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前后做了七天，總算將陳母下葬。在這期間，除了還起不了身的胡水清，一家人都沒能歇著，包括能走動的陳明韻，都到了前面跪靈。

    喪事辦完，陳父一病不起。

    陳康平蹲在父親床前，只覺得心力交瘁。回過頭看著屋中的眾人，沉聲問：“長琴，母親摔倒的事你不該讓人傳出去?，F(xiàn)在外頭好多人都說明韻不孝順不懂規(guī)矩……”

    柳紜娘不客氣道：“我忙得腳不沾地，哪里顧得上外頭的傳言？再有，這些就是事實啊，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彼戳艘谎勖嫔钒椎年惷黜?，嘀咕：“人家又沒說錯?！?/br>
    陳康平氣了個倒仰，腦子又開始暈眩，險些厥過去。

    310.  典妻婆婆 二十五   　　　　陳康平面色……

    陳康平面色格外難看。

    柳紜娘沒人看著, 陳明忠兄弟二人覺得父親有些偏心，看他還能穩(wěn)住，便也懶得上前。

    還是陳明耀有孝心, 幾步上前給父親順氣，話也說得好聽：“父親別生氣，清者自清……”

    陳康平只覺滿心無力, 扭頭看著小兒子, 嘆息道：“不是你說的這么簡單?！?/br>
    看父子倆溫言細(xì)語, 說話有商有量, 柳紜娘看不慣了，一臉嚴(yán)肅地問：“陳康平, 你娘她不喜歡看我, 那天我進(jìn)門來, 她看到我就吐了血，你趕過來的時候滿臉怒氣，還記得當(dāng)時你說的話嗎？”

    陳康平微愣。

    陳明耀一臉茫然。

    柳紜娘提醒道：“當(dāng)時你說如果你娘出了事，要我償命?，F(xiàn)在你娘被人氣死, 怎么，到我這里要命, 到陳明耀那里就沒這回事？” 她上下打量著面色青白交加的陳康平：“你可真是個孝順兒子?！?/br>
    也是這幾天太忙，陳康平忘了這茬。他扭頭看著扶著自己的小兒子, 問：“當(dāng)時你跟你奶說什么了？”

    陳明耀心里暗恨, 臉上一臉無辜：“沒說什么?。　彼ゎ^, 看著柳紜娘嘆息：“我奶最疼的就是我, 我怎么可能傷害她？娘，我知道你恨我們母子，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 咱們得往后看，就算是我娘有錯，但我跟我meimei是無辜的……”

    他一臉心平氣和，仿佛真的沒有氣著老太太。

    柳紜娘看向陳康平：“這幾日家中上下都是我在打理，前幾天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個守著你娘的婆子，就是你娘出事之后，她說聽到了陳明耀說話的聲音，還一口咬定你娘的死和陳明耀有關(guān)的那個人，她前天收拾了行李準(zhǔn)備從偏門偷溜，剛好被人逮住。當(dāng)時家中忙著辦喪事，我便把此事按了下來。”

    陳康平擰起了眉：“她人呢？”

    很快，婆子被人帶了上來。進(jìn)門納頭就拜：“老爺明鑒，老太太的死與我無關(guān)……”

    柳紜娘質(zhì)問道：“與你沒關(guān)系，你跑什么？”

    婆子眼神落在陳明耀身上：“這……”

    陳康平皺眉：“是他讓你走的？”

    婆子沉默。

    沒有否認(rèn)，那就是默認(rèn)了。

    陳康平氣得渾身發(fā)抖，柳紜娘卻還嫌他不夠生氣似的，補(bǔ)充道：“當(dāng)時家中忙亂，管事覺得她出門的事蹊蹺的很，便順便找人搜了一下身。然后搜出來了五兩銀子。”

    陳康平：“……”

    他側(cè)頭看向小兒子：“你有何話說？”

    早在婆子被押進(jìn)來時，陳明耀的臉色就不太好看，聽到父親的質(zhì)問，他嚇得抖了抖，張口就來：“大娘不喜歡我和meimei，她說有五兩，就一定有嗎？爹，祖母去世后，我心頭特別難受，除了吃飯睡覺，得空就跪在靈前，哪有空安排別人離開？”他又看向柳紜娘，一臉悲憤：“你如此陷害于我，一次次趕盡殺絕，這般不能容人……”

    他一咬牙，跪在了陳康平面前：“爹，兒子求您，讓兒子帶著母親和meimei搬出去。不是兒子不想孝敬您，實在是……再留在府中，沒有我們母子三人的活路。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

    說得特別可憐，還落下了幾滴淚。

    陳康平漠然看著他，道：“來人，打紅婆二十板，問清銀子的來路?！?/br>
    紅婆本也不是什么忠心的人，否則，也不會拿著銀子悄悄離開。聽到陳康平的話，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磕頭求饒：“老爺，是耀公子給的……他讓我們一家消失在城里，奴婢不敢不聽??！”

