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白早先讓人特意送過來的晚餐，這一通忙完兩人才有時間吃。

    應(yīng)棉朵右手不方便，山詣青問用不用喂她吃，她搖頭?！拔易笫忠部梢杂玫穆??！?/br>
    她左手確實也可以用，至少吃起東西來沒什么問題。山詣青在一旁看著，也許是想她可以換換心情，笑著說起兩人當(dāng)年第一次在醫(yī)院遇見的情形。

    “…那時你媽咪在喂你吃飯，你還非要奶聲奶氣地跟我強(qiáng)調(diào)一句‘醫(yī)生叔叔，我是因為生病了手沒有力氣才要媽咪喂飯的喔，以前我自己都是可以的’?！鄙皆勄嘞胫菚r情景，眼里全是溫柔，“后來我再約你和你媽咪出來吃飯，不管吃什么，你都要自己吃，哪怕劃拉的臉上身上都是也不肯要別人喂。”

    應(yīng)棉朵想到上次手受傷，自己故意讓晏停喂自己吃飯的情形。

    有些心虛的咬了咬口中的勺子，含糊道，“我媽咪從小教育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吃飯這種小事…當(dāng)然也要自己做啦?！?/br>
    ……

    吃完，應(yīng)棉朵看自己爸爸收東西時，沒忍住問他停停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情況好一點，明早吧。”他說。

    應(yīng)棉朵稍稍松了口氣，隨后看見山詣青回來時，端著一盆溫水和毛巾。

    她看他給晏停擦了臉手和腳，就準(zhǔn)備把東西端出去。有些意外，“不擦身子嗎？”

    山詣青回，“目前沒出汗，先不用，免得擦了著涼?！?/br>
    應(yīng)棉朵眨眨眼“哦”了聲。

    山詣青笑著給她開玩笑，“怎么，有點遺憾？”

    “……”應(yīng)棉朵臉頰紅了紅，“我哪有?！?/br>
    她根本沒那個意思好吧！只是擔(dān)心天天洗澡的停停會不舒服而已。

    “不要擔(dān)心，該看到的總有一天會看到的?！鄙皆勄嗾f。

    “……爸爸！”應(yīng)棉朵羞窘的瞪大眼。

    “你個小丫頭想什么呢？”山詣青端起東西，視線往晏停胸口那瞄了瞄，好笑看滿面通紅的自家姑娘，“我指的是停停一直在意的那個?！?/br>
    應(yīng)棉朵：“…………”

    第37章 我愛你。

    晚上十一點。

    應(yīng)棉朵小心翼翼把晏停的手放進(jìn)被子里, 確定沒把他吵醒后，才輕手輕腳去外間衛(wèi)生間里洗漱。

    人一出來，就看到坐在沙發(fā)上把面前一人寬左右的小茶幾當(dāng)辦公桌使的山詣青。

    桌上僅有的那一點地方, 放著個筆記本電腦和一沓子的a4紙資料，連沙發(fā)上除了他坐的位置也沒什么空閑地方了?！獞?yīng)棉朵知道，這都是爸爸方才讓他學(xué)生送過來的。

    應(yīng)棉朵腳步放得輕, 山詣青看資料又看得投入，直到她人蹲到自己身邊, 他才察覺到。

    山詣青以指節(jié)輕抵了抵鼻梁上的眼鏡, 瞥眼看一旁抱著膝蓋仰臉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姑娘。曲指在她額頭上親昵地輕敲了敲, 笑, “看著爸爸發(fā)什么呆？”

    應(yīng)棉朵一聲不吭, 抿著嘴乖巧搖搖頭。

    山詣青眉梢往上輕挑了挑，剛想再開口說什么，就見原本蹲在地上的女孩子直起上半身撒嬌似的沖他抱過來。

    山詣青下意識張臂接住她，怕手里的紙張劃到他家小姑娘, 把東西放到桌上, 才抬手摸摸靠到自己胸口上的小腦袋, “怎么了, 乖寶？”

