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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半香 第34節(jié)

    或許命運(yùn)就是如此,這簡簡單單的一回身,其實(shí)扭轉(zhuǎn)了整個人生軌跡。

    她差一步就要回到房間,那扇精致的木門打開,她聽見孟半梁的聲音:“這是誰?是那個南梔嗎?”

    南梔的手從門上滑下,轉(zhuǎn)過身道:“是,先生?!?/br>
    李頌安在窗子后注視著一切,汪映之穿著睡衣光腳跑出來,她看著孟半梁淺淺微笑,輕聲說:“哦,人比花嬌。”

    他穿一身合體的西裝,看起來像是儒雅的紳士,一雙眼睛望著你,半是深情半是算計(jì),微笑時(shí)淺勾唇角,所有的鋒利都褪去,剩下塵埃落定似的坦蕩,不知情的人看去,可能以為這個儒雅的商人歷盡風(fēng)霜,此時(shí)此地,他終于找到人生摯愛,再不想放手。

    他的衣著他的表情搭配的恰到好處,再配上這一副好天氣,是個人都要嘆一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可是南梔見過另一雙眼睛,見過另一種微笑,根本沒有渾然天成的表情。他會不自在,會藏不住欣喜,偶爾孩子氣。

    因?yàn)橐娺^,所以她一眼看出他的偽裝。

    她想念那雙眼睛。

    她害怕有一天,自己會忘記他的容顏,會忘記他的聲音,甚至?xí)洝稐d子半香》的鋼琴曲。

    半開的梔子花不說話,也替她委屈。

    第36章 換章   她飛出去了

    這天之后, 孟半梁成了宅子里的常客。就算他不來,也時(shí)常派人送東西來。

    絲綢,糕點(diǎn), 珍珠首飾,成套的云胭衣……琳瑯滿目的東西從汽車上搬下來,送進(jìn)宅子里。

    他從不說這些東西是送給誰的, 那些人每次都說, 這是送給姑娘的。

    哪個姑娘?

    汪映之看著這一切, 她明白下一個汪映之的命運(yùn)已經(jīng)預(yù)先在本子上寫好, 妥協(xié)是她們最后的保身符。

    因?yàn)榻?jīng)歷過這一切,她不愿意看著這些在她眼前再次上演。只要孟半梁出現(xiàn)在宅子里, 她必定在南梔身邊。她想給曹曼因?qū)懶? 可孟半梁是她的丈夫, 是她朝夕相對的人,而她汪映之……分明只是一個外人。

    不管怎么說,他們還是安穩(wěn)度過了這一年。

    屋角的臘梅開了,點(diǎn)點(diǎn)白雪落下來, 孫自白陪汪映回娘家,南梔靠在窗子后看書, 她的英文已經(jīng)很好。李頌安也靠在窗子后,聽她抑揚(yáng)頓挫的朗誦。

    這是他最得意的學(xué)生, 是他唯一的學(xué)生。他于南梔, 亦師亦友, 南梔于他, 亦生亦友。

    天地之間太過安靜,門外的腳步聲像盛大的穿行。

    醇厚的英文在花園里響起,南梔與李頌安都抬起頭。

    孟半梁站在雪地里, 從容背出一篇《致云雀》。雪落在他的羊毛大衣上,他輕輕拂去,望向南梔的窗戶:“i found my inspiration.”

    他走向南梔的房間。

    李頌安突然站起朝門口走去,張安意拉住他的胳膊,腿上的綉繃子落到地上。

    她看著他,眼里都是懇求。

    李頌安明白,他是藏在宅子里的人,稍有不慎便會失去這個容身之地。他明白在這亂世找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有多不容易,所以不可以輕舉妄動,不可以任性而為。

    他突然很怨恨自己,若不是體弱多病,他本可以有另一番光景,可是看著母親的眼睛,所有的情緒化為平和。

    那是一個母親無能無力的愧疚。

    她從前是個深閨姑娘,嫁給頌安父親后一直在家,他們平淡且幸福,可李父離去之后,她就像沒有根的草,帶著李頌安輾轉(zhuǎn)漂泊,頌安生了病,她沒錢帶他看病,也時(shí)常讓他餓肚子??身灠驳亩伦屗辛藷o與倫比的動力,她拼命賺錢,將頌安供上了大學(xué)。

    可他因病退學(xué)。

    她知道這些病是小時(shí)候留下的病根,她自責(zé)又愧疚。但其實(shí)她已經(jīng)做的足夠好。

    面對這一雙眼睛,李頌安緩緩轉(zhuǎn)回身。

    南梔看著孟半梁走過來,斂起所有情緒。

    他斜倚著門微笑,南梔往后退,碰倒了手邊花瓶。

    她立刻蹲下身拿起碎片,感謝這一場意外。

    孟半梁趕緊走過來,他也蹲下來,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溫柔道:“小心?!?/br>
    他似有若無滑過她手背,南梔猛然站起,他虛虛攬著她的腰,南梔推開他,朝門外跑去,剛出去卻又被大力拉回。

    張安意絕望的呼喊讓那雙手微微松開,南梔趁機(jī)掙脫,跑向冰天雪地,冰天雪地也比他溫暖。

    簌簌雪花下,李頌安拿毛毯裹住南梔,他擁著她,牢牢擋在她身前。

    孟半梁笑而不語,半響才問道:“這又是……”