    陳康平瞪著她，眼睛血紅：“當(dāng)時你站在門口，聽沒聽到里面的話？”

    紅婆其實聽到了一點(diǎn)，但有些事，她不敢說。

    陳康平見她遲疑，冷聲吩咐：“給我打！”

    紅婆怕挨打，急忙道：“聽到了一些，主子讓耀公子去讀書，耀公子說得主子答應(yīng)把家里的鋪子放在他名下，還說要休了琴夫人，把她們母子趕出去，再請大夫給清夫人母女治傷，否則他就不讀書，一輩子不科舉……然后……就這樣了。”

    陳母本就是強(qiáng)弩之末，哪受得了這個？

    陳康平惱怒非常，狠狠一巴掌扇在陳明耀臉上：“你個孽障！”

    家里唯一寄予厚望的男丁，不說用心讀書，反而拿他自己來威脅家人，一點(diǎn)都不孝順，難怪老太太會被氣死。

    柳紜娘聽了，唇邊笑容滿是譏諷：“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么大的志向呢。陳明耀，我們母子可從來都沒有對不住你……”

    陳明耀挨了一巴掌：“我沒有說這些話。”他伸手指著紅婆：“你胡編亂造，污蔑于我，到底拿了燕長琴多少好處？”

    柳紜娘嗤笑一聲：“我才不會拿銀子來收買別人。畢竟，我知道賺銀子的辛苦，也真正受過窮，一出手就是五兩，我可沒那么大方?！彼聪蜿惪灯剑骸拔沂诸^的銀子都有數(shù)，現(xiàn)在有一百二十多兩。你該知道我沒有亂花才是。”

    陳康平稍微算了算，只以為燕長琴有一百一十多兩，沒想到還多了十兩，那她確實沒有亂花。

    于是，便愈發(fā)覺著陳明耀胡言亂語。頂著眩暈又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被扇巴掌實在丟臉，第一次陳明耀反應(yīng)不及。眼看父親又要動手，他急忙往后退了一步：“爹，你被這個女人騙了，你這么對我們母子，你會后悔的?！?/br>
    陳康平不知道自己以后要不要后悔，反正現(xiàn)在他一巴掌拍空之后，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腦門，狠狠瞪著面前的小兒子：“你竟然敢躲？”

    柳紜娘又接話：“當(dāng)初明忠挨你的鞭子，一鞭子下去皮開rou綻，他都沒有躲呢?！?/br>
    而現(xiàn)在陳明耀連巴掌都不肯挨，要說對陳康平有多少尊敬，那還得見仁見智。

    聽到這話，陳康平臉都?xì)夂诹恕?/br>
    在陳明耀憎恨的目光中，柳紜娘繼續(xù)道：“這不孝順的玩意，你就是對他再好，給他再多，他永遠(yuǎn)都不知足。拼命把人送上高處，怕是也得不到應(yīng)有的回報?！?/br>
    陳明耀氣急：“你胡說?！?/br>
    是不是胡說沒人知道，反正陳康平是聽進(jìn)去了，他冷聲道：“我做不到你威脅你祖母的那些事。所以，你也該說話算話，這輩子都不要參加科舉?！彼麚P(yáng)聲吩咐：“來人，把他送回去，沒我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br>
    陳明耀很不甘心，但也知道此時的父親正在盛怒之中。他再開口，只會讓父親更生氣。

    他被人帶下去時，心里特別煩躁。如果母親沒有被厭棄，還能有個求情的人。現(xiàn)如今……不知道此局該如何破解。

    都怪燕長琴！

    柳紜娘知道他恨自己，但那又如何？

    燕長琴的下場在那兒擺著呢，不做這些事，胡水清母子三人同樣容不下她。

    不過，柳紜娘心里也清楚，陳康平最疼的是小兒子，也把全家人的希望放在他身上，說不讓他科舉，那只是氣話而已。等回過神，絕對會收回這話。

    陳明耀被拖走之后，屋中安靜下來。柳紜娘看著床上的陳父，道：“夫君，父親病重，你要保重身子，養(yǎng)病要緊。最近就讓明忠兄弟倆輪流照顧吧?！?/br>
    陳康平?jīng)]有拒絕。

    陳父是被家里的這一場場變故給驚著了，加上老來失伴……不夸張的說，陳母就是他的天，如今天都塌了，他一時間無所適從，生病也正常。

    能不能熬過去，全看他自己。

    柳紜娘心情不錯，出了院子后還跑去看望胡水清。

    “知不知道今日發(fā)生的事？”柳紜娘也不管她愛不愛聽，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道：“說實話，把一雙兒女養(yǎng)得膽大妄為不孝不悌，也是一種本事?！?/br>
    胡水清狠狠瞪著她。