    他以為她是在擔(dān)心晏停, 安慰地拍拍她肩膀, “放心, 停停會沒事的?！?/br>
    哪知應(yīng)棉朵還是不說話, 只是又搖了搖腦袋。

    “……”他佯裝生氣, 逗她，“怎么，連爸爸都信不過了？”

    應(yīng)棉朵聞言在山詣青懷里更大力的搖頭, 后者下巴被她無意撞到一下，哭笑不得捂著，將她稍稍推離開，看她問，“那到底怎么了？”

    應(yīng)棉朵還是搖頭，不過這會兒倒是開口了，“沒怎么，就是覺得特別感謝爸爸，想抱抱你?！?/br>
    “因為停停？”山詣青揚(yáng)眉問她。

    應(yīng)棉朵想了想，點頭，又搖頭。

    山詣青看著再次哭笑不得。

    他把沙發(fā)上的東西收了收，拍拍旁邊位置示意她坐過來，“這點頭又搖頭的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覺得自己這輩子可以成為你和媽咪的女兒真的很幸運，”應(yīng)棉朵圓圓的一張小臉上滿是認(rèn)真的看著自己爸爸，“所以很感謝你和媽咪。

    “雖然你除了關(guān)于停停病情以外的那些東西很少跟我說，但我已經(jīng)十八歲，成年了，很多東西就算你們不說，我自己也懂的。

    “我知道，以停停的身體情況，如果我的爸爸媽咪不是你和媽咪，我和停停不會走到今天，也不會有真的在一起的這一天?！?/br>
    她說著，眼眶禁不住開始紅了，“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和媽咪，也真的好愛你們?！?/br>
    忍不住又強(qiáng)調(diào)一遍，“真的真的好愛好愛你們?！?/br>
    山詣青知道自家閨女從小就是個很懂得表達(dá)愛的小姑娘，但即便是一直都知道這些，現(xiàn)下這一刻還是動容不已。他張臂再擁她進(jìn)懷里，憐惜地在應(yīng)棉朵發(fā)間親了親。

    “因為我們也很愛很愛你，所以才會想要你在這世界上的每一天都可以開開心心的。

    “你喜歡停停，喜歡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時你很開心、很快樂、很幸福。那爸爸和媽咪為什么要阻止你們？”

    應(yīng)棉朵仰頭看山詣青眨眨眼，“那爸爸和媽咪也不擔(dān)心停停會陪不了我到最后嗎？”

    “乖乖?！?/br>
    山詣青沉默許久，扶應(yīng)棉朵坐直和她面對面，方才認(rèn)真看她說，“爸爸和媽咪當(dāng)然會擔(dān)心停停陪不了你到最后，可也并不只是擔(dān)心他一個人。也會擔(dān)心我們自己，會擔(dān)心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父，甚至是阿峻都陪不了你那么久。因為我們永遠(yuǎn)不能確定我們今天還相談甚歡互相擁抱過的人在明天還能不能見到。

    “可我們除了擔(dān)心這個，更會擔(dān)心在我們離開后，我們留給你的記憶是什么。

    “如果在我們擁有彼此的時間里，都是快樂和幸福的滿足，那就算是分開，你記憶里的我們依然是鮮活跳動的。可如果我們留給你的是遺憾，那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因為那時不管是對于你還是對于已經(jīng)離開的我們，都會成為再也無法挽留和彌補(bǔ)的遺憾?！?/br>
    應(yīng)棉朵雙手悄悄握緊了些，看爸爸輕聲問，“就像…停停爸爸和停停mama一樣嗎？”

    山詣青沒應(yīng)聲，只是抬手摸了摸她頭發(fā)。

    過了好一會兒，應(yīng)棉朵才又開口，“爸爸，你說晏叔叔他今晚會過來…看停停嗎？”

    山詣青嘴輕啟，半晌，輕嘆口氣，“爸爸也不確定。”