    “這是南梔的未婚夫,我請他來整理祖父的家譜?!?/br>
    曹曼因撐著油紙傘,從宅子外慢慢走進(jìn)來,老mama拿著一沓宣紙和幾本冊子伴在她身旁。

    汪映之給曹曼因?qū)懥诵?,孟太太來了?/br>
    她穿一襲紫色的長袍,頭上梳著波浪髻,腕上的玉鐲晶瑩剔透,她咳了咳,抬起頭微微埋怨道:“今日是我的生日?!?/br>
    孟半梁急匆匆跑過來,將她的手放進(jìn)自己的衣兜,滿臉歉意:“這么冷,怎么出來了?是司機(jī)送的嗎?”

    “是,他還等在外頭?!?/br>
    “怎么到這兒來了?”

    “早晨起床沒見到你,想著你該是在映之這兒。”

    “我訂的烤全羊送到家里沒?原是想到這兒買你愛吃的千層酥,路過這兒順便來看看。”

    談話聲漸漸小了,他們的背影在雪幕里似電影畫面,孟半梁沒回過一次頭,可是南梔清晰的看見曹曼因轉(zhuǎn)過頭,隔著雪花望著她,眨眨眼,微微一笑。

    她也笑,生怕她沒有看到,又往前走了走,雪花迎面鋪在她臉上,消失在她的眼淚里。

    李頌安帶著她走回房間,張安意提著暖爐在門外徘徊,她不敢進(jìn)去,她為自己的漠視感到羞愧,可是原諒她,她身不由己。

    .

    后來,孟半梁很久沒有再來,汪映之與李頌安一起陪著南梔,逗她開心逗她笑。

    一彎月色,三兩好友,彌足珍貴。

    在一個很平常的日子里,他們正在吃晚飯,孫自白跑進(jìn)來,斟酌了一下道:“孟先生來了,他找頌安。”

    李頌安停下微笑,跟著孫自白走了出去。

    沒人知道他跟頌安說了什么,李頌安回來時(shí),面色很難看,可等他走到大廳門口,又迅速換上一副輕松的神情。

    南梔看到了。

    她再也沒有胃口。

    他們匆匆吃完飯,南梔率先回了房間,她靠著門低頭深思。窗子之外,昏黃的廊燈下,頌安再與汪映之聊天。

    這個夜晚,孟半梁說要留宿。

    南梔本已經(jīng)睡下了,聽到門外有人敲門。

    汪映之輕輕說:“南梔,睡了嗎?我想和你睡?!?/br>
    她下床擰開門,又挪開門后的桌子,邀請她進(jìn)來。

    汪映之抱著枕頭,還是像個小女孩。

    她笑著往南梔床上跳,翻滾了幾下道:“好香?。 ?/br>
    南梔回身關(guān)門,又去搬桌子。

    汪映之?dāng)r住她,下巴朝門外揚(yáng)了揚(yáng):“孫伯在外面呢!”

    她輕輕撩開窗簾一角,見孫自白搬了把躺椅坐在長廊里,身上蓋著厚被子,他大聲說:“都不出來賞月嗎?今天的月亮這么美!”

    南梔抬頭看,今天哪有月亮?

    她明白了。

    兩個人點(diǎn)了蠟燭,重新躺回床上。

    汪映之抱住南梔,深深嗅了嗅:“真的好香哇!”

    南梔輕拍她的背,發(fā)現(xiàn)她的衣裳溜了上去,伸手替她拉下來,無意中,她看到她肚子上深深淺淺的疤痕。

    她很難過,汪映之還沒有十八歲。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說:“南梔,你以后想生孩子就生,不想生孩子就不生?!?/br>
    “嗯?!?/br>
    她又說:“一定要替心愛的人生孩子?!?/br>
    “好?!?/br>
    燭光滅了,汪映之好久沒有說話。

    南梔以為她睡著了,替她掖好被子。

    汪映之突然翻身,趴在床上,笑著對南梔說:“南梔,你去考安南大學(xué)吧!”

    內(nèi)心最隱蔽的秘密被戳破,南梔瞪大眼,翻過身背對她。

    她沒有說過她曾在安南大學(xué)工作,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想重新回到那里。

    因?yàn)樗抑行邼铰木S艱。

    汪映之突然很高興:“去安南大學(xué)吧,見更優(yōu)秀的人,過更好的人生……”

    南梔艱難道:“這太奢侈?!?/br>
    可是她也真的很想去,不然為何書本不離手。

    汪映之很認(rèn)真:“我早上聽見了,兩個青年人說要去廬陽考試,在城東買干糧呢!他們說中部交通斷絕,要先到甘州,然后坐船去安南附近,在那里買一張船票去龍泉,再從龍泉到越南,最后到廬陽,大概需要一兩個月?!?/br>
    南梔耐心聽完,感慨道:“真不容易啊!”

    她將被子重新弄好,拍拍汪映之:“快快睡覺?!?/br>
    這一晚,兩人都一夜無夢。

    第二天她們起床梳洗,目送孟半梁乘著汽車離開。

    走之前,他深深看著南梔,表情莫測。