    過了這么多天，胡水清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些，能勉強(qiáng)下地，但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疤痕。她心里明白，憑著這樣的身子想要復(fù)寵，怕是不太可能。還有最重要的是，從她受傷之后，陳康平只來過兩次，兩次都是在他受傷之前，來了也是責(zé)罵她……最近已經(jīng)很久沒來過了。

    說實話，胡水清有些灰心。

    柳紜娘摸著下巴：“外面都在傳陳明耀兄妹倆氣死祖母呢，他們的身份也沒那么光彩。日后科舉，怕是不太好找保人。”說到這里，又恍然道：“陳康平今日已經(jīng)說了，不許他再讀書。所以，你的煩惱沒了。”

    胡水清目眥欲裂：“燕長琴，你太狠了。”

    柳紜娘一本正經(jīng)：“你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啊。當(dāng)初你攛掇著陳康平把我兒子往死里打，這才到哪兒？”她微微彎腰，湊近胡水清耳邊：“陳康平受的傷很重，現(xiàn)在都不能費(fèi)神，一激動就頭暈。他這……可不是長壽之相，等他死了，我再好好炮制你們母子?！?/br>
    胡水清瞪大了眼：“你要?dú)⑺?？?/br>
    “那不用?！绷嬆镎裾裼性~：“我才沒有那么惡毒。再說，他活著對我也沒有影響啊！再過一段時間，我把他手頭那個鋪子也接過來?！?/br>
    胡水清咬牙道：“他不會給你的。”

    “輪不著他不愿意?！绷嬆镄σ饕鳎骸八〕赡菢?，可生意還得做啊，明忠是家里的長子，合該為他分憂。過幾天，我就帶著明忠去鋪子里，硬接！底下的管事若是不肯交，那辭了就是?！?/br>
    胡水清狠狠瞪著面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子，心卻一寸寸冷了下去。照燕長琴這么說，以后全家人都得看她的臉色過活。兩人之間仇深似海，燕長琴占了上風(fēng)，她們母子該怎么辦？

    311.  典妻婆婆 二十六   　　　　胡水清心里……

    胡水清心里焦急萬分, 卻又無可奈何。

    她如今身受重傷，根本就出不去。如果想法子，到時能讓丫鬟往外傳些消息?？墒且浑p兒女都被禁足, 得到消息又能如何？

    至于胡家，因為先前還債的事，加上胡家以后怕是都再也不能從陳家占到便宜, 那邊再也不肯搭理她。

    因此, 胡水清再焦急, 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燕長琴接手了家里最后一間鋪子。

    正如柳紜娘說的那樣, 管事不愿意交賬。她直接把人給辭了，底下的人立刻就乖覺起來。

    陳康平得知此事, 狠氣了一場：“把夫人請過來。”

    于是, 柳紜娘剛下馬車, 門房迎上前來，低聲道：“老爺請您去見他，發(fā)了好大一場脾氣?！?/br>
    最后一句，就是報信了。

    柳紜娘含笑點(diǎn)頭：“我知道了。聽說你女兒今年十三歲了, 回頭去找江管事，累是累一點(diǎn), 每月二錢銀子，每年四套新衣, 先做著吧?！?/br>
    門房大喜, 忙不迭道謝。

    柳紜娘進(jìn)屋時, 陳康平正靠在床頭上, 額頭上還放著一塊帕子，口中含著酸梅子。

    這是大夫吩咐的，如果頭暈, 就不要亂動，含一塊酸梅子會減輕嘔吐的感覺。

    “聽說你找我？”

    陳康平是聽到她的聲音就生氣，質(zhì)問道：“誰讓你去接手我的鋪子的？”

    柳紜娘振振有詞：“你病得這么重，我是為你分憂。夫妻之間，不用分那么清楚。”

    陳康平：“……”還是分清楚的好。

    他明明五間鋪子，生意不算大，卻也不算小了。可如今，手里一間鋪子都沒有，底下的管事一個都不聽他的話，手頭的那點(diǎn)存銀越用越少。這一切全都是拜這個女人所賜。

    說實話，偶爾午夜夢回時，陳康平也有些后悔，曾經(jīng)對燕長琴的漠視。如何他對她好一點(diǎn)，她可能不會做得這么絕。

    多年夫妻，陳康平很清楚，燕長琴是個很容易心軟脾氣很好的人。

    把人給逼成這樣……都是胡水清的錯。

    想到那個女人，陳康平就會想起自己被那女人玩弄于股掌的事，一股怒氣從胸口升起，沖擊得他頭又開始發(fā)暈。

    柳紜娘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嘆口氣道：“外頭的事你就不要再cao心了，先養(yǎng)好身子要緊?？茨氵@臉色，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命不久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