    畢竟這十幾年，即便他作為晏停的主治醫(yī)生見過晏澈的面一個手的手指頭都用不完。

    “停停mama生前肯定和停停爸爸很恩愛，是嗎？”應(yīng)棉朵垂下眼睫，“所以…停停爸爸才會這么‘討厭’和‘恨’停停?！?/br>
    “爸爸也不太清楚，”山詣青說，“但據(jù)你姑姑說的來看，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可是…”應(yīng)棉朵咬了咬唇，還是沒忍住說，“可是這又不是停停的錯。他難道可以選擇自己出生還是不出生嗎？”

    她聲音不由急了些，“這么多年，晏叔叔他對停?！麑嵲谑恰静粦?yīng)該——”

    “朵朵，”山詣青叫住她，“爸爸知道你想說什么，但你也要記得一句話：‘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我們可以想別人一件事做的對不對，但沒有資格和立場去要求對方應(yīng)該按照我們自己的想法做。明白嗎？”

    應(yīng)棉朵用力抿了抿唇，“對不起爸爸。

    “我只是覺得，如果停停mama泉下有知，一定不會希望停停爸爸這樣無視停停，她也會很心痛，很心疼停停的?！?/br>
    “爸爸也覺得是這樣。”

    山詣青認(rèn)同她的話，“因為你們都是mama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寶貝?！?/br>
    “還記得爸爸曾經(jīng)怎么跟你和弟弟解釋的‘懷胎十月’嗎？”他笑著問她。

    “當(dāng)然，”應(yīng)棉朵點點頭，“你說我們在來到這個世界前在媽咪肚子里住的那十個月，和她一起吃一起喝，甚至連呼吸都是一起的。

    “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呼吸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我和弟弟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媽咪一起呼吸過的人?！?/br>
    山詣青欣慰地摸摸她頭發(fā)，“沒錯。”

    “好了，快去洗洗睡吧?！彼c點她眼睛，玩笑，“等明天停停醒了，看到你丑丑的黑眼圈，萬一嫌棄不要你怎么辦？”

    應(yīng)棉朵對自己爸爸皺皺鼻尖哼了聲，“才不會呢。停停最喜歡我了?！?/br>
    她傲嬌的站起身往衛(wèi)生間走，走了兩步又停下，回身看著仍舊在看著自己的山詣青，笑著兩手舉到頭頂比了個心，“愛你喔，我親愛的爸爸?！?/br>
    山詣青沒說話，但看著她消失在門后的身影，眼底眉梢都是溫柔。

    他嘴邊的笑也沒消，低頭拿剛放下的資料準(zhǔn)備繼續(xù)看，就聽門外有人說話的動靜，緊接著，門被人從外敲了敲。

    他起身開門。

    見方才給晏停換過藥的護(hù)士一臉疑惑的看著走廊一側(cè)。

    “有事嗎？”山詣青跟著她視線看空蕩蕩的走廊。

    護(hù)士指指右側(cè)，“我過來時看見一個男人在門口站著，問他是不是來探病的，他沒理我…轉(zhuǎn)身走了?！?/br>
    山詣青：“沒理你，轉(zhuǎn)身走了？”

    護(hù)士點頭。

    “那個男人是不是大概和我差不多高，穿著黑色西裝或是黑色大衣？”

    護(hù)士再點點頭。

    山詣青斂了斂眉。

    “是停停爸爸嗎？”

    應(yīng)棉朵含糊的聲音從山詣青身后傳出來。

    他回頭，看嘴里塞著牙刷的自家姑娘。

    “應(yīng)該是?！?/br>
    應(yīng)棉朵：“……”

    “他為什么不進(jìn)來？”

    山詣青搖頭。

    不知道晏澈是什么時候到的，也不知道剛他和朵朵說的話，他有沒有聽到、聽了多少。

    晏澈這個人，在自己妻子離開后心性完全變了一個人。讓人捉摸不透。

    山詣青是真擔(dān)心他把哪句話聽去覺得不順心…再把“氣”撒在自己兒子身上。

    晏停如今的身子，可再經(jīng)不起他任何折騰了。

    ——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