng)初就連夏偃也曾以為她貪圖富貴、自甘下賤，她無動于衷了好一陣，才好心跟他解釋幾句。

    荊侯依舊是一副萬年好人臉，揮手打斷了身邊人的喋喋不休。

    “聽聞徐侯已逝，過去他對我荊國的那些籌謀滲透，寡人便不追究了。如今徐國內(nèi)亂，看在鄰國唇齒的份上，寡人只是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你有什么事，就快說吧?！?/br>
    赤華覺得，得好好跟荊侯學(xué)學(xué)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徐國的事，自有徐國宗親解決，用不著他們的好鄰居擔(dān)心?！彼?，“但我想，任何一個徐人，都不愿看到別國兵馬出現(xiàn)在本國土地上。荊國百姓也定然不希望君侯大動干戈，君侯手下的精兵良將諸多，還是用來保護自己臣民，更能收獲敬意與愛戴。”

    荊侯覺得她在廢話。道理誰都會講，若人人都按照道理行事，那不就天下大同了？

    “哦，是嗎？可惜，寡人的軍隊寡人做主，輪不到外人置喙?！?/br>
    他朝身邊禁衛(wèi)使個眼色，讓他們準(zhǔn)備好送客。

    赤華似對這話早有預(yù)料，袖子里取出一封絲帶封好的帛書。

    “那么公子曠，算外人么？”

    *

    荊曠被軟禁在徐國，聽著可憐，其實就是休了個長長的假。

    天下諸侯都是大夏天子分封的，一千年前還基本上都同宗同源，五百年前還都在同朝效力；就算后來各走各路，也都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親戚和聯(lián)姻關(guān)系。

    因此，各國王公貴族之間，還都存留著一點惺惺相惜的禮數(shù)。只要沒有殺父之仇、滅國之恨，一般也不會弄出下不來臺的場面。

    就算是戰(zhàn)場上相遇了，一般也不會裝看不見，至少也得各自的戰(zhàn)車上互相行個禮。

    有些注重形象名聲的，還要事先整理衣冠，跟對方客套幾句，提醒人家：“我朝剛剛進(jìn)行軍事改革，戰(zhàn)斗力今非昔比。對面的君子可要小心啊?！?/br>
    至于戰(zhàn)場上遇到熟人朋友，因此“退避三舍”，或者故意閉眼放空幾箭，也都是慣常cao作。

    這些浪費時間的虛文縟節(jié)，被史官們詳細(xì)記載下來，引為美談。

    ……

    荊曠被徐國人扣著，囚犯的身份，六卿的待遇。一座單獨小宅院，一堆好使喚的奴仆，每個月還有零花錢，甚至還有樂師舞姬作陪。

    開始還限制他出門交往。后來過了幾個月，也漸次松懈了。若得徐侯批準(zhǔn)，他偶爾還能開個宴席，接待客人。飲酒賦詩，好不自在。

    唯一的要求是不準(zhǔn)踏出都城。荊曠對此毫無意見。兩國爭端終有解決的一日，他衣食無憂，急什么呢？

    “人質(zhì)”這個身份是注定不能長久的。對白狐這種法外之人來說，換不到贖金的人質(zhì)，最好趁早給放了，還能省下每日的飯錢。

    對于諸侯們來說更甚。遲遲不能交割的人質(zhì)，就會變成“燙手山芋”，就算要甩，也得付出相當(dāng)?shù)拇鷥r。這一點荊曠很清楚。

    還不如趁著在徐國耽擱，多結(jié)交結(jié)交他們的朝臣宗親，爭取以后談判的時候，給自己談一個便宜點的贖金，盡可能的避免割讓國家利益。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幾個月。徐國政局陡變，讓他措手不及。

    坊間傳聞不甚明了，只知道公子朔因著徐侯要殉葬他母親，沖冠一怒，揮師占了宮城。

    當(dāng)然實際上沒有這么簡單。據(jù)說其中另有隱情，是徐朔聽從了一個女人的攛掇，這才鋌而走險，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但消息封鎖得嚴(yán)密，具體細(xì)節(jié)如何，大多數(shù)人還是不明真相，只得遙遙觀望。

    荊曠廣交朋友，自然也聽到風(fēng)聲。他不動聲色地集結(jié)了幾個心腹，弄到幾件兵器，收拾了細(xì)軟，隨時準(zhǔn)備